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
“老大，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老三大包小提溜地跟在狄铮后面。
前面一条街彩旗招招，各式店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狄铮吩咐道：“你们去前面的茶馆等我，我买点东西，马上就来。”
他走到小摊前，地上随意摆着许多旧书，封面无一不是嫩粉莹绿，极其夸张。
书本互相叠着，狄铮只能看出书名中的几个字。
“金什么……梅，什么蒲团？”他歪头看了一会儿，摊主迎上来道：“您想看点什么？”随手抽出一本书皮花花绿绿的书来，道：“这可是今年最畅销的了，您看看？”
狄铮随手翻了几页，也没看进去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想清鉴自从上山，也没个闺中密友可以听她说说心事，她的事又不愿跟自己讲，若是长久下去，只怕真要闷出病来。若是看些话本解解闷，也是好的。
于是他随手一指，道：“这几本都包起来，还有那本，还有边上那个。”
摊主兴奋地用布包好，狄铮接过来往胳肢窝里一夹，大步往前走。
没走几步，鼻子突然痒得恨，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家脂粉店。
店主立刻热切地迎了上来：“哟，大当家的怎么亲临敝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可是要给寨中的夫人买些什么？”
一闻这股香味儿，狄铮就皱起了眉头，犹豫一瞬，还是拐了进去，但只想速战速决，应道：“好家伙，你怎么知道老子娶妻了？那个，来一盒口脂。”
店主迎他到一排木架前，道：“大当家的您要找个压寨夫人的事，小镇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我想大当家的您这么招大姑娘小姑娘的喜欢，肯定时日不长，就会娶妻了不是？您看看，不知夫人喜欢哪个颜色呢？”
狄铮一头雾水：“原来口脂还有不同颜色啊？”
店主一噎，点点头。
狄铮随意拿起一盒，道：“有啥区别，老子看着不都是红色吗？”
店主耐心介绍道：“您看啊，这一盒是最流行的枫叶红，最衬肤色，涂上之后气质绝佳；这一盒呢，是蔻丹红，销量颇佳，人像花儿一样；这一盒呢，是淡粉红，颜色就浅一些……”
“行了行了，老子听得头都大了。”
“您觉得夫人会喜欢哪一种呢？”
他怎么知道清鉴会喜欢哪一种，他觉得街上那些小姑娘都爱穿粉嫩嫩的小裙子，粉嫩嫩的绣花鞋，指着最后那一盒，道：“就它吧，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
这么一小盒要二十两？
狄铮的心在滴血，问了又不能不买，咬牙掏了二十两递给掌柜的，掌柜的笑得更开心了，仔细包好，一路送上马。
这盒粉色的，放了一个月没人买了，店掌柜以为要自己收了，没想到今天碰上这么个二愣子。
山上的清鉴也没闲着。叨扰了这几日，什么都没做，还病了一场，又让大家伙儿照顾，她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今天想着无论如何帮大家做点什么，可她才往灶房那边拐，老三就说话了：“嫂子，老大让我盯着，不让你干活。”
清鉴想了想，道：“我想做些点心，给自己解闷，也给大伙儿解闷，所以呢，不算干活，只当是玩玩。”
“这个……”
清鉴瞥见了一旁的小六，道：“要不要来吃？我做的杏仁酥可是京都一绝哦。”
小六一下子跳到了清鉴跟前:“嫂夫人，需要帮什么忙，尽管放着我来。”
老三很好被说服，只好道：“那，可别让大当家的看见啊，不然，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嗯嗯，那是那是。”
几人终于在狄铮回来前，把灶房恢复了原样，狄铮一路上山，一路手里把玩着脂粉盒，还是想不通，为啥这么小小一盒东西要二十两，清鉴那点樱桃小口就算天天抹，得抹到啥时候才能用完啊？
他越想越好奇，这口脂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让女子们竞相追捧？
回到寨里，见清鉴不在，他偷偷打开盖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啊、阿嚏！”
狄铮仰天打了个喷嚏：“什么破玩意儿？”
他用手抹了点儿，对着水盆，涂在了自己的右脸上。
“有什么作用？老子怎么看不出来？”
他又挖了一坨，分量更大了些，涂在了左脸上，大手把它拍开，皱眉道：“店家莫不是诓我？还不如老子素面好看。”
“你在干嘛？”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紧张猛地袭来。
狄铮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一头栽进水盆里，水花撩得到处都是，飞快地洗干净脸，然后飞快地把水倒进了地里。
清鉴走近了，又问：“你刚才怎么了？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狄铮瞪眼道：“屁股屁股，你不是说不能说这个词的吗？”
