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二更)
顾廷询问白角鹿,是否看清了操纵者的相貌。
“当时我们太害怕了,护身符起作用的时候我们只想着逃离,根本不敢回头看。”
白角鹿道:“但是我记得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斗篷,脸上带了黑纹面具。”
斗篷,黑纹面具……
……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顾廷试图从脑海里翻找画面。
南宫微宸见顾廷眉头收紧的模样,他道:“怎么说?”
顾廷原话转达给南宫微宸。
南宫微宸:“师尊还记得中州岭与我们抢夺龙骨参的那名修士吗?”
顾廷登时一顿,“记得。”
……那修士就是黑纹面具遮面,一袭黑色斗篷的装扮。
“会不会只是巧合?”顾廷道。
南宫微宸摇头不知,他道:“中州岭出现的那人身上没有魔气。”
虽然他和顾廷都没有在秘境里寻到魔人的气息,但是运用魔气魔化灵兽只有魔人才能做到。
顾廷再次询问。白角鹿道:“他攻击我们时,用的是灵力。”
顾廷蹙眉:“……莫非操纵者有帮手,他们里应外合?”
“假使中州岭的那名修士与秘境中出现的是同一人……”南宫微宸思忖。
“他取龙骨参的目的是什么,是否与秘境魔化灵兽之事有关?”
顾廷道:“但是龙骨参只有一株,他没取到。”
“……”
倘若操纵者有帮手,即魔人与修士勾结,那情况就复杂了。
但现在没有证据,线索凌乱地猜测起不到实质作用。
落日在天际只剩下了烧红圆边,很快就要沉入昏沉暮色。
他们离开秘境,顾廷旋即与付焕传讯,商讨魔人的事情。
付焕已经回到云门派。
云门派是仙门百家之首,付焕作为云门派掌门,离开秘境的第一时刻他便派遣长老下山追踪魔族余孽的踪迹,进行调查,并且通知众仙门加派缉拿余孽的人手,此事决不可掉以轻心,须时刻警惕。
“若有任何情况,掌门师兄务必告知我。”顾廷手持传讯玉牌,说道。
付焕的声音在玉牌的那端停顿了几息,才传来声音。
“我方才清点人数,宸微不在其中,听弟子说,他与你在一起。”
“是,他在我这里。”顾廷道。
付焕:“秘境已经关闭了,你们几时回来?”
顾廷闻言道:“我正要与师兄说。”
付焕好像是料到了顾廷接着要说什么。
“不回门派了?”付焕道。
“是。”
付焕:“这次下山多久?”
顾廷想了想。
他计划的是,先把白角鹿送去极北之巅,然后直接继续去寻其余三味灵药。
“罢了。”付焕没有再追问。
“只是觉得师弟以往在云门派深居简出,而今却在云门派的日子很少。”付焕道。
顾廷:“嗯。”
“……”
顾廷手里的玉牌亮着光,对方却没有传来声音。
“掌门师兄?”
付焕开口:“也没别的事了,你与宸微多保重。”
“掌门师兄也是。”
……
玉牌变暗。
身旁的南宫微宸双手环抱注视顾廷的手中玉牌,漆黑的眸子看向顾廷。
“走吧,去极北之巅。”顾廷道。
—
夜晚的雪山被远方的云烟缭绕,星辰纷繁铺洒夜幕,月亮皎白半圆。
南宫微宸来到极北之巅就卸了易容,因为易容术附久不舒服。
月色在俊美英挺的面容打上了温柔的和光。
极北之巅山脚静谧幽美,薄雾蒙蒙,雪山的巅峰耸穿破云长空。
极北之巅的结界坚不可摧,外人无法进入。
南宫微宸在两只白角鹿的额前点了法术,准许它们通过结界。
白角鹿被带进极北之巅,顾廷寻了个大的舒适洞穴,安置它们。
迁离孤岳秘境让白角鹿感到怅然失落和不舍,但是它们很感激顾廷和南宫微宸。
极北之巅有着人界最充沛纯净的灵气,是外界所无法比拟的。
新环境虽然陌生,但是适应上一段时间,就能慢慢融入和习惯了。
—
南宫微宸走在茫茫雪地里,侧头望着顾廷。
“师尊的雪洞在何处?”他道。
顾廷的眼眸陡然划过某种情绪,转瞬即逝,夜色幽暗,南宫微宸并未捕捉到。
“你可以试着找找。”顾廷道。
南宫微宸听罢不禁道:“极北之巅这么大,让弟子怎么找。凭感觉?”
