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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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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村子里的广播都是照着稿子读的,尚且有据可依,那么流窜在村民之间,口口相传的“故事”就往往容易朝着离谱的方向发展。

    阿妈充分地发挥了劳动妇女的优势,在众多“离谱”的传言中打听到了一个相对“靠谱”的版本——

    张中了确实不是村支书和东庄二婶生的,他的亲生父亲是原先村上有名的一户地主家的孙子。因为排行第三,所以大家都叫他老三。有老三,自然就有老大和老二。

    兄弟三人皆长得高大且五官端正,按理说应该不愁找对象,但是由于家庭原因,并没有姑娘愿意和他们相处。后来拖到很大岁数,老大和老二才勉强结了婚,只不过媳妇都有点问题。

    老大媳妇是腿有点跛,老二媳妇则精神不太好,唯独老三一直没找到伴。

    我隐约记得小时候,他们的家总是大门紧闭,没事基本不出来。村里有调皮的小孩儿就会聚众去他们门口喊话,什么“地主媳妇快出来”之类的。不过常常喊了很久门都纹丝不动,小孩儿觉得没意思了,很快也就散了。

    有一回阿晶也跟着凑热闹,小孩们又搁外面喊,结果喊了一会儿门出乎意料地打开了。老二媳妇穿着一件新棉袄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冲着人“呵呵”傻笑。小孩们见了更兴奋,他们又蹦又跳还拍手。

    有人喊:“好丑啊,快跑。”

    他们就真的一窝蜂地跑不见了,只留下老二媳妇还在倚着门框傻笑。

    晚上回家后,阿晶跟我背着白天的见闻,我揪着他的耳朵教训道:“以后别跟这帮熊孩子一起,随便欺负人。”

    我们那会喜欢踢毽子,一个鸡毛毽常常踢了没几天就秃了,秃了只能再做。女孩子手巧,用布将金属片缝好,中间插一根筒子,然后就开始满村找公鸡拔毛。丑的还看不上,专挑长得好的,颜色鲜艳特别的拔。

    有一回要逮的那只公鸡特灵活,一下从院子里飞了出去,怎么捉都捉不到。小伙伴们一路跟着左拐右拐,恰巧追到老三家门口的时候那只公鸡不见了。

    大伙儿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提出来,定是被老三藏起来了。于是有人带头使劲拍门,唯恐动静不够大,最终将老三给拍了出来。

    带头的问:“是不是你偷了我们的鸡?”

    老三回:“我没偷。”

    带头的不信,又问:“那为什么鸡到你家门口就不见了?”

    老三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没偷鸡。”

    带头的不让,大叫:“你就是偷了!快来人啊,地主家霸占我们的鸡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在让他把鸡交出来。

    老三还是只有一句:“我没偷。”

    有人质问:“你说没偷就没偷?怎么证明?”

    带头的跟着说:“对,怎么证明?”

    老三不说话了。

    带头的越发觉得鸡就在他屋里,更加有气势地说:“要不你让我们进去搜一搜,就知道有没有偷了!”

    不等老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一群人就卷着尘土进去了。

    其实不需要大动干戈,只用一眼就能看出他有没有偷,因为他的家里实在太干净了,绝对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即便这样大伙还是仔细翻找了一遍,最终无果,只能离开。临走之前还有人不忘连“呸”几下,以表达愤怒和不屑。

    后来直到天黑也没找到那只鸡,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老大和老二现在的生活如何暂且不提,要不是东庄二婶这事出的,大概早就没有人记得村里还有老三这号人物了。

    村支书虽然在家族中排行第二,但却是小家庭中唯一的儿子,他做决定的时候没和任何人商量,完事了才简单交代下结果。

    张妈当场就发了好一通火,后来看发火没用了又开始变着方法折腾,最常做的就是抱着老照片抹眼泪。她觉得真要是在张保木这辈断了香火,自己百年之后无法跟张爸交代。

    村支书本来想着毕竟是亲妈,抱怨抱怨就算了,总不至于把他逼死。结果老太太态度强硬,闹绝食闹得身体都快撑不住了,还抓着儿子的手说死也不会瞑目。

    她不单责怪儿子,还捎带着儿媳妇一起埋怨:“为啥你连生两个女娃儿,就是生不出个小子来?”

