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余朝歌堪称“狠辣”的处事方针，令阿尔特肃然起敬。
在敬畏对方的同时，阿尔特也更加想知道了。
能让这么一位“特立独行”、真实性格完全称不上和善的人，耐下心来完成村民们发布的各类日常琐碎委托，且乐此不疲的冒险者这一职业，究竟是怎样的？
——那推着她不停下脚步，每日勤勉工作的动力，又是从何而来？
阿尔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郑重对余朝歌请求道：
“请问我可以委托您……让我伴随在您身边一日，有幸参观……您作为冒险者波澜壮阔的日常吗？”
【滴，触发随机世界任务：「被放逐的梦想」】
【任务介绍：在天际翱翔的巨龙不懂蝼蚁的苟且，拥有天赋的强者也不屑理会凡人的平庸。败落者不是抱残守缺无病呻吟，就是放逐梦想，妥协、承认自己的庸碌无能。】
【阿尔特就是世上众多碌碌无为的平庸者之一。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是他得意的伪装本领，也是受他唾弃、憎恶的虚伪。他清楚自己泯然众生，没有追名逐利的本事。同时也清醒的注视着自己的沉沦，每日得过且过的虚度年华。】
【但再过渺小的人见识了山巅，窥得了大海，都会有那么一瞬间意动，一瞬间期翼——】
【是不是……他也可以……成为不再低人一等，能挺胸抬头活在世上，为自己的存在感到骄傲的——冒险者？】
【任务奖励：500经验值，五百金币，特殊宝箱x1。】
与任务介绍相比，完成任务获得的奖励明显有些少的可怜。
按理说这么一个有深意的任务名，任务奖励不应该少啊？
看着任务面板思索了一会，余朝歌又转眸望向触发了随机任务的阿尔特，目光停留在他因为紧张通红的脸颊上片刻，又缓缓上移。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投射造成的错觉，余朝歌微微凝了凝神。
她怎么感觉……阿尔特的眼睛里，出现了两种颜色呢？
一种是通透而明亮的天空蓝，而另一种……是如烟雾般飘荡不定，有着细微颗粒，浅浮在他眼瞳周围的……夕雾粉？
那专注且直白投递来的目光让阿尔特略感不适，他稍稍侧头避开余朝歌的视线。
余朝歌也没有一定要探个究竟的意思。
毕竟玩过的游戏也不少了，对新手村里的npc角色在游戏里的定位也多少有些了解。
反正玩来玩去也就那几个套路嘛。
不是作为完全的引路人，在玩家升级去往别的城市后，失去了作为引路人的意义，存在感直接下降为零。
就是在前期疯狂埋伏笔，把整个角色塑造的深不可测，再到后面疯狂发刀片。
又或者是，游戏公司直接不做人，给新手村来了个团灭结局。
阿尔特是怎样的定位余朝歌暂且不知，也没多少好奇心。
反正在游戏前期，她的等级还没有提升到彻底安全，能让她放心踏出新手村的时刻。
新手村里的所有角色……都不过是她刷经验的工具人罢了。
——属实是屑玩家发言。
余朝歌抬手接取了阿尔特发布的任务，向他点了点头说：“虽然我不觉得我做任务乏味又平凡的一天有什么值得让人观看的吧，但如果你想要主动跟随也无不可。”
她一指前路道：“走吧，先去丛林里给贝拉摘些树莓，再到沼泽深处替塞西采些魔幻菇。”
“今天接的委托比昨天少了很多，应该不到下午就能做完。”
“嗯！”阿尔特兴奋的重重一点头。
他原本以为今天是个能学到很多冒险知识，见识到冒险者出生入死、临危不惧的完成各项艰难任务委托、辛苦且精彩又充实的一天——
但事实证明，是阿尔特想多了。
精彩和充实是有的，但辛苦……这也实在是太辛苦了吧！
作为纳尔村里有名的任务委托员和情报商，阿尔特不是没见过其他冒险者工作的时刻。
他们往往在进行委托任务时都会提前采点，收集情报，确认周边没有能危及性命的强大怪物后，才会主动出击。
阿尔特以为余朝歌也是如此，都带好要记笔记的小本子，做好替她出谋划策的准备了。
——但谁知余朝歌她完全不按套路走啊！
采摘树莓……那就真的是一秒都不停歇地冲到丛林深处，挥剑砍去灌木杂乱的分枝，行动快速又果断的如疾风骤雨一般，将树枝上挂着的树莓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水果洗劫一空啊！
阿尔特压根就没看清余朝歌是怎么摘的水果，又是将采摘下的水果放到了何处。
他基本是刚回过神来，就见到余朝歌从空荡荡的连树枝都不剩了的大树上一跃而下，转头，往丛林深处蜿蜒的小道走去，头也不回的说：
“走，去下个任务地点。”
阿尔特：“……”
他只能傻张着嘴，强忍着惊讶，急忙吞咽下口水，小跑着跟在余朝歌身后。
但之后让他看到的场面，就更为震撼魔幻了。
距离纳尔村不远的迷雾湿地里珍奇异草有很多，但与此同时，危险的怪物也是层出不穷。
什么食人花，什么杀人藤，就连药用价值极高，但是危险性也极强的喷火蜥蜴也栖息在此处。
阿尔特以为这下总该暂停行程，谨慎思考对策，小心探查四周，确认没有危险了再行动吧？
他都再次掏出了小本子，准备从余朝歌的应敌举止上，学习作为冒险家鲜少外传的遇到危机该如何应对的重要知识了。
——但怎奈余朝歌她脚步停都未停啊！
走在沼泽地中简直就像是如履平地，不仅迈步的速度未有丝毫降低，走路的步伐也稳得很。
