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窥天
寒来暑往,又是半年过去。
此日,霍雨儿又自飘然而上那西方的悬崖,完了早课。脸不红,心不跳。此时她的训练量早已不是十五次,而是三十次。而且,她的背上、腰间、腿上,都有琴姨用田牛打制的铁砂为她缝制的砂袋,总重逾二百斤。在海马先生不惜血本,不计代价的海珍品和药浴攻势,及高明的内、外功习练之下,她的身体和身手,如一日千里般进步着。
习武场上,随意甩手间,霍雨儿自信可以打出近万斤的力道。在滚木上,她几乎已只差一丝,即能摸到师父的衣角了。如此般强悍的后天武者,当真是世所罕有。
在课堂上,霍雨儿自问已是将《鱼经》之上十之七八的内容掌握于胸。对八十余万种鱼类,可如数家珍。各类料理之法,也是稔熟于心。这得益于自己飞速拓宽的识海和增强的精神力。师父传授之法果然简单、有效、实用。那剩余的十之二三,则是涉及鱼魂、纹章、刺青等理论的部分,限于境界,她尚难于全然领会。
但她也知,这鱼魂乃变异之鱼怪方始具有,也是其特殊能力之源头。鱼魂常人不可见,但如饮少量深海魔鲛之血,就是自家入门测试时喝下的那种,则可暂时模糊地看见。而如修到先天,或者之上的境界,则可自见,再不须借助魔鲛血之类的外力。
须知,祭师因体质特异,可藉由专门的刺青激发自身“亚穴位”,形成极特殊的精神与气血运行,这种亚穴位引导的精神与气血系统,便叫做“纹章”。祭师可自主激发全部或部分纹章运行,便可拟生,或者叫做“召唤”出一只鱼魂。当然,也有部分纹章会自主地运行,而并不依靠祭师来驱动。
祭师的鱼魂与鱼怪的鱼魂大同而小异。因此,一般便说,鱼神创造了人类模拟鱼魂的方法。不过虽是有所差别,但这种差别,有些却是使人类祭师的鱼魂在某些方面要更加强大。
当然这里所说的人类,却只是指那极极少数的人。他们天生具有“属性”,这是模拟鱼魂的基础。其原因在于鱼怪便是因具有“属性”才产生,是少数普通的鱼因不同的原因,乃具有了“属性”,而属性催生了鱼魂,鱼魂又造就了鱼怪。
属性共有七种:金、木、水、火、土、光明、黑暗。鱼怪可以具有一种,或者多种属性。人类也是一样。而且随着具有属性数量的不同,祭师的能力、威力便不同,同时其具有的名衔也不同。
一属名曰石方,得召唤鲤魂;二属曰平铛,得召唤鲛魂;三属曰金皇,得召唤鳐魂;四属曰琳琅,得召唤狮子鱼魂;五属曰鬼斧,得召唤闪电鲨魂;六属曰神工,得召唤上古龙鲸魂;七属,即全属,曰天人,得召唤北冥幼鲲之魂。
其中,相对而言,石方最是常见,平铛次之,金皇便极少,琳琅千年不遇,而鬼斧、神工则是传说,至于天人,则乃是祭师绝巅,传说中的传说。后三者于历史上还未出现过。
又因属性一物,似偏阳而不喜阴,故于男人中相对为常见,女子之中则又罕。霍雨儿的资质,便是天人。因其为女性,海马先生便叫其天女,谓与男性不同。
天人于男性中本就几无可能,而却偏在霍雨儿这个应更难出现的女性身上出现,这也是让海马先生吃惊过甚的原因。其可能性,便犹如请一个常人,把一百个鸡蛋,不许打破地,一个接一个地全部成功叠摞起来,再立上一个时辰仍不倒,这样的可能性。
话说回来。
祭师鱼魂的用处有二,一个是保护祭师,可以抵挡一定的外来攻击,激发的属性数量越多,抵挡力,也即防御力就越强。二个是施放技能,也就是常人俗话所说的“祭术”“法术”。
祭师的鱼魂不但对鱼怪起作用,对常人或武者,也同样起作用。比如有武者刺祭师一剑,便可能被祭师的鱼魂所阻住,而祭师还武者一记“光耀”,则可致他短时间失明。正因有鱼魂常是自发地保护,所以祭师通常不畏箭矢、刺杀,当然,是数量不过于多,或者所附力量不是过于强的情况下……
祭师遇到鱼怪时,若召唤出了鱼魂,便会吸引鱼怪也释放出鱼魂与之战斗。而祭师如在战斗中慑服了鱼怪,则鱼怪便会任由祭师斩杀而不会反抗,如此,则易於達成成功的祭杀。
成功的祭杀可最大程度地保留鱼怪精华的功效和肉质的美味。同时,杀死鱼怪后,鱼怪的鱼魂便可为杀死它的祭师吸收,其鱼魂的一大部分转化为精神力被祭师识海所储存、吸取,如再与祭师的鱼魂属性相合,则另一小部分便会形成子纹章,被祭师自动吸收入自身纹章中进行整合,从而获得召唤这种鱼怪鱼魂,并使用其技能的能力。如属性不合,则此部分便自行消散,归还海天。
