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御幸一也拉着菅原美波的袖子,和她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黄昏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一般长,交叠在一起。
搞不懂女孩的心思,在别人看来肯定像是他欺负了她,要是回家的时候遇到老爹,肯定会啰嗦问一堆,搞不好他被找麻烦事也会暴露。
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她不再哭?
御幸一也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但他很快想到了办法。
“虽然你今天没看到比赛,不清楚规则的话也很难明白乐趣。但是没关系,我现在教给你,下次比赛你就能看懂了。”
“一个棒球队至少要有九个人。场地分为内野和外野。内野分为一二三,外野分为左中右,内外野分别由三个人负责,另外有一个负责二三垒间的游击手。除此之外,就是投手和捕手!”
御幸一也滔滔不绝。
“刚才你追的是增原前辈,他的背上有个7号,那是左外野手的号码。被你一拳打中肚子的立中前辈是游击手,6号。没来得及跑的樱井前辈是3号,一垒手。被你踢中肚子的山本和松尾是二垒和三垒手,号码是4号和5号。现在出题,”御幸一也清了清嗓子,“你猜我的号码牌是几号?”
菅原美波:“……”
和桃井五月说的一样,棒球笨蛋就是棒球笨蛋。
她都哭成这样了,御幸一也还一直在说棒球说个不停。
而且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谁还记得哪个前辈是怎么倒下去的!
“没办法,给你提示吧。”
御幸一也见她沉默也不气馁,兴致勃勃继续说道:“我是捕手,负责引导投手,和野手间做守备配合,在球场上唯一能纵观全局、相当于监督的位置,是所有位置里最有意思的!这个位置的号码是——”
这哪里算是提示!
菅原美波不想被带到他奇怪的节奏里。
她的手一路都放在口袋里紧攥手帕,这时拿出来擦掉脸上的眼泪,调整呼吸,让自己不在想那些会令人难过的事。
“……我都看到了,2号。”
她回应了!
御幸一也心里暗道自己真是天才。
“你比增原前辈跑得快,做左外野手没问题,但我觉得你说不定也适合做投手。”
他松开菅原美波的袖子,往前伸直手臂,手握成拳:“你的拳头很有力量,看到前辈他们的样子我就知道,下次和我试试投球吧!”
菅原美波取下眼镜,将手帕按在眼睛上,轻声说道:“其实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们的……”
“怎么会?完全是轻松获胜啊!”
“只是赢在出其不意,爸爸说,”菅原美波的五官又皱成一团,将手帕用力按在脸上,泪水滚烫,她的胸口也在灼烧。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说了下去,“爸爸说,谁看到我都会放松警惕,不会想到我能……”
“能’嗵‘的一下,又‘哐’的一下,就打趴了所有人?”御幸一也接道:“就算有侥幸,你不是也有实力嘛。”
原来如此,菅原美波是因为想到她的爸爸才哭。其实这个原因他昨天就知道,刚才应该想到才是。
昨天下午有人在办公室里偷听到老师们聊天。
教国文的张本老师说“你们班转学生的爸爸是因公殉职”,但他们班的班主任小松好像不知道,听到后在办公室里发出一声惊叫。
小松好像对菅原美波说了什么不适当的话,连说是不是要来找她道歉来着。
不过小松还是最好别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御幸一也将球棒压在肩上,双手交叠背在脑后,扭头看到菅原美波用手帕遮住眼睛,眼泪却还在往下掉,像是熟透橘子上的露水。
所以她听到他妈妈去世后才会哭,是想到了她自己的爸爸?
老爹也差不多,这么多年明明可以找到其他人,但一直都是单身、只知道埋头工作。
明明死去的人没法回到身边,就算活着的人死去也没法再见。他们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
这就是爱吧。
“说起来,とびら?对了,とーびーらー,怎么说来着?”
御幸一也忽然想道他放啊此开始就有的疑问。他回忆着,模仿着刚才菅原美波的语气:“‘とーびーらー,たっくるすよ’,这是什么意思?”
菅原美波心头一跳,从喉咙里发出惊讶的“咕”声。
他怎么——啊——是自己气到不小心说出口了?
因为太气了,完全没注意。
“就是你一脚踹飞山本前辈后说的那句话,是冲绳方言?”
“…嗯。”菅原美波用手帕遮住脸,点了下头。
“什么意思啊?”御幸一也追根究底。
用东京话说出来会很奇怪,也会有些,不,非常羞耻。
菅原美波放下手帕:“你猜啊?”
