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极北之巅集天地至澈灵气,浩浩荡荡,云雾飘渺。
九百多年前,圣地灵气凝聚出结晶,化为圣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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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族们不一样,虽同为雪狐,但顾廷没有父母,因为他是极北之巅的灵气孕育出来的。
顾廷这时候还是只胎毛都没换的小雪狐,他绒爪无聊扒拉着雪地,身边时而会有同族路过。
回头看它们,那些同族总是结伴而行,它们和兄弟姊妹打闹玩耍,或是在父母身侧撒娇打滚。
顾廷低头看着刚刚扒拉出来的雪球,自己用绒爪滚着玩。
“极北之巅的外界,有一个地方,叫金銮宫。”
一只雪狐长辈在不远处,对他的小雪狐们讲述着故事。
“金銮宫由宫主南宫廷执掌,镇守极北之巅。”
顾廷的狐耳动了动。
镇守极北之巅?
他竖起狐耳,一边爪子滚着雪球,一边听身后传来的故事。
长辈讲着宫主南宫廷的事迹,描述着金銮宫的外观。
“金銮宫就像上空的太阳,是金灿灿的。”长辈说道。
金灿灿?
顾廷听罢心里惊叹,他停下了绒爪,雪球滚到了别处。
他抬头仰望天空。
太阳耀眼地照射着极北之巅。
自那之后,每次天还未亮,顾廷就从雪洞里钻出来。
极北之巅还是黑沉沉的,小雪狐伏在雪地上,夜幕把柔软的胎毛镀上一层银光,等待破晓,守着日出。
当太阳从天际升起的那一刻,极北之巅茫茫雪白的尽头,会被划出一道浓艳灼热的红色。
雪狐的眸子湮着炽火,遥望红日照耀晕染天际,漫到上空。
他想亲眼去看一看金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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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之巅的地界入口,有很多侍卫把守,侍卫们全身金甲。
顾廷匍匐在远处的雪地,白色绒毛与雪地融为一体。
等待着时机。
琥珀色的狐狸眼,锐利扫见某处,有侍卫在打盹儿。
那个瞌睡中的侍卫并没有留意到,就在刚刚,他的脚下有一只白绒球嗖地溜走了。
这是顾廷第一次离开极北之巅。
外界的景象并非顾廷想象中的美好,明明是同一片天,却没有极北之巅的上空清明。
灵气没有极北之巅的纯净,隐约能察觉到混浊的气息。
原本因去见金銮宫而兴奋的心情,渐渐被陌生环境的压迫和紧张替代。
极北之巅这座极大的雪山之下,是宽广湖泊,和树林。
树木紧密地生长,枝桠交错遮盖了阳光,小雪狐独自站在原地,有些无助地环顾四周。
迷路了。
顾廷想回去,想回极北之巅。
可找不到方向。
密林呼呼刮起了风,枝桠拍打摩擦发出了剧烈的簌簌声……
地上的泥尘落叶被卷起,风越刮越猛……顾廷的白绒毛被吹得凌乱,风太强站不稳脚。
顾廷往树后躲,踉踉跄跄没靠近大树,却被狂风卷来的折枝“啪”一下击中——
雪狐跌倒,从斜坡摔滚了下去。
……眼前发昏,四肢还未爬起,尾巴猝然被一把扯住——
撕扯的刺痛让雪狐发出了尖叫。
浓重黑雾侵袭而来,魔气满遍密林。
“他奶奶的,看我抓到了什么?!!”
“不就是雪狐么。”
“你看仔细点!”
“……没有妖气,妈的……是圣狐!”
魔人龇牙咧嘴对着雪狐,目光里透露着几乎想下一刻就吞食他的贪婪和凶厉。
打了个冷颤,顾廷挣扎着要逃脱。
“别给我动!再乱动把你尾巴断了!”
闻声浑身猛一哆嗦——
不敢再动。
可是顾廷被扯着尾巴悬在半空,尾巴生疼,他因恐惧和疼痛在不停打颤。
“听说吃了圣狐的妖丹,不仅能修为暴涨,还能飞升……”
“你他妈管好自己!圣狐是要交给君上的,别想着私吞!”
那魔人瞥了眼对方:“不如这样,你我把它皮扒了,做狐裘。圣狐的皮毛可珍贵……”
“拉倒吧你!就这小只,毛都没长全,还狐裘呢,做他妈围脖都不够用!”
那魔人又道:“你说得也是,那咱把它眼珠子挖了怎样?圣狐的眼睛生得像个宝石似的,你我平分,你一颗眼珠,我一颗——啊!”
“他奶奶的……”
魔人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圣狐还挺狠啊……咬下我一块肉。”
魔人幽幽望向因此逃脱进密林的白色影子。
顾廷嘴边还残留着魔人的黑血,树影重重,他不断往前逃窜。
狂风暴起——
顾廷的脖子被忽然扼住!
“该死的狐狸。”
魔人的手死死收紧……雪狐发出艰难的声音。
魔人见状狞笑,面目扭曲:“牙齿尖利是吧,你再咬啊……怎么这次不咬了?”
脖颈上的力越收越狠,几乎要被掐断。
顾廷喘不上气,眼睛已经发黑,原本挣扎的四肢,渐渐失去动作……
——昏暗中遽然掠过一道金光。
……耳边模糊听见“唰”一声。
死攥在脖颈上的劲力突然消失散去——身体因此猝然由半空向下坠落!
