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到目前为止，步黎巍和陶远亭这一路上都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山路纵然崎岖不太好走，可那不过是偏远山区中最普通的山路，依旧是普通人人可以徒手攀爬的，甚至连登山绳都不需要。
原本想象着应该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路途，别说是碰到什么妖魔鬼怪，连个成精的小花小草的影子都没见到，虽说这里寸草不生，本体根本就活不下去。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步黎巍掐过的诀、念过的咒不是为了防蚊虫，就是为了防暑，实在不行还有防失心疯。
甚至就算是现在在这个被阴魂压顶的洞穴里，面对着满地的蛇骨和不远处那位肯定不是人，看上去也不太像是鬼的女……某个物种（？？？），两个人依旧无法感知到任何对他们有危险的东西。
如果非要说这一路上两个人遇到了什么困难，无非就是热一些而已……好吧，是很热，但这种热度仍然属于正常的天气范畴，并不致命。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步黎巍觉得是最为危险的。
试想一下，在一个恶劣又陌生的环境中，你明明知道、甚至亲眼看到了周遭的一切都是危险的，可你却不知道它是什么，究竟有什么危险，你看着它冲你笑，露出无比的善意，却不知道它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而你正是因为所有的“不知道”，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步黎巍紧抿着唇——这样的不可控让他很不舒服。
“你……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面对女人再三的盛情邀请，步黎巍和陶远亭当然不会向前走了，谁知道那女人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步黎巍终于开了尊口：“不可能。”
他依旧用着平日里一贯对待周围的人那样的淡淡的语气，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好像能让这闷热的洞中的温度下降几度。
就像是从某座无人知晓的仙山中，某位隐居仙君的洞府那里飘来的一缕清雅的檀香，将这里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甚至累积的上千年的尘埃污浊给隔离开来。
陶远亭显然有些跟不上，他一脸诧异地看向了步黎巍：“？？？”
似乎是在问，这是什么戏码？
女人听了步黎巍果断的拒绝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愣，在她还未来得及失落的时候，便又听见了步黎巍的声音：“我有家规，不得擅入女子闺房。”
这话并不能算步黎巍在说谎，毕竟别说是想步家这样的玄门后起之秀了，哪怕不是玄门子弟，但凡是传承了几代以上有些家底的寻常大家族，从老祖宗那一辈开始基本上都有这样的家规。
就算是在现代，男生也不会轻易进入女生的房间。
陶远亭心中了然，原来步黎巍接的是那女人的“台词”。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啧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步道长。
反观女人的反应让人心有疑惑。
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仿佛默认了这话就该是步黎巍说，也该用这样的语气说似的。
她微微颔首，咬了咬下唇，带着小女儿的纠结，心有不甘，一开口，那声音竟委屈的带了哭腔：“可、可我的眼睛之前受过伤，有些不好，您离我太远，我看不清您。”这委屈的都用上敬语了。
在她心里究竟存在着一个怎样的故事？
步黎巍和陶远亭暂时猜不出来，他们俩的后背莫名有发凉，齐齐在心中吐槽：您那是眼睛有些不好么，您有眼睛么！
步黎巍长这么大，除了上次碰见的那个叫小米的姑娘，再也没有遇到过冲着他撒泼哭闹的（一般也没人会作这个死），
陶远亭身为一家之主，除了能力在线以外，平时也要处理家中鸡毛蒜皮的事，他不是没遇到过家中的女人哭闹，但……
这毕竟不是人呀！家里的女人们闹起来虽然一地鸡毛，喊打喊杀，却不会真的动手，
这位……女士现在看着温温柔柔、人畜无害的，谁知道暴走起来又是什么光景！
小纸人则是猜得津津有味：大概是一个姑娘爱上了个将军，然而将军注定要聚少离多，姑娘在等待的时候突生变故，死于非命，却又因为心中有执念久久不肯离去，便在这里等待了上百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嗯……望乡台上的凄美爱情故事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小纸人继续抱着吃瓜的态度静静地听着。