祭师在同一时间只能召唤一种鱼魂,如需要另一种时,则需要进行“更换“,当然,前提是自身具有二种以上鱼魂,比如二属平铛祭师即有鲤、鲛二种鱼魂可以切换使用。这种更换并不困难,两个呼吸间便可完成。使用一种鱼魂时,也可以施放自己另一鱼魂的技能,只是在威力上会减少一些。
祭师召唤鱼魂也需要一定的气血和精神力支持,比如霍雨儿为天人,本可召唤北冥幼鲲之魂,也就是第一次看《鱼经》之时所见到的那个,全水世界中力量第一的鱼怪的鱼魂。但因其需要耗费的精神和气血太过巨大,至少要有真人以上的武道修为,方才达到召唤的门槛。所以她修为未达到真人之时,便不可召唤这北冥幼鲲,而只能最多激发少些属性的鱼魂。先天极限可召唤四种属性,便就是说,最多可召唤到狮子鱼魂。
当然,祭师的战斗方式还有另外两种特殊的形式。
第一个是精神冲击,便是祭师以自身精神力对对方精神进行攻击。鱼魂便是精神和属性所混合组成,所以精神冲击可以直接对对方鱼魂造成伤害。同时反过来,鱼魂也可以保护祭师减少遭受的精神冲击。
精神冲击衍生于祭师精神力外放的能力,盖因模拟的鱼魂即为精神与属性的混合,故外放精神力乃是刺青赋与祭师当然的能力,藉此方得组成鱼魂,也由此,便可由其而变为集结成束,冲击他人而为攻击。
精神冲击效果最为直接,速度最为快速,乃是祭师可以使用的强力攻击方法。但其也受到双方距离的影响,距离越远,力量衰减便越大,所以效果也就越小。但同时,祭师纹章中起到能量中转、頻段調節功能的那部分,名字叫做“灵核”的,却是可用于增幅这种精神冲击的力道。
如只有一个灵核,则还无法增幅,但如果有第二个,则就可以增幅为原来的二倍;如果有第三个,则可以增幅为原来的四倍;第四个是八倍;第五个是十六倍,如此翻倍类推。灵核增幅受其数量所限,一则是祭师刺青纹章中具有的数量,二则是祭师武道境界可支持其启用的数量。比如一属石方祭师,其刺青纹章中只能有一个灵核,故只能是无增幅。而六属神工刺青纹章中可能有七个灵核,但如武道境界只在先天,则只有能力启动四个灵核,另三个虽是具有,但却无法用上,只待成为真人后,才可全数使用。
精神冲击的结果,视双方精神力对比而定,精神力强的,即便受到冲击,也不会受到伤害。祭师之间精神冲击和防御时的力量对比,以都经过增幅之后的力量大小为准。
第二个特殊的方式,便是纯以精神力驱动鱼魂,单靠“肢体攻击”与鱼怪的鱼魂战斗,道理上有一点点像霍雨儿考试时那般。这种攻击所造成的伤害近于精神冲击,其大小只看打击的力度。
但霍雨儿考试时,还是与祭师的情况有区别。首先是她还未成为祭师,没有刺青,也召唤不了鱼魂,但她却仍具有本能地以精神力驱动自身属性,进行贴身攻击的能力。这种本能,所调动的必然是与对战的鱼魂相同的属性,这也便是她考试的基本原理。海马先生以自身鱼魂之力,以秘法模拟分别召唤七属测试鱼魂,而霍雨儿每一属上均能调动,故表明其具有所有的属性,此便为天人之特性。
但也有少数精神力特异之人,可单以纯精神力击打对战鱼魂而产生伤害,这种人不一定具备属性,而如不具备属性,仍不可成为祭师。这种人与具备属性的人的区别是,在攻击对战的鱼魂时,后者身上因人而异的某些部位会有隐晦的光斑亮起,而前者不会。这也就是祭师资质考验之时,务必要脱去全身衣服,裸露接受检验的原因。
因男、女之间可感应鱼魂和自身發出攻擊的“频段”是不同的,故而用于测试的鱼魂的頻段便要求不同,但世人只知男子頻段,因此大陆上多年来,虽也有人因好奇而测试过女子,但却全无任何收效,一者是女子具备属性的本就太难遇到,再者便是其所试鱼魂频段不对,即使撞天大之运,本是试到了具备属性的女子,但也因其身体“感受“不到频段不对的鱼魂,而仍是无法激发出其属性,因此便也于测试中毫无表现。
这便是一直无有女子祭师的第一个根由。
而霍雨儿手中的蜃龙头骨,则明明白白记载着女子的频段,海马先生自是掌握,而她也便成为了第一个享受到正确测试的女人。
如同男、女之间頻段上有差异,二者與魚怪的頻段也不同,也即是说,即使用真正的鱼怪鱼魂来测试,也是無用。通過刺青來調節改變頻段,使人類與魚怪的頻段達到一致,從而實現對之的攻擊,這是刺青的一項最重要的功能,也是其存在的初衷。
