第47章 试探
谢随安心中其实有了答案。如今示弱，多多少少包含了试探之意。
那戒尺挨得，是痛极。可要她重来一次，她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一样的所作所为。
潘昉得意洋洋的脸，柳卉劝说她以后要委曲求全，带伤走回来时一路上遭遇的指指点点……
谢随安并非能大度豁然到丝毫不在意那些，可比起那些，她更在意萧祺然的看法。毕竟他才是她在沧海观中最直接的倚仗。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当然信他是真正爱护她，欲好好教养她，可这种喜爱，若被她三番五次露出的獠牙消磨殆尽该如何？真的会有人喜欢性子太过分明的徒弟么？
前些日子，她已经因为个性与萧祺然起了争执，当即是说服了他，萧祺然不说，亦难保他心中没有芥蒂。
与其全然信他能包容自己的肆意任性，谢随安总归是更相信，人心善变。承载愿景的河灯是放下了，她也确实真心实意，可她只在那一刹那虔诚。隔夜便觉此举可笑。
要是能掩盖本性，稍稍迎合，就能维系她和萧祺然之间的师徒关系……谢随安觉得，也不算太亏。
当然，萧祺然若首肯她，是最好不过。
谢随安瞥见萧祺然的衣角近了，发顶被不轻不重地压了压，像是一种抚慰，旋即，萧祺然半跪了下来。
即使他这一跪，谢随安仍要稍稍抬眼看他。萧祺然叹了口，收回在她发上的手：“我还当是什么事惹得随安这样伤怀。”
他握住谢随安的指尖，示意她摊开掌心，仔细端详着，便以灵气细细为她滋养。一切做罢，萧祺然复叹气一声，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来：“喏，这几个早晚各涂一次。这个待结痂之后涂，虽不会留疤，但也总好得快些。”
嘱咐好了这些事宜，他才起身，也没走，只撩了衣摆，与谢随安并排坐下，出口却是毫不相干的语句：“随安还记得我们师徒二人初见的情形么？”
谢随安沉默以待，她当然记得，要把这段往事从记忆里抹去，也怕是难上加难。萧祺然自也知道她记得，但她不懂萧祺然此时提及这事的用意何在。
“当日，你若不强烈反抗，下场多半如何？”萧祺然将食指轻轻压在唇上摇头，示意她不必答，“入学以来，若不以锋芒相对，他们就会好好待你么？
“接近真相时，缄默不语，这些事就可以权当没有发生过么？”
萧祺然的目光定定，侧颜尤为坚毅：“我要将你往日所做的一切全盘推翻，你自己应么？你挨的打，受的伤，应么？你苦心笃定坚守的，为什么今时今刻会因旁人的所作所为产生动摇？”
谢随安的心逐渐随他的话语而揪起来，难道他瞧出了什么端倪？可萧祺然的目光偏又悠远起来：“随安，不够强并不是罪。宁折不弯，亦不是罪。”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若都规规矩矩地把自己束在一个人偶里，那还修什么仙？趁早回家罢了。”萧祺然收回视线，回归到那副悠悠的语气来。
谢随安被他这番说辞逗乐了，亦知他多多少少有些疏解她愤懑的意思，当即心下开怀不少。连带着满院月色与零落几声虫鸣，都不觉萧条，只觉静谧。
“今日的事我知晓了，师父知道错不在你。但，”萧祺然话锋一转，“人活世上，人伦世俗的约束总是多的。世人往往欺压弱者，可当自己身处局外，却又偏帮弱者。”
萧祺然转头，拍拍谢随安的肩：“随安现在羽翼未丰，有时不得不暂避锋芒。若真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你这一声声师父，也不是白叫的。”
谢随安抿唇，低声称是，已然明白了萧祺然的态度，不出意外，他总是站在她这一边，表明立场的同时，却也在委婉规劝她，现下还并非她能我行我素的时候。
如此，也算足够了。谢随安默默盘算着，换位思考，她要是萧祺然，也定然不会一个成日为自己招惹祸端的麻烦精，恐怕瞧上自己只会更不耐烦。
她要真被惯成了那般不堪的地步，她自己也不愿想见，谢随安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萧祺然的回答……换个角度而言，她也是满意的。他是真的有过思量，要把她教成怎么样的人。
“时候不早了，随安身上带伤，早些歇下吧。”萧祺然不经意地起身，为谢随安留出空间。谢随安忙起身相送，萧祺然却又转身，笑问：“忘问了，随安今日受的戒尺，痛么？”
谢随安刚不假思索要答尚不算太痛，却是冷汗先出了一身，斟酌道：“起先的一两记不痛，之后才痛。”
萧祺然静静立在那儿，面容巧巧隐于暗中，一时辨不清，闻言，他也只轻笑一声：“是么，我年少时也曾受过一两次，犹记不算太疼，总不至于叫疼得转了性。”
谢随安默然，修剪平整的指甲已嵌入掌心，留下一阵阵钝痛。
待萧祺然远去，不见身影，谢随安方缓缓吐出一气。
她如果不是多心，萧祺然的最后一问，根本不是关心，而是试探。今日她示弱得蹊跷，萧祺然虽偏袒她，但未必看不出来，心存疑虑，也是难怪。
他看破不说破，想也是还愿意包容她的罢。谢随安在风口傻站了片刻，直至凉风吹得整个人冷静下来，定了定心神，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便揭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