这次换成清鉴双颊一红，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了些什么，反驳道：“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嘿，你怎么不挑好的学？老子身上的优点一数一箩筐，是你自己定力不强，老子怎么没跟你学坏了？”
狄铮语速快得如蹦豆子一般，清鉴佩服地狠狠点了点头，一字一顿清晰道：“我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强词夺理，脸皮厚如城墙之人。”
狄铮一手背在后面，清鉴道：“藏了什么？”
“没藏什么。”
“我都看见了。”
狄铮紧握住脂粉盒，一手抬高，还微微踮脚，清鉴便是蹦起来也够不到，不由让她想起小时候，哥哥若是拿了她的玩具不让玩，也是这样一手举过头顶，任凭她怎么转圈跳高，就是不给。
清鉴泄了气，道：“不让看就不让看吧，真幼稚。”
“你才幼稚呢。”
“明明是你最幼稚。”
狄铮见她小嘴叭叭地，两瓣粉唇一开一合，一边的嘴角勾起。
清鉴却转身回屋，不再理他，狄铮叫了好几声都不搭理他。
狄铮也跟着进了屋，趁清鉴不注意把脂粉盒放在桌子上，然后道：“今天下山去收债，人家送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给你吧。”
清鉴转头看他一眼，他又闲闲坐下，交叠起两条大长腿，没事人一样。
清鉴笑了，道：“谢谢你。那个，作为报答，我做了些杏仁酥，你尝一尝。”
狄铮皱起了眉头。
“是我的拿手绝活，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看着狄铮的表情极为古怪，清鉴再三保证：“没把你家灶房烧了，柴火还是老三帮忙烧的，放心吃吧。”
狄铮拿了一块，似乎是吓了很大的决心，咬了一个小角，忍了很久，还是一口吐了出来。
非但如此，他冲到八仙桌前，连喝了好几杯白水，这才缓过劲来。
这样的反应，也让清鉴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是她味觉失灵还是兄弟们太客气了？
为什么杏仁酥难吃到会让大当家的吐出来？
大当家的边咳边道：“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我、我……”
他似乎极为难受。
老三正巧进屋把买办的其他物什放下，在一旁悄声道：“嘿嘿，嫂子你别伤心，老大其实是……”
看他挤眉弄眼，清鉴更不明白了：“什么呀？”
“就是那个……咳咳，老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苦。”
“怕苦？”
那边传来狄铮一声怒喝：“闭嘴！”
“杏仁这么一点点的苦味都能尝出来？”她仔细想想也是，狄铮从不喝茶，看来是任何有苦味的东西都不能碰了。
老三又道：“之前刚上山的时候不知道，给老大做了一盘炒苦瓜，老大差点直接被送走。”说完，老三飞快地跑了。
清鉴在他跟前坐下来，狄铮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道：“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大男人还怕苦，真是太让人看不起了？”
清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不会啊，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难道怕老虎就不会让人看轻，怕苦就让人看轻，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你真的这么想？”
清鉴点点头：“当然！”她轻声一笑，又道：“为了公平交换，我给你说件我哥的糗事吧。我哥以前追我嫂子的时候啊，下着大雨在我嫂子门外站了一个时辰，就愣是没进去门。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清鉴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就差捶桌子了，抬头一看狄铮，竟是一脸懵。
她边抹眼泪边道：“不好笑吗，世界上怎么会有我哥这么笨的人啊？”
狄铮似乎很认真的样子，请教道：“那你嫂子就这么狠心，不出来见他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啊？”
清鉴道：“嗐，其实没什么严重的事，就是一点小误会罢了。都怪我哥嘴笨，我嫂子出来好几次了，他都认错认不到点子上，把我嫂子又气得关门，我都不知道我哥在战场上是怎么指挥杀敌的。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后来怎么和好的？”
“后来啊？那得多谢我喽。”清鉴得意洋洋，“我跟我哥说啊，下次嫂子开门的时候，什么都别说，直接冲上去亲她，堵她的嘴，这样，她不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吗？”
狄铮道：“难道你嫂子不会更生气吗？”
清鉴道：“嫂子一开始捶了我哥好几拳，但是被我哥牢牢禁锢在怀里，也就顾不得了。打是亲，骂是爱嘛。”
狄铮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