这是回报刚才御幸一也给她出的棒球问题。
“我不知道。”御幸一也立刻承认:“说啦。”
“你猜。”
“唔嗯,”御幸一也只好继续想,他边走边望着天空,“肯定是骂人的话,混蛋啊傻瓜之类的。”
“……差不多。”
“用来说我也可以?”
“才不会这么说。”
“欸,”御幸一也露出笑容,“那你会怎么说我?”
“野球フラー。”菅原美波说道。
“我知道,棒球笨蛋对不对!”御幸一也抢答。
被说是笨蛋还满脸开心,菅原美波愈发搞不懂了。
一闪念间又想到,那些前辈或许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在精神上屈服,所以才会动用暴力。
“那再告诉我。”御幸一也说:“爸爸和妈妈怎么说?”
他突然间很好学,有可以聊冲绳的人,菅原美波并不排斥,也乐意告诉他。
御幸一也一连问了好些,菅原美波一一回答,两人像是在玩词语接龙。
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时候,御幸一也问:“爱哭鬼怎么说?”
“ナチブサァ。”菅原美波很快回答。
“ナチブサァ。”御幸一也复述了一遍,笑看菅原美波:“ナチブサァ,哈哈。”
眼镜下的眼睛满是得逞的笑容,菅原美波的大脑当机了一瞬,叫了出来:“我才不是!”
“是么?”御幸一也哈哈笑道:“可是被霸凌的明明是我,结果你哭得比被你打了的人还伤心欸!太有意思了!”
菅原美波立刻发现自己说不过他,又没法辩驳。
“那你也是とーびーらー,怎么都打不死!”
“啊,我知道了。”御幸一也恍然大悟:“とーびーらー是g,蟑螂。这都能猜出来,我真是天才!”
他说着跳了起来,转头看着菅原美波,笑嘻嘻地又复述了一遍:“ナチブサァ。”
菅原美波脑袋上蹦出了一个井字,大声叫道:“你不仅是とーびーらーフラー还是ウーマクークサブックヮー!”
御幸一也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也无所谓。
只要菅原美波自己能听懂就行。
他已跑到前面一段距离外,回头叫道:“ナチブサァ!ナチブサァ!你是ナチブサァ!”
重复了整整三遍爱哭鬼,菅原美波完全不想再哭。
她脚步一顿,朝御幸一也跑了过去。
两人在河道上追逐,满天都是御幸一也的笑声和菅原美波“给我站住”的声音。
直到被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巡逻警叫住,被问怎么身上脏脏的,御幸一也举起了球棒,表示在练习棒球。
巡逻警叮嘱他们快些回去,两人重新并排走在一起。
御幸一也用鼻子哼着歌儿:“不过谢了,你还是蛮帅气的,绝对给前辈们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哈哈哈哈哈!”
一直叫她爱哭鬼,就算说感谢的话菅原美波也不想理他。
“我想到了。”御幸一也又说道,扭头看来;“以后我就叫你大姐头了。”
菅原美波的脸唰地红了。
——大姐头,这就是她在琉球南小学时得到的外号。
说是外号,但每个人都这么叫,她都怀疑那些人记不记得她的真名。
小学毕业后,也就是最近,她才逐渐发觉这个称呼的耻度过高。
旁人看对一群人对着一个小学女生叫“大姐头”,想到这发生过无数次的场面,菅原美波就想立刻钻进洞里。
御幸一也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让他知道。
她如果表现出激烈的反对,他反而会更起劲!
“不要。”还好在夕阳下看不出来脸红,菅原美波轻飘飘地拒绝:“叫名字不就好了。”
“是么,你不喜欢?我觉得还不错啊。”御幸一也顿了下:“那,美波。”
菅原美波一下看向他。
御幸一也笑得开怀,她扬起眉头。她才不是说这个名字,她说的是菅原啊。
“フラー,大姐头,美波。”御幸一也比出三根手指:“三选一。”
菅原美波:“……”
这给了她选择?
“那,”她想了想,也勾起笑容,“我要叫你小一!”
直接叫名字是一也,但只有叫小孩子前才会叫“小”。
没人喜欢被当成小孩子,御幸一也肯定会拒绝这个称呼。
“好啊。”他说。
“所以我就说嘛,你也叫我——”菅原美波顿住了:“好?”
“小一,就这么叫吧。”
御幸一也极其坦然:“对了,叫小也一样没问题。你觉得哪个好,我觉得都挺有气势的。”
菅原美波今天第n次陷入无言:“……”
刚才撂倒了五个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自己帮了的人气得胸口发闷。这就是生生不息,环环相扣。
她怎么就会被这个小个子耍得团团转,找不回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