而经过刺青转换之后,不论男、女,祭師的魚魂之力已被调整为与真正鱼怪鱼魂相同的频段。而如以与鱼怪鱼魂不同的频段攻击,则只有精神力部分可以产生伤害,属性部分则会无法产生效果。
顺带说来,女子因频段與男子不同,其刺青纹章接口频段與男子的便不同,世人又不知女子接口頻段,故而無法設計出正確的女子刺青紋章。这也便是世上无有女子祭师的原因之二。
再说回这第二种特殊战斗之法,可見其只能是用于特殊场合,因为祭師强力之鱼魂技能所在多有,故而无有必要來使用这种又笨拙、又弱小的方法。
总之鱼魂之内涵博大精深,短短篇幅所限,难以细表。
……
于这些基本的原理,霍雨儿都是掌握得很牢固。只是若涉及那纹章的具体设计计算、功能结构优化、保证与祭师特质匹配度、减少冗余、运转能耗和振动回路、频段共振容错……等等烧脑的核心部分时,則如天书一般,仍是未得其门而入。鱼神提及,师父也自有说明,这些内容脱胎于阵法,又与人之气血、精神运行周期,以及属性特性规律有关,既需要强悍的精神力支撑繁复而庞大的运算,同时也需要一点点对阵法、术数和人之生命特性、属性特性的领悟力……
所以,这一方面便是她最为头疼的,她的薄弱便主要在于这门学问。但这并不影响她惊人的进境。
自随师父修炼起,八个多月时间,霍雨儿已是开始有了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就是自己的身体的潜能已经达至了顶峰,再要寸进已几无可能。
师父曾道,少有人重视后天阶段的修炼,认为并不重要,而将重点放在先天之后,然而这是大错而特错之处。因后天可作用于先天,而一入先天,则再想返回重修后天,便如房屋盖好后再重打地基一般,已是全无可能。
所以后天武者当是竭尽一切所能,增加和激发自身潜力,由此才可成就无悔的先天,从而为日后更高境界的冲击,提高成功率。所以当下的霍雨儿,实力上对比当年的父亲,她自问与父亲水平相近的后天强者,她便对上十个八个,应也可从容应付。
十日前,师父告知她须离开办些事,让她自在家修炼。数日子,当是到了他回来的时候。看天色,已近日落,师父却还无踪影,霍雨儿即便是修行日深,心思越加沉稳,也不禁是有了一丝惶惑:“以师父本事,当世能伤他的,恐是不多,莫不還是人上有人?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心下正忐忑间,她只觉眼前一花,堂屋桌前一下闪烁,海马先生已是好端端地坐在了凳上。师父神出鬼没,她早已是见惯不怪,现在见到他回来,这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暗想“謝天謝地”,便是歡叫一聲道:“師父!你回來了?!”。
海马先生則是少有地倒了杯水,左手持了杯,一仰头,将水灌入了口中。少頃,點頭“嗯”了一聲,喘上了口氣,似是有些疲累。霍雨儿很少见师父喝水,更未见其吃过饭,当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已然辟谷,而且也很少見到他疲憊。师父的实力实是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只比如霍雨儿每日的午饭,其中有的鱼怪在极北之地,有的又在极南,还有的在万丈海渊之下,而无论在哪儿,師父也都是仅在自己早课的时间外出即取回。
说回海马先生喝過了水,向霍雨儿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近前去。霍雨儿自庭中只是一个晃身,高挑的身材就闪到了师父跟前,亭亭玉立。与刚来这里時相比,她在身材上已是蹿出了大半个头,个头儿也接近师父了,身体发育得比之从前的单薄纤弱,要丰满了许多,便如那花朵,已然开始绽放。有时琴姨见了她,都叹她不知是师父怎么调养的,竟已是长得如此地又高挑丰满,又水灵韵致。
但海马先生唤她显然不是为了欣赏这些。他只是仔细端详了霍雨儿的气色之后,思索了半晌,问道:“你这识海拓展之术已进展到几层了?”