阿尔特这边身上都沾满泥泞了，余朝歌脚边却连一丝泥点也没见到，表情轻松的仿佛在闲庭漫步一般。
……她这是怎么做到的？！
阿尔特百思不得其解。
遇到怪物也是。
没做任何的推测计算，也没做任何武力值高低的比较，她是提起刀就往上砍啊！
沼泽史莱姆、食人花、幻影狼……只要是她见到的怪物，不管那些怪物是主动出击，还是站在远处小心观望，她通通一视同仁，挥起刀就砍。
光砍了还不算，她还停下来原地庖丁！
不是，在危机四伏，算是怪物巢穴的沼泽深处不做任何防备的分解怪物尸体，真的没关系吗？！
在冒出这个疑问的一刹那，阿尔特自己就找到了回答。
他嘴角抽了抽，动作有些僵迟的环视过四周。
……这是满地怪物的尸骸啊。
不知道的人看见了，估计会误以为到达了深渊深处吧？
把有可能袭击自己的怪物通通杀死……
阿尔特抬手一抹溅到自己脸上的血渍，面上的表情错综复杂。
……不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会遇到危险了吗？
……真是高手啊。
暗色的见不到日光的沼泽深处弥漫着浓郁的鲜血气味，脚下那褐色的土壤也被血水浸红。
停留在树枝上的飞鸟感知到了不详的气息，猛地扇动翅膀。仰头长鸣一声，振翅飞走了。
被众多怪物尸骸围拢在其中的黑发冒险者半蹲在地上，面色平静的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动作快速的都看不见残影的分解着怪物的尸体。
先是刨开腹部，而后是四肢，最后再挖出内脏。
将有用的部位全都装入系统背包内，没有用的，就随手丢掉。
没一会，她面前已经摆了一堆，因为无法食用、也没有任何药用价值、卖也卖不出去的动物内脏。
庖丁时飞溅出的血液落在了她的衣摆处，但奇特的，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污痕，反倒是像被衣物吸收了一样。
鲜红的血液逐渐变暗，颜色也越来越浅，没过一会，那片处又是崭新一片。
黑发的冒险者头上带着一顶与她简洁衣装不太相配的华丽头饰。
那由金丝编织而成的橄榄枝叶在黑暗中似乎会散发荧光，但若是细看，又会恍然，发觉那抹光辉其实并不存在。
点缀在枝叶中的白色碎花在纯黑发色的承托下更显明亮。
也不知道莱纳到底有多么手巧，又是怎样打造的，那仿真的花朵看起来竟比鲜花还要娇嫩几分，花瓣处还隐隐透着温润、圣洁的光泽。
余朝歌头发并未做什么精心梳理，只是随意的搭在肩上。
她身上穿着暗红色镶嵌着纯银配饰的简便轻装，衣服的设计其实并不复杂，但穿在她身上却意外的合身。
在塔尔塔森大陆上，服装的染色技巧还不算成熟。
像那些颜色绚烂又华丽的布料，往往价格也更高，更昂贵，所以普通人日常出行多是穿纯色的、棉麻布料制成的好清洗的衣物。
阿尔特往日就以为余朝歌身上穿的这套暗红色轻装是为了节省高额布料费，简单定做的。
但现在……
他怀疑余朝歌会选择用深红色的布料制作衣物……是为了遮挡斩杀怪物时溅上的血迹。
眼看从怪物尸体内流出的血液都快盖过自己鞋面了，但余朝歌还一无所觉的在那里分尸庖丁，阿尔特实在是忍不住了，慌忙道：“我们……我们来沼地是为了摘魔幻菇的吧？”
“魔幻菇只在早上出现，到了中午就会枯萎，要再不抓紧时间去找，估计就没有了！”
“对哦，”余朝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
她抬头看了一眼被茂密树枝遮挡，显得有些昏暗的天色，一把扔掉手里还未分解完的怪物的后腿。
那沉闷的落地声听的阿尔特有些牙疼。
他看着余朝歌从地上站起，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甩匕首上沾连的血液，抬步跨过脚边堆叠的怪物躯体，一边朝沼泽更深处走去，一边还若有所思的说：
“还是先做任务要紧，等会再来收集材料。”
阿尔特：“……”
他忍了半路，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询问：“你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也是像这样……雷厉风行…”
他张了张嘴，哽塞道：“……斩草除根吗？”
“还行吧，”余朝歌从空间指环里拿出一壶水，一边清洗着沾上了血迹的手指，一边说：“反正都是物资，见到了就直接拿了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呢？”
“……物资？”阿尔特愣愣的问。
那满地的尸骸，旁人见了都会心惊胆战的可怖怪物，在余朝歌眼里只是需要时可以利用的“物资”？
阿尔特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这些伤人的怪物更可怕，还是会砍怪物的余朝歌更可怕了。
他揣在兜里的手指动了动，额角边流下了一缕细汗，试探出声问道：“可你……不是一向……以和为贵的吗？”
“哈？”余朝歌诧异的转头望向阿尔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以和为贵了？”