    夫妻二人常被说得垂头丧气。

    让东庄二婶跟别人生孩子这主意是张妈出的,那会儿她已经魔怔了,觉得家里只要有一个男孩儿,村支书愿意养着就行了。孩子生下来跟张保木姓,那就是张家的人。

    人选方面,要没结过婚的,身体没毛病的,最重要的是嘴巴还得严,不会把丑事说出去。看来看去,她就把目光对准了地主家的老三。

    老三比东庄二婶大了不少,人很穷,好在爱干净,平时总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他身体健康,外形不差,一个人过,非必要也不跟村里人交流。可以说,除了被小孩们碰着,偶尔拿他寻开心以外,他在村子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对了,后来连捣蛋鬼都很少戏弄他了,因为他不会给出任何反应,没趣得紧。

    老三是自愿的,东庄二婶可不是。她为这事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快哭瞎了,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妥协了。

    村支书呢,他虽然没同意,但是也没反对,就这么默认了这件荒唐的事情发生。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东庄二婶只跟老三在一起一次就怀了孕,并且顺利地生下一名男婴。村支书那会还不是村支书,孩子生下来以后大家只当是男方手术没做好,加上东庄二婶承诺她也会去做一次,村支书再受些处罚,这事最终就这么过去了。

    张中了的名字是张妈给取的,顾名思义,这个时候她就算是死了也满足了。

    张妈从来不担心老三会来争孩子,他没能力养,身份也尴尬,若是做出这种事还被人知道了,日子只怕会过得更艰难。

    老太太这是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阿妈一边捡黄豆一边感慨:“有些秘密一旦开了口子,就会越扯越大,越挖越深。这中间要是再有好事的,各家舌头嚼一嚼,没事也能嚼出三分来。尤其这种涉及男女之间的,更容易被讲得不堪入耳。”

    村子里不像城市,大家一年到头也没几样消遣,因此扯闲篇就成了人们无聊生活中最大的调剂。

    我没搭腔,阿妈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我,像是琢磨出了什么别人看不出的真相般开口:“你以为,守了半辈子的秘密为什么突然就守不住了?说明这些年,她在他们家,心里就从来没舒坦过,只是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我听了阿妈的话,有些担心地问:“东庄二婶呢?现在怎么样了?”

    “估计不太好,她大女儿是远嫁的,好像就前两天才从外省赶回来,现在在医院里陪床。本来累了这些天,她是可以松快松快的,结果小儿子又被警察带走了,到底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阿妈划拉了下黄豆接着说:“还有她那个二女儿,日子也没过好。她丈夫,应该还有她婆婆吧,一开始是把她撵出去,后来连孩子都不让见了,我听说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不怎么好。你说一个女人,长时间被迫看不着自己的孩子,那不得崩溃了呀。”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憋屈,气愤道:“就算是两人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在男方那,他也不能阻止亲生母亲去看自己的孩子吧?何况目前他们还是合法夫妻呢!”

    阿妈“哼”了一声,认为我的话不着边际,说:“所有事情要都像你想得这么简单就好了,那孙家都是些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没怎么接触过也应当听说过吧?他们现在就抓着孩子姓孙,是他们孙家人,找理由不让见,能有什么法子?再说了,她家出了那档子事,村子里人言可畏的,本来就比人矮半截了,想找个帮忙调解的都难。不用多,人家就一句家风不正就能把你给顶回来,何况不知道还有什么难听话等着呢。”

    我越听越觉得无奈,为什么她所有的关系都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甚至连强硬一点,为自己争取应有的权利都很难。

    我想到我认识的、听过的、镇上的一些年轻女人,哪怕是初中或者高中毕业后,通过招工进了单位工作,拿着和男人一样的工资,结了婚尚且只能忍气吞声,何况她这样的并无特长的家庭主妇。

    若嫁了个朴实男人还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若遇上蛮横的,十个有九个女人会选择退让,然后默默咽下所有的苦。

    女人大多逆来顺受,男人越来越自以为是。

    我心里很是难过,不由自主地问:“怎么改变呢?这样的情况……怎么去改变?”

    阿妈白了我一眼,反问道:“你想改变什么?一辈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让张家二丫头改变啥?她又能改变啥?”

    我被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无言以对,这时候突然想起了潘荛。虽然我对她的性格没有全面了解,可有一点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就是她始终保持着自信——除了被我撞到的,在荣阿婆家门外和李笠对话的那次。

    于是,我认真地说:“他们要是离婚了,孩子还小,有很大几率会判给母亲抚养。”

    听了我的话,阿妈立刻放下腿上的筲箕站了起来,用手指头指着我的脑门说:“你给我打住打住,趁早打住,少在这给我说胡话!可真行,还想去撺掇人家离婚,要是惹出事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她又坐了下来,平复了下语气劝我:“这事你管不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万一支错了招,适得其反,很容易酿成大祸。能帮的咱们肯定帮,但现在这种情况,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掺和。哪天她后悔了,你担着?”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不得不承认,阿妈说的很多话都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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