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顾廷领着小南宫走在夕落城热闹的大街上，行人纷纷，摩肩接踵。
小南宫被街巷景象所吸引，他一手拿举面人小狐狸，另一手牵着顾廷，忻悦张望路边一个又一个摊子。
顾廷再度回归先前的思绪。
他和南宫微宸不是幻境的主体，但倘若此处是幻境，就必然会有主体的存在。
难道说……
顾廷突然冒出个猜想。
难道说，他们进入了以别人为主体的幻境？
不无可能。
若是如此，这个幻境的主体……会是谁。
通常幻境会以与主体相关的一个至多个事件的形式呈现，而这些事件，是主体曾经亲身经历过的。
顾廷思索，如果这的确是以别人为主体的幻境，那他和南宫微宸的行动，便不会对幻境产生重大影响，因为这里的一切是主体的过去，起止早已成定数，哪怕他和南宫微宸与幻境中的人产生交集、去做任何事情，幻境本身的核心轨迹不会被改变，依旧会按照事件原本的走向去发展。
路边有个卖凉糕的铺子，南宫微宸站在排队的人群后小嘴巴微张，惊奇地看着凉糕。
他在金銮宫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吃食。
这时候的南宫微宸还没辟谷，三餐还是要吃的。
顾廷带着南宫微宸买了凉糕，去到口碑不错的食肆，坐下来点菜。
食肆的木凳支得高，大人坐得正好，但小南宫扒拉着坐上去，两腿只能半悬在木凳底下。
他们在等菜，南宫微宸玩起面人小狐狸。
“小南宫。”顾廷唤了他一声。
“你寻本命剑的法器现在可有新的指示？”
小南宫把法器给顾廷。
法器仍显示本命剑就在此处。
……
南宫微宸的本命剑竟然在幻境里面。
一人一生只有一把本命剑，而南宫微宸就是南宫廷，顾廷还以为，南宫微宸的本命剑，即是南宫廷的本命剑。
但南宫微宸的本命剑既然在幻境里，那便不会是从前的那一把，因为从前的那把本命剑在极北之巅。
不过，顾廷思忖，南宫廷既然复生，成了南宫微宸，那一生一把本命剑的定律，是否因而被打破？
顾廷看向坐在旁边的南宫微宸。
小南宫还在低头玩面人小狐狸，察觉到顾廷的目光，他抬头看向顾廷。
提到“本命剑”，顾廷不禁回想起过去在极北之巅，对方在雪洞前舞剑的身影……
顾廷注视南宫微宸，视线描摹他的五官。
这个时候的小南宫还没长开，却已经隐约能看出长大后的影子，睫毛从小就这么长，睫毛的尾部微卷，小鼻子高高的。
唯独有个不同……
就在这时，小南宫开口说话，漆黑的眼睛注视顾廷。
“哥哥在看什么？”
闻声，顾廷眼尾微扬，一贯冷淡的眸子似乎漾有笑意。
顾廷伸手捏小南宫的脸蛋。
唯独有个不同。
长大后的南宫，下颌线条英挺清晰。
此时的小南宫，脸蛋肉乎乎。
—
饭后，顾廷带着南宫微宸去寻本命剑。
他打算先去夕落城的剑阁看看。
剑阁是专门铸剑卖剑的地方，夕落城作为人界西边最大的城，人口密集，剑阁有不少。
一日下来，他们进出了六七家剑阁，都没有本命剑的感应迹象。
天边漫染落日残红，夕阳西下，夕落城被余晖普照。
路程走了很多，顾廷在街前停下来，弯身把小南宫额角边被汗沾湿的碎发梳理。
“要歇息吗，累的话告诉我。”
见小南宫后背都汗湿，于是帮他施了个清身诀。
其实南宫微宸已经走得很累了，他没有走过这么久这么多的路，只觉双腿疲乏，想坐下来。
但是他认为自己还能再坚持，若是这点路程就支持不住了，那他也没必要去修炼了。