求生欲让顾廷想要避免摔砸在地,他要翻个身以四脚落地,可是动不了没了力气……
……风声在耳边呼啸。
身体一陷。
——坠入一个温热的怀里。
陌生的出现让顾廷残存的意识惊恐抽缩,他本能地去抵抗。
——掌心轻搭在了他的脑袋。
像是一个安抚。
这时,密林里溢起更浓的魔气。
刚才那名魔人的同伴召来了更多的魔人。
煞气弥漫,黑雾氤氲。
凡所到之处,树木枯尽。
魔人目眦尽裂长声嘶鸣——“把他杀了!圣狐留活口,君上要妖丹。”
大片魔人狰狞聚拢而上——
……
顾廷被单手抱着,他从怀里挤出脑袋,眼前之景就像是不可思议的幻象。
面前所有冲上来的魔人在瞬息间被一招毙命。
护他之人杀伐果断狠戾,魔人霎时灰飞烟灭。
对方的怀里有淡淡香气。
顾廷打量这人的红色衣服。红得就像旭日破晓的朝霞。
手里一把金扇。
击杀魔人时,金灿的光闪现。
收回金扇时,金扇却滴血不沾。
顾廷眨眼仰起脑袋。
他看到的是对方流畅的下颌线条。
察觉到目光,对方黑眸垂落看向他。
顾廷狐耳一跳,把脑袋重新缩回对方掌心。
当顾廷再次探出脑袋时,眼前已是极北之巅的边界。
就见在场所有金甲侍卫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倏然闪现失措神色。
——齐齐跪下来。
顾廷歪了歪头,感到不明所以。
“——宫主。”
金甲侍卫跪地齐声道。
顾廷反应了半晌。
宫主。
南宫廷?
猛然仰头看去。
南宫廷垂眼望着跪在跟前的侍卫们,漆黑的眸底没有情绪。
众侍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南宫廷从侍卫身边走过,踏入极北之巅的地界。
“自去领罚吧。”
嗓音轻描淡写,低沉得不疾不徐。
高长的身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深入极北之巅。
顾廷从南宫廷臂膀侧边扭头往后看。
发现镇守在外的所有侍卫都变换了,此刻新侍卫屹立在边界处,像一大排坚固的金色盾甲,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南宫廷把顾廷放了下来。
许是因为先前受了惊,又许是因在温热的怀里窝久了,落地时,顾廷打了个软,一屁股摔坐在雪地上。
顾廷仰头看着南宫廷。
“看我什么。”
南宫廷嗓音低沉。
雪狐琥珀色的目光没有转移开来。
南宫廷眸底漆黑,就这样垂睫与雪狐对视。
须臾,雪狐终于被重新抱起。
南宫廷手指在雪狐的眉间一弹。
“雪洞在哪。”
他们所处离顾廷的雪洞很近,顾廷朝自己雪洞的方向抬爪,动了动狐耳。
到了雪洞口,南宫廷把雪狐放下。
雪狐咬住南宫廷的衣摆。
“……”
南宫廷就这样进了顾廷的小雪洞。
雪洞太小,身高腿长的南宫廷坐在地上,后背倚靠洞壁,腿抵在洞的另一端,头顶贴着洞顶,原本顾廷认为宽敞通明的雪洞,现在显得十分逼仄狭小。
南宫廷手指转弄金扇,雪狐的脑袋往南宫廷胳膊下挤,钻进他的怀内。
金扇在南宫廷的指间旋转翻转,他打量着窝在他身体里的一坨白球。
视线停留在了雪狐嘴边的黑血。
南宫廷微微抬了下食指。
雪狐嘴边血污散去,恢复干净。
“极北之巅外界不安全,魔人作祟。”嗓音低沉道。
南宫廷执金扇朝雪狐额头敲了一下。
“今日之举,不可再犯。”
脑门儿忽然“啪”地轻响。
顾廷吓得脖子缩起。
南宫廷垂眼看着怀里的白绒球。
白绒球缩着眼睛紧眯起来,一动不动。
“嗤。”
南宫廷嗓间低声自语。“小狐狸。”
—
琅玉阁的轩窗外,渐渐漾起微弱的晨晖。
床榻被衾窸窣,顾廷翻了个身。这一夜,他梦见了与哥哥的初遇。
应是沉睡得晚,窗边的熹微光线并未把顾廷唤醒。
怀里的小暖炉把被窝烤得很暖和,把顾廷带入深沉的睡眠,陷进一个个画面真实的梦境。
梦里他重回云门派,那是在拜师大典上,他和南宫微宸各取一滴血,结成师徒契。
窗边的阳光挥洒在面庞。顾廷以为自己醒了,睁开眼,看到的却依旧是南宫微宸。
……似梦非梦,而梦里的自己仿佛又知道此刻身处梦境,仔细看去,这是在中州岭的客栈,他酩酊大醉怀抱南宫微宸夜寝。
耳边人声喧闹,热浪般的喊价声里夹着沉静低磁的声音。
垂眼看去,自己手里拿着南宫微宸送他的万愿花袋。
黄昏的天边烧起大片的红,暮色中的忘雪轩红梅飘零而落,南宫微宸的掌心很热,指间的粗茧摩得他后颈敏感,他们在树下气息纠缠。
茂密的树木隐秘遮蔽,依旧是在树下,可这次睁开眼帘,自己却枕在南宫微宸的怀里。
他望着南宫微宸漆黑如夜的眼睛,耳边是远方钩蛇的声音,掌心牵扯着只有他和眼前人能体会到的感应。
这感应拖拽着他……
拖拽着他回到温热的被衾里。
他拿着小暖炉细弄手里的红线,耳边回响着南宫微宸晚宴上的嗓音。
“我已与一人私定终身。”
这声音贴着自己的耳边,震动着透薄的鼓膜,唤着他,一声一声,把他从沉睡里唤醒……
顾廷缓缓睁眼。
眼前是细白的墙壁。
小暖炉把怀里蒸得发热。
顾廷坐起,被衾从身前滑落,视线转向轩窗。
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