她玩游戏向来不是莽就是杀，什么时候讲过和平了？
——再说她像是会跟人讲和平的人吗？
“可、可你不是没用武力威慑他人，特地长途跋涉跑到溪边，捧了一把清水只为劝解那些盗窃者，不要做暗地里行窃的老鼠，要光明磊落的活在世上吗？”
阿尔特惊诧的问。
“那些盗窃者可被你感人肺腑的话语给感动哭了！”
余朝歌说服那群盗贼时阿尔特就在现场吃瓜，这份英勇事迹还是他给宣扬出去的呢！
“……”
余朝歌完全不明白事情是怎么扭曲成这样的。
“他们不是被我的话感动哭了，”她颇有些无语的说，“他们是被我吓哭了。”
“而且我也没有说服他们，”余朝歌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又突然改口道：
“不，应该也算是说服了他们吧？”
“我跟他们讲，”她放缓了脚步边走边说，“光这几天我就已经接到了不下五个要抓捕你们的委托了，直白来讲挺麻烦的。”
“我这边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乖乖认罪，进牢房里吃公粮，并永不再犯。”
“二，”她压低了声音，望着积水的地面说：
“——是我半夜摸到你们家里，趁你们睡熟时把你们脑袋割下来，挂在城墙上以表威慑。”
阿尔特：“……”
他咽了口吐沫还是不死心的问：“那你又为什么特地捧了把水带给他们，不是想让他们改过自新，活的像溪水般清澈吗？”
“是想让他们改过自新没错。”
到了采魔幻菇的地方，余朝歌弯下腰仔细挑选着完整的魔幻菇，声音懒散道：“但本意不是要让他们活的跟水一样清澈。”
“我是跟他们讲，我知道他们家住在哪，也知道他们平日的活动地点。这就是从他们家附近的小溪边接来的水，如果还想好好活着，就老老实实做人，别再给我添麻烦。”
“毕竟难得投胎成人嘛，他们也不想，一辈子短短就这样没了吧？”
“……”阿尔特嘴巴几番翕张，哪怕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叫做滤镜破碎，这就是滤镜破碎！
他那个时候虽然是站在前排，但离余朝歌还有段距离，她口中的话语，他其实听的也有些模糊。
只隐约听到了几个重要词汇，什么“难得为人”，什么“一辈子”，什么“短短”。
他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余朝歌是在发表可歌可泣的感人言论，竭力劝说他们回头是岸了。
毕竟那些盗窃者们在听完她的话后都纷纷眼含热泪，哭的那叫一个真情实切。
阿尔特哪想得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啊！
“……你在村长的注视下，在这么多村民们的围观中，就敢当着众人的面威胁别人吗？”他难以置信道。
“你就不怕，那些盗窃者将你威胁他们、意图谋害他们性命的事情，吐露出去吗？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再说……”阿尔特面露茫然道：“冒险者，难道不是把荣誉、还有名声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人生履历上有了哪怕一点小小污垢，他们便视之为奇耻大辱。”
“为了洗清那点污垢，他们什么都能做！”
阿尔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抛家舍业、改头换面、乃至于杀人灭口！”
“——他们什么做不出来？！”
“……你说的究竟是冒险者还是杀人犯啊？”余朝歌目光复杂。
阿尔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双手握拳，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说：“我……”
但话仅吐出一字，便被从沼地深处传来的灌木丛“沙沙”晃动的声响打断了。
余朝歌面色一变，快速起身，手握上剑柄，横臂挡在阿尔特身前。
“怎、怎么了？”看着她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阿尔特紧张的问。
余朝歌没有回话，只是目光锐利的盯着影影绰绰浮动在灌木丛交织方位、在幽暗光线中格外刺目鲜明的猩红等级标签。
怪物与游戏npc角色的头衔颜色也是分等级的。
绿色是无害，不会主动攻击人，也没有什么攻击能力。
黄色是中立，只要你不主动攻击对方，对方就不会主动攻击你。
粉红是对立，但比玩家的等级要低很多，可以轻松解决。
浅红是与玩家等级相持，打起来可能要费点劲。
正红是比玩家等级要高，具有危险性。
而深红、猩红则是……
跨级很大，完全没有打赢的可能性，极度危险。
在沼泽深处潜伏的高危敌对怪物啊……
余朝歌屏住呼吸，低头快速查看了眼自己背包内的回血药物，又缓缓吐出了口气。
怎么说呢。
拇指缓缓摩挲着剑柄，余朝歌面色没有丝毫的波动，整个人看起来稳得不行，但心里想的却是：
——感觉要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