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落
谢随安照常去了几天学堂，无一例外，被通瑜带头排挤。时常人离开了一会儿，桌上的东西就不见了。
谢随安不在意这些小打小闹，可又实实在在对她造成了影响。她基础不好，盼着勤能补拙，这桩桩件件却叫她耗费了太多心神。
直至这日，谢随安翻开书，却见书上往日自己密密麻麻写满的笔记被莫名的墨渍遮盖，再翻几页，不堪入目的话就这样跃入眼帘。
周围有人观察着谢随安的反应。面对这些污言秽语，少女手都没抖，格外平静地从首页翻到最后一页，偶尔在几页上停滞了片刻。
像是看到什么极其好笑的内容，谢随安顿住，勾唇，雕虫小技。
一本书被翻完，谢随安站起，直走到通瑜面前——对方正等着瞧她的好戏。
“你干的？”谢随安言简意赅，将书飞速翻阅了一遍。通瑜眼眨也不眨：“当然。”
……她倒承认得爽快。谢随安闻言笑笑：“你给我的……”
通瑜察出不对，果真，在下一瞬，谢随安不复平静面容，高举双臂，狠狠将书掼在通瑜脸上：“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通瑜被劈头盖脸砸了一本书，想要尖叫，一摸脸，书上未风干的墨迹都沾到脸上了！
不是说这丫头最多把书拿去给教习要求处罚吗！通瑜正要站起，谢随安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上次受伤的手腕还疼不疼？要不要我再来添砖加瓦？”
不自主吞了口口水，通瑜至今都没弄明白那天的经过，又被教习警醒要谨言慎行，所以只能暗暗使手段妄图让谢随安求饶，今天的事本以为她会请教习主持公正，便顺势推锅，却失算了……
“顺便说一句，下次记得学点再下流龌龊的词来，你的这些，”谢随安捡起书，一用力，书应声而碎，“不过尔尔。”
“你神气什么谢随安！”通瑜挥开残页，“有本事正大光明和我比一场！”
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通瑜的表情转而神气起来：“你不会是个还没有练气的废物吧，你敢不敢……”
“没本事，不比。”谢随安草草搁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扫视一眼，通瑜的狗腿喽啰见她失势，也各个龟缩在自己座位上，佯装不在。
谢随安冷哼一声，她又不傻，这些天下来也知道通瑜人虽然不怎么样，修为却是实打实的筑基期，可以说是迈出修士的第一步了，而她还什么都不是。
她没那么孤勇，去用鸡蛋撞石头。
被搅合了一场，书没了，听课的心思也没了。谢随安一合计，索性去观里逛逛吧。
沧海观很大，纵是海风从那边吹到这头，都要跑上半日。观中地形呈上升趋势，不过现在的谢随安没有那闲工夫去爬山，也怕触碰某位高人的禁忌。
听教习灌了这么多天，她也知晓有的力量非凡人所能触及，明晰自己与门中人的差距，心中自然而然变少了几分归属感，她总感觉自己是客居于此。
谢随安也隐隐好奇自己的灵根与天资，按照道理讲，萧祺然收徒之前就该测试过，可拖到现在迟迟不测……她心里没底，结果若是上乘，她的路总能走得顺些；若不是，她许是要想想自己的后路。
但见过这般的奇景，再回到人间去，她又怎么甘心呢？谢随安接住迎风而来的一瓣花瓣，正欲松手任花瓣飘零走，却惊愕地睁大了眼。
花瓣？
面前骤然是一片桃花林。她虽心里有事没顾及前路，但也记得这儿原先是片建筑。
谢随安要原路返回，旋身，望着绵延的桃林陷入沉思。
她莫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谢随安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景致不变，只得走入林中。
观内总不会有什么太危险的东西吧……她方才也并未做什么事吧……谢随安走得很是小心，走入深处，竟见到了不曾意料到的人。
那人即便置身这等美景之中，周身的风华仍不损半分。
“……师父？”谢随安不确定自己的眼神，那背影闻声转了过来。
还真是一身蓝衣的萧祺然，坐在桌前，像是在与人对弈饮酒。
“随安？她是怎么进来的？”萧祺然显然也有些吃惊，极快收敛住，上一句话还在问谢随安，下一句骤转了话头。谢随安抬眼看去，事务堂的管事人？
当时那人的神情叫她印象深刻，面容亦不俗，又着了赤红的衣，仅仅是一面，谢随安也很快认了出来。
青年支颐看着谢随安，饶有兴味地问了句：“小姑娘，若我没记错，现下可是学堂授课的时间吧？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谢随安一时语塞，确实，她正儿八经地说起来算是逃课出来的。心虚促使她悄悄去瞥萧祺然面色，幸好，他看起来并没有为此生气。