顾廷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觉得我的雪洞在哪,顺着过去,或许能找到。”
“我想想。”
南宫微宸垂眸沉思,边走边道:“若我来选雪洞,我会选地理位置最好的,最大的。”
顾廷轻笑了声,那微不可察的情绪再次从眼尾带过。
他心道:曾经在晴天明媚的暖阳下,你也说过几乎同样的话。
那时候我兴奋激动地挤进你的怀里,你噙笑揉了下我的狐耳。
因为你说:“得给小狐狸重建一个雪洞,嗯……必须最大,地理位置要最好。”
夜晚星空照着碎闪的霜雪,皑皑雪地漠漠无际,前后印着长串的足迹。
南宫微宸凭感觉走到了一处雪洞前。
“是这里吗?”南宫微宸猜道。
“是。”
南宫微宸一愣。
“……寻对了?”
顾廷从南宫微宸身后走到前,进去雪洞里面。
“进来吧。”
最早的雪洞是个小雪洞,只能容得下小狐狸,却容不下哥哥和他的红梅。
而现在这个雪洞,是哥哥建给他的。
—
雪洞内的地上被繁繁嫣红花瓣占满,幽淡香气萦绕,红梅堆积如山。
南宫微宸望着眼前之景,鲜艳的梅红色浸满漆黑如墨的眼眸。
“这么多红梅。”
“以前每年红梅初开时,我都会收到几枝。”顾廷道。
顾廷走进他的小红梅山,淡青衣袍被红瓣湮了边角。
“我喜欢红梅。”
南宫微宸拾起花海中的一枝嫣红,于鼻边轻闻。
红梅亦是他喜欢的。
他金銮宫寝殿外的庭院里栽满了红梅树,每当晚冬初春,茫茫霜雪上红英姹然怒放。
南宫微宸注意到雪洞的另一端,摆放了一张书案。
他盯着书案,不觉走过去。
手指抚上紫檀台面,滑过牙板上的山水透雕。
书案上摆放了很厚的几沓纸,纸张上的楷字骨力遒劲,结体严整,端正沉着。
楷字一旁有朱墨批注,内容俨然有序。
南宫微宸眉心倏尔微蹙,视线停落在字迹上。
宣纸上的字迹……
用笔,结构,章法……
怎么……和自己的几乎没有差别。
南宫微宸竟产生是他亲笔写下的错觉。
他走近细看。
但是这的确不是他写的……他甚至连雪洞都没来过。
良久过后,视线转移。
书案正中间有一张宣纸,上面只写了六个字。
南宫微宸慢绕到书案前。
一顿。
他的目光凝固在这六字之间。
「南宫廷小狐狸」
—
雪洞外极北之巅的上空夜幕沉沉,繁星美妙闪烁,薄雾飘渺于雪山。
雪洞里安寂无声,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
顾廷坐在小红梅山里,静静望着站在书案前的人。
他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哥哥在书案前面,正仔细认真地为他整理书写辞典。
那时哥哥在教他识字。
书案台面,层层叠叠的纸张垒得很高,里面写满了字,全是哥哥汇编给他的。
小狐狸站在书案上,爪子翻弄这些纸张,他不知道纸张里的字写得是什么,一个字都不认识,他只知道哥哥的字很好看。
他转头看着哥哥。
哥哥正在专注给他写辞典。
小狐狸走到哥哥的左手边趴了下来,头搁在哥哥的手腕上。
哥哥执笔的手停顿,转眸看向他。
哥哥的手腕有意抬了抬。
小狐狸的脑袋也跟着被抬了抬。
但是小狐狸依旧赖在哥哥旁边,下巴垫在哥哥的手腕上不动。
察觉到哥哥的黑眼睛低垂望着他,小狐狸懒懒掀起眼皮斜看一眼哥哥。
余光瞧见哥哥嘴角勾起了一边。
小狐狸无动于衷。
哥哥放下墨笔,拿起朱笔。