不久以后他就要开始学剑，还要修习术法，他想修炼到大乘境，想飞升，这些都是要吃很多苦的，所以他不能轻言觉累。
小南宫摇摇头，和顾廷说不累。
顾廷见天色不早，还是让小南宫早点歇息的好。
于是对小南宫说道：“我们去寻个地方落脚，明日再去寻本命剑。”
小南宫听顾廷的。
顾廷淡笑揉下了他的小脑袋，站起来正要转身，却这时身后的街角走出来个人，正好二人相撞。
那人连忙表示歉意：“——实在抱歉。”
“无妨。”
那人瞧见顾廷面容时顿了下，须臾：“仙君可是夕落城的访客？”
顾廷颔首。
那人目光在顾廷身上的云门派服停留一息，自言自语道：“云门派来访夕落城，我竟不知晓……”
听上去仿佛对方应当知晓一般。
顾廷视线扫过那人的衣着，对方身份一目了然。
“云门派来访，乐瑛府理应招待。”那人道，“仙君可有落脚之处？何不移步至乐瑛府？”
顾廷婉拒，他解释只是他个人来到此处，并非云门派造访。
那人却自报姓名，穆连晟，夕落城城主之子。
他说，云门派与夕落城各立人界一东一西，两地相距之远，如同极北之巅到南域水方。
路程如此遥远，不论是云门派还是派中的个人，既来了夕落城，那夕落城就该尽东道主之责，以礼招待客人。
顾廷心想婉拒，可穆连晟彬彬有礼态度恳切，让顾廷感到却之不恭。
加上他穿着云门派服，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云门派，倘若强行推却，也不妥当。
不过，这里大致是幻境，幻境既然以夕落城为象，而整个夕落城势力最大的自然是城主，顾廷猜想，其间或许与幻境的主体有所干系。
乐瑛府是城主的府邸，如果去了乐瑛府，或许能发现与主体有关的线索。
主体与这间幻境息息相关，因为幻境由主体而生。
现在南宫微宸的本命剑还没有影子，既然本命剑在幻境里，顾廷认为，那位幻境的主体就是突破口。
如若南宫微宸的本命剑一直寻不到，或许，能通过主体得到答案。
顾廷应下。
穆连晟领顾廷和南宫微宸去到乐瑛府。他见顾廷牵着的孩子小，尚未绝谷，于是安排晚膳，好生招待。
晚饭过后，穆连晟为他们安顿住处，去往仙客居。
穆连晟生得斯文模样，整洁端正，他热情好客，却不显急躁，端得一副儒生范。
走去仙客居的路上，穆连晟给顾廷讲夕落城、介绍当地风土。
“夕落城位于人界最西端，虽说与魔界毗邻，但夕落城的风光可谓是人界最独特美丽。”
“红褐石林、层峦峰林……日落时刻的景，最是美得震撼，夕阳西下，云火漫天。这也是‘夕落’城名的由来。”
穆连晟边走边说，夜幕低垂，府内的曲廊被夜色照得幽静。
曲廊尽头，草丛窸窣。
动静很小，但逃不过修仙之人的目力和耳力。
定睛看去，丛中有个蜷起的黑色身影。
穆连晟斯文儒雅的面容，眉宇间隐约厌弃嫌恶。但夜色笼罩，那股神色一闪而过，无人捕捉到。
丛中的身影注意到走来的人，蓦地一颤，躲在草丛里不敢动弹。
顾廷此时正好走到了草丛这边，就见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孩子。
这孩子看起来和小南宫差不多大，可脸上没什么肉，瘦得下巴都是尖的。
孩子的布衣短小却依旧不合身，晚风吹过，布衣在瘦小的骨架上晃荡。
孩子余光瞥向顾廷，陌生的面孔让孩子瑟瑟发抖。
顾廷在草丛边蹲下，靠近时却发现，孩子的脖子手腕脸侧，都是淤紫，被欺凌过的痕迹。
心里一攥。
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