“教习讲的那些我听不懂，我本来想去藏书阁看看。”睁眼说瞎话的谢随安毫不犹豫，却复被那人嘲笑了：“只是今天听不懂？以往的都听得懂？”
谢随安信誓旦旦地点头：“听得懂。”
“那给我示范一下引气入体。”
“……”谢随安暗暗攥紧了拳头，这个人远比初见时讨厌多了！
“星腾，好了，担心我这徒弟，不如担心担心你这阵，多年不见，这么好进了？”萧祺然把问题丢回给管事人。
顾星腾乐了：“我也确实放了点水，不过你这小徒弟，倒有些天赋。”
萧祺然眉骨一扬：“什么意思？”
“我都嗅到了上佳的木灵根，你还装不知道？你当我这地儿是随随便便能有人误闯进来的？”见萧祺然眉头紧锁，顾星腾哑然失笑，“你都没有给她测过灵根？不至于真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吧？”
“她不提，我也没留心，”萧祺然投来疑惑的一眼，“这不该是教习做的事吗？”
“她又不是统一入外门的，教习怎么会为她测验灵根？你怎么连这么重要的规矩都忘了。”
“我当年也未去过外门，是直接被师父收入门下的。”
“……你真行。也不怪你，现在的教习，自是比不了当年。”
二人意有所指，一来一回，谢随安听懂了个七七八八，然她最牢记的，是“上佳”那个词，她的整颗心都为之砰砰乱跳起来。
“那就在此验证了吧，我也好做个见证。”顾星腾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块遍体黝黑的石头，平摊在手掌上，“来，把手放上来吧。”
谢随安要动作，手指都紧张得在抖。萧祺然止住，温声嘱咐道：“不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过于惊喜或失望。”
深吸一口气，谢随安凝重地点点头，目光投射于那方小小的石头。
……总归是会在意的，但，好像心情平复了些许。
谢随安这样想着，指尖轻点上微凉的石头，似有涟漪荡开，很快归于平静。
恍惚间，谢随安觉得自己与整片桃林归为一体，仿佛见到自己生出枝桠，扎根于地下，静静随着时间花开花落。
天地无声，此地唯有她一人，不，她已不是人。
她鬼使神差地欲伸出枝叶去挽留一瓣即将离开的残瓣，却定定地碰到了实体——残瓣不是错觉，她碰到了萧祺然的肩膀。
原就留意她的萧祺然对上她的眼神，无声地用目光询问。谢随安自知冒昧，被烫着似的收回手才想起解释一句：“……想要去捞花瓣来着。”
“原来如此。”萧祺然浅浅笑道，不急着追问。反倒是顾星腾更急切些：“噢？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谢随安喃喃着，这是她初次以自身力量感知到玄妙，“只有这一片桃林。”
萧祺然与顾星腾对视一眼，顾星腾先笑了：“除了桃林，没再看到别的了？”
“只有桃林，没有别的。”谢随安口齿清晰，方才的场景还在眼前，她不会错认。
“这般纯粹的木天灵根，羡煞旁人了呀，还同你属相相克，不如把这徒弟送我吧？”顾星腾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谢随安警惕地看向萧祺然，只见他不搭话，悠悠执一子，按在棋盘中。
见他不语，顾星腾喋喋不休道：“小姑娘，你还不知道木天灵根意味着什么吧，你跟你说，你若是跟了一个属相相合的师父，比如……”
“我知道的，”谢随安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执拗，幽幽垂下眼看着自己掌心，“我知道木天灵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意味着若不出意外，此后她仙道都要比旁人通达。
顾星腾不想她会这样打断，转向萧祺然游说：“哎，你想……”
“我收了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你最先做的，应当是恭喜我才是。”萧祺然再度抬眼，又是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你输了。”
“嗯？我输了？”顾星腾一下站起端详起棋盘来，“刚还五五开的局面怎么就我输了？你莫不是耍诈？”
萧祺然好整以暇地起身，轻轻拍了拍谢随安：“走了。你慢慢研究去吧，我可不像某些人，常常悔棋耍诈。”
说来也怪，谢随安一人走不出的桃林，萧祺然只是垂手步行，未施任何法术，就轻轻松松破了迷阵。谢随安还在琢磨，却听见上首有声音传来：“按辈分，你该喊星腾一句顾师叔。”
……完全不想喊，谢随安沉默，萧祺然也没强求，带着她走回了院落。
“我也有事同你说，先坐下吧。”萧祺然和颜悦色，谢随安却感知到他接着要讲的事事关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