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失控
夜色幽俏,万物寂然,皆似酣睡入梦。
拨歩床上,竺轩云成眠却并不安宁,只见他长睫微颤,眼眸于眼帘中频频转动,唇吻微启,不时呓语。
混沌之中,竺轩云猛然惊醒,大张双目左右张望。
冷汗已将里衣湿透,竺轩云抚上发酸的额角,许是烦事接二连三,他已连发了几日的梦魇,早已身心俱疲。
清夜微凉,冷汗早已发干发寒,竺轩云裹紧了被褥,却怎么也没了睡意。
辗转反侧之间,廊外忽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还未待竺轩云反应,房门霍然大开,顾风快步进入,急道:“公子,火兵差人来报,说是天延堂走水了!我们快点去瞧瞧吧!”
二人快马加鞭,未至天延堂,远远便瞧见一阵窜起的火红飞焰,将漆黑的夜空照得一片通红。
火兵们已在扑救,水桶、藤斗、水盆纷纷上阵,但这蔓延的火势显然无法阻挡,火舌不断自里串出,火声轰响,叫嚷声脚步声混杂,场面乱作一团。
竺轩云飞速下马,望着不断肆意的火势通天,热浪袭人,将牌匾上“天渊堂”几个大字薰得发黑。
他差点站不稳,被身旁的顾风一把扶住,“公子,你别着急”
“救,救火,快救火!”
竺轩云连话都说不全,瞬时又夺过旁人手中一个藤斗,急急加入救火行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刚透微微亮,一片灰烟取代了火色,直直升至高空,染了一片茫茫。
顾风拾起一根发黑木棍,面前的天延堂便像这根焦木,已然变成一座浓黑的屋架,东北角的木柱已经倒塌,还有浓浓白烟直上。
侧首望去,竺轩云坐至一旁石墩,湿衣裳贴在身上,面容几处被浓烟熏得发灰,遮掩了原本的白皙肤色。
他一动不动,眼瞳毫无定焦。
顾风行至他身边蹲下身,望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往他脸上擦去。
竺轩云默然,任由他人动作。
顾风手上轻柔,对方却将脸越埋越下,直到身子微微颤动。
径直握上他的双肩,湿透的衣裳发凉,顾风道:“公子你冷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竺轩云没有回答,只重重点了几下头,顾风伸手往他臂膀探去,手背却被砸了一滴滚热。
他怔了一怔,直到看见热泪一滴滴砸在地面,砸出一个个浅浅的沙坑。
顾风感觉心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连血液都凝结不动
他轻轻拥住竺轩云发颤的头,手心磨蹭着头顶那乌黑的柔发,就像捧着易碎的水晶那般轻柔。
二人久久不语。
晨色更亮了些,街上已渐渐有人影出没,经过的路人无不对已经烧没的天延堂感到惊讶。
街角不远处,两骑往这般狂奔而来,马还未停息,竺子念便被眼前的一堆焦木惊得说不出话。
他翻身下马,疾步至竺轩云面前,“兄长,你没事吧?”
竺轩云已然清理好脸上的泪痕,虽则眼眶发红,但见他摇摇头道:“我没事。”
随后的赵承玉望着已经变成一片黑炭的天延堂,面露惊色,“怎会突然起火,还烧得如此严重!”
在旁顾风蹙眉道:“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竺轩云接着道:“许是跑堂关门前忘了熄火”
竺子念当然不信这个说法,若是火烛导致的走水,定是不会烧成这幅模样!
“兄长说的话自己信吗?”竺子念顿了一会,又转问顾风:“顾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风欲言又止,却望了望竺轩云又选择了沉默。
赵承玉细细嗅了嗅,空气中除了一股焦炭味之外,确实还隐隐混着一股怪味,“子念,我好像有闻到一股柴油味。”
柴油?
竺子念面色又沉了些,又问:“兄长还要瞒着我吗?”
竺轩云忽觉脑袋开始发沉,他实在不想竺子念牵扯进来,再者说了又能如此,自己尚且不能拿言家怎么办,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无非就是做一些冲动事罢了!
竺轩云长长叹了口气,“你回去吧,天延堂的事不用你管,我能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
是呀,能怎么解决?无非就是打落牙齿往嘴里吞,他还能做什么?
竺轩云摇头沉声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脑袋越发沉重,竺子念的话语却似一把重锤时不时重击自己的脑袋,完全无法思考。
“子念,你回去吧”竺轩云语气中带了些恳请。
忽然领口却被人猛然扯过,竺轩云对上竺子念怪异的脸。
说是怪异,因为他从未见过弟弟生气的模样,甚至蹙眉的模样都是少见,更别提此时这个完全发怒的脸。
“你一直说我应该为竺家做什么,可你哪次不是或将我埋在鼓里,或将我往外面推?你口口声声说的长兄如父,便是你自私专横的托词吧?”
竺子念原本冰凉的眼眸此时有了光彩,不过那是更加猛烈的愤怒,他放开竺轩云的衣领,“你若是容不得我,又何必如此虚伪,句句提着手足之情!”
竺轩云显然难以接受此般言辞,“我容不得你?我再对不起谁,我自认从来没有对不住你竺子念!”
“这些年来,我们如何安家,天延堂如何在万阳城立足,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就算再冷漠无情,也长着一双眼睛吧!我背着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谩骂诅咒,你没有看到我是怎么过来的吗?!”竺轩云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做了这么多在你看来却是我的罪状!再无情的人也该被我融化了吧!你却为何要这样对我!”
望着眼前失控落泪的兄长,竺子念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情绪准确表达在脸上,这是多么得难!
再也说不出话来,竺子念转身离去,选择用这种方式掩藏自己的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