不知是因为顾廷身上的孤冷气场总有种拒人千里的味道，还是因为面孔陌生，孩子目光胆怯地扫过顾廷的雪发和眼瞳，他嗓间挤出极小的惧怕声，可孩子又不敢发出声，以至那可怜的声音堵在嗓间，憋在孩子嘴里。
小南宫从顾廷腿后凑过来，他看见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手里攥了个玉米馍馍。
“你别怕。”
小南宫上前安慰：“我哥哥很好的，让他给你疗伤吧。”
顾廷冰凉的灵力抚去孩子身上的淤肿，过程中，孩子身子僵硬不敢动，细细打颤。
顾廷看了一眼孩子手里的玉米馍馍。
瞧孩子的状态，肯定是受到虐待。
可能饿了肚子，好不容易得到个玉米馍馍，但怕被人发现，只能偷偷躲在草丛里吃。
顾廷转头看向穆连晟。
穆连晟眉头收紧，望着战栗的孩子，脸上浮出严肃的神情。
片刻后，沉声道：“堂堂乐瑛府，竟有这等欺小之事，真让人见笑话。”
他偏过头，对身后的下人道：“查明是谁动的手，送去惩戒。”
穆连晟向顾廷道歉。
随后吩咐下人带孩子去后厨领些吃的。
到了仙客居，穆连晟为顾廷和南宫微宸各自安排上房。
“他和我一间。”
穆连晟正要领南宫微宸去隔壁上房，还没迈出脚步，就听到顾廷平淡的嗓音。
穆连晟微顿，很快应下，他将顾廷和南宫微宸安顿在一起。
他又因刚才的事和顾廷道了声歉，聊几句话，见夜色低垂，便不再打扰，随后离开。
“哥哥。”小南宫指着卧榻道：“这里只有一张。”
顾廷把门阖上。
他们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且小南宫现在只是炼气期的修为，顾廷并不放心小南宫独自睡。
顾廷去到榻边，揉了下小南宫的头：“介意一起睡吗？”
小南宫眨眨眼，须臾摇摇头：“不介意。”
“嗯。”顾廷整理床褥，“你睡里面吧。”
—
走了整天的路，虽身子疲乏，小南宫却没有困意。
窗棂外头黑沉沉，静悄悄，月光幽柔。
小南宫仰躺在卧榻上，睁着眼睛，过了会儿，他转而翻身趴着，拿出面人小狐狸玩起来。
面人小狐狸跳在枕头上，一跳一跳，又跳到顾廷的脸前。
面人小狐狸的鼻尖，轻轻碰了碰顾廷的脸侧。
顾廷目光注视南宫微宸，窗外微弱的月色洒入他的琥珀眼眸。
他捏了捏小南宫的肉脸蛋，“还不睡？”
声音不大，像夜夕安眠的风，轻的。
面人小狐狸又点了点顾廷的鼻尖。
顾廷的眼尾微扬，温温笑了一下，“快睡吧，已经很晚了。”
面人小狐狸左右摇摇。
“睡不着。”
“刚才草丛里的孩子是谁？”稚嫩的声音问道。
顾廷不清楚。
但他脑子里依旧记得那孩子看人的神态，畏怯害怕，都不敢正视旁人，瘦成那样。
给人的感觉像是经常被欺凌。
“咦。”
软声打断顾廷的思绪。
顾廷望向南宫微宸。
面人小狐狸跳到散落在枕间的雪发上。
顾廷垂眸瞧见被子在小南宫脚下。
于是顾廷半起身，帮小南宫把蹬开的被子盖好，顾廷见小南宫正拉着他的头发，于是一面问道：“怎么了。”
“哥哥是小狐狸变的吗？”
顾廷举着被子的手蓦地一顿。悬在半空。
半晌，他把被子给小南宫盖上，边角掩好，防止夜里头再给蹬开。
“为何这么说？”他平心静问道。
纯稚的声音从枕边传来，孩子的指尖轻弄顾廷的发丝：“哥哥的头发是雪白色的。”
面人小狐狸从散在枕间的雪发上跳跶起，跳到顾廷的眼面前。
“小狐狸也是雪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