女人听不到希望听到回应和安抚，似乎更委屈了，声音中的哀意更浓：“我、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不人不鬼的待在这里，唯一的心愿就是见见您……”
话说到此，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女人竟真啜泣了起来：“我就这点愿望，难道您都不愿意满足我吗？”
步黎巍和陶远亭齐齐在心中摇头，十分抗拒。
不愿意，真心不愿意。
有一说一，这女人的哭起来发出的声音是真的女人的哭泣声，和那些痴魂怨鬼们的“鬼哭狼嚎”一点边都沾不上，如果步黎巍和陶远亭有欣赏的闲情雅致，甚至还能品出个梨花带雨来。
如果两个人都拥有一双正常的眼睛的话。
没了那能让她有灵动的双眼的幻术，步黎巍和陶远亭对着一对黑黝黝的窟窿里流了混着红的脓水表示——实在欣赏不来。
刨去那些有的没的的话，步黎巍抓住了重点：“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这淡淡的语气听起来……比冷言冷语听上去还要无情。
可惜女人此时戴着“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粉红滤镜，竟从这平淡到宛如诵经一般不紧不慢的语气中体会到了关心的意思。
她带着少女的娇羞：“我、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已经几百年了吧……”
步黎巍：“……”
陶远亭：“……”
以及趴在步黎巍胸口的小纸人：“……”
这语气配着这句听起来很平常，实际却不同寻常的话实在太过诡异，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她不是人了，毕竟没有哪个人能活好几百年。
步黎巍没再深问她，毕竟他不知道她过去发生过什么，她认识的那个人知不知道她不是个人，万一露馅了可就不好了。
如果他她在这里的时间刚好是五百年前的话……看来她要找的是他身边这位陶家家主了。
一边想着，步黎巍一边又看了看身边的陶远亭。
恰逢此时，女人轻声叫道：“将军？”
陶远亭：“……”行吧，步道长又耍大牌不愿意接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若真想见一见，不去出来，这样便不会坏了规矩。”
谁知女人闻言竟一改刚刚的态度，像是听到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却又碍于“将军”而无法发作，只得挂了相。
她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表示我不想跟你说话，宛如一个骄矜的贵族大小姐。
陶远亭：“……”他耸了耸肩表示他尽力了。
怎么是我？
步黎巍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从他的脸上看上去却是淡定得很，这大概就是冰块脸的好处吧。
行吧，这位躺在祭坛中央的矜贵大小姐看来已经在他们两个人中选出了谁是那位将军，说不定是按照某些相像的地方选的。
是长相还是气质？
……别不是身高吧？（陶远亭：您礼貌吗？）
步黎巍有些不明所以，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但显然现在不是一探究竟的时候。
“脏。”步黎巍仅说了一个字便不愿多言。
陶远亭的眉头一跳——步道长您胆子也太大了，指责一个灵异生物住得地方脏，难道不怕她恼羞成怒放大招么？
话说她的大招是什么……
然而陶远亭低估了女人的粉色滤镜的厚度。
只见女人羞愧难当，满脸的愧疚，言语里满是毫不吝啬的道歉：“都是奴家不好，还望将军恕罪，如果不是奴家变成这副样子，还能将这里时时打扫一番，让将军归来时能有个干净的地方歇息，奴家知道将军素日最爱干净，能屈尊进来已是奴家天大的荣幸……”
好家伙，这又开始自称“奴家”了，这年龄起码二百岁起步。
陶远亭不由得侧目，从“你”，到“您”，再到自称“奴家”和称对方为“将军”，他发现步黎巍每拒绝那个女人一次，那个女人便把自己的身份往下降一阶。
好似这几百年来她一直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名为“将军与佳人”梦里，而实际上将军并没有喜欢、或者说并没有那么她，而她与将军之间的身份更是有云泥之别。
步黎巍的话对于她而言无异于是当头一棒，一棒槌把她敲回到现实里。
陶远亭暗自感慨，这位步道长如果不是天生性格使然，那便是能亏得人心，是个情场老手了。
步黎巍不知道陶远亭怎样想他，他却因那女人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忍不住多想一番，自己是个“洁癖”，而她口中所谓的将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