小狐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哥哥身上的红梅幽香是助眠的安魂香。
额头痒痒的。
耳朵恍惚听到哥哥的低笑。
小狐狸不明所以半睁开眼睛,动了动耳朵,觑看哥哥。
哥哥嘴角微挑着变出一面小铜镜,放到他面前。
小狐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
哥哥用朱墨在小狐狸的额间,画了一个精致的红梅花钿。
“好看吗?”哥哥笑着道。
……
顾廷抱膝坐在小红梅山里,下巴垫在手臂上注视着南宫微宸。
这一刻,他恍惚以为后来的六百年从未存在过,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那安宁祥和的日子里。
顾廷的视线在南宫微宸的五官和身形一遍又一遍地游走、勾勒……
几百年的光阴经历起来很漫长,可回想起来,却仅仅是脑海记忆里的一瞬间。
他倏然觉得一生何其短暂、脆弱。
极北之巅屹立于人界上万年,其灵脉为人界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气,令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繁衍昌盛。
在那宏大的芸芸众生里,他只是极北之巅灵气孕育凝结出的一个微小生命、几次从绝境中被挽救下来的生灵。
而眼前人,已经失去过一次生命。
世间苍茫,可每一个生灵如此渺小。
纵使有着再高修为,终究在难以预料的命运里,化为空中缥缈的尘沙。
他和哥哥过去相处的几百年时光,缘起于极北之巅,消散幻灭于极北之巅,湮没于无尽霜雪,渊默于萧萧朔风。
然而转瞬间,哥哥犹在,此刻正在站他们的书案前。
恍然若梦。
南宫微宸望着书案上的白纸黑字出神,浓黑的眼睫低垂遮藏了深邃的眼底。
过去小狐狸总喜欢窝在这人的怀里,抬头时,会看到对方流畅英挺的下颌线条。
每当那个时候,小狐狸就会忍不住用它的白绒爪子碰碰对方的下颌。
书案前的人,挺拔,颀长。
顾廷多么希望对方能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
强烈的渴望在顾廷胸臆间,击打着孤单的记忆。
……对方若是没有遗忘他们的过去,该多好。
南宫微宸幽黑的眼睛从宣纸上挪开,眼帘抬起。
在对上顾廷目光的时刻,莫名似有无形的五指,在南宫微宸的心口收缩攥了一下。
琥珀色的眸子像吸食魂魄的妖灵,把他望得很深,仿如要将他拖拽入那幽邃的瞳孔里。
就像是在拜师大典上的眼神,像是他们初次在极北之巅结界外相遇时,顾廷把他认成故人的那个眼神。
……
宣纸上的两个名字从余光传进眼底。
南宫微宸视线淡漠扫去,他注意到,宣纸的边缘有几圈明显的皱褶,像被泪水反复打湿留下的痕迹。
「南宫廷小狐狸」
宣纸面的楷字旁边,模糊留有凹下的狐狸爪印。
他的脑海里浮现画面,想象出,南宫廷微笑落笔时,狐狸满意伸爪抓触他们写在一起的名字。
“……”
南宫微宸指尖凝诀,想把先前被他卸下的易容重新戴上。
红光在指间隐闪着……
易容术始终没有施展。
……
这就是他的真容,他本来的样子,为何要遮掩。
指节一曲,他将红光掐灭。
宣纸上的那对字,倒映在南宫微宸黑沉如墨的眼底。
他的双眸黯淡,喉间生涩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