“勉强到了三层。”霍雨儿如实回答,这第三层恰是她前日晚间刚刚达到的,也就是同时监控十万条鱼的动态的程度。如将此情况爆了出去,已然足当得惊世骇俗了。
海马先生却当是理所当然,并不惊讶,“嗯,识海三层,体质巅峰,我所料不错,果是时候了。”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后目视霍雨儿道:“今夜子时初,你莫睡下,自到我房中。可记下了?”
霍雨儿奇怪,这师父晚上向来不找自己,想也是避那男女之嫌吧?而今日却召自己半夜去他卧室……转念一想,卻是轉起了許多的遐思:“以师父與自己的亲密,莫说不避嫌,就是有些狎旎之举,也不见得是不可以。以师父对自己之好,甚至就是要自己以身相许,也不过分。况且自己全身早已被他看遍,即便说是他的人,也不是全无不可,故有这要求也无可厚非。
“师父当是孤身已久,也终是需要女人来慰藉了。可像琴姨那样年龄大一些、风韵迷人的成熟女人是不是更合适一些?看來师父他還是喜欢少女的……”
霍雨儿年已及笄,情窦已随身体发育的加快而悄然绽开,所以对师父的这个少有的要求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她应声后,脸上微微发烫,只是想着如何回去定要找琴姨,去梳理打扮好了,好让师父得到一个漂漂亮亮的自己。想是自己的终身终是托到了一个世外高人身上,这早已不是辱不辱没,而是自己高攀的问题了。她也不挑剔什麼三請六娶、大紅花轎之類的世俗禮儀,因為師父本就是世外高人,不遵這些俗禮卻是理所當然。
海马先生见霍雨儿应答和转身行间神色忸怩,春色上脸,一抚额,已猜了个七八,终是自己言辞过于简要,使女孩子误会了意思,忙道:“你莫要外出,只须静心安坐,多加调息冥想即好,不可胡思乱想。子时初刻前务必准时来,可省得了?”
霍雨儿被他这一喝,回过了神来,听师父这意思,好像不是要自己侍奉枕席,心下了然,知师父须是有特别事要寻她,只必不是那男女之事。于是心中也平靜了下來,但卻似有了那么一丝淡淡的失落。
却说霍雨儿自去沐浴用功,到得这子时之前,益发觉得这周身真气滚荡,有时直如那雷鸣海啸,真想敞开喉咙放声长啸。有时身体虚飘,却不是那种病态的虚浮。隐隐感到恐是臨了突破的边缘。“难道自己终可超越父亲,成为霍家有史以来第一位先天强者?”她心下颇有些激动。
见时辰已至,遂不犹疑,上下整束停当。自大半年来,原来的短发,已悄然长到了近腰间,乌黑锃亮,琴姨每每见了都是艳羡得不得了。霍雨儿把长发简单挽了个发髻,也如琴姨一样,用一根竹簪稳稳地插牢了。离了己屋,穿过正堂,即是师父屋门。刚要敲门,海马先生的声音已自内中响起:“你自进来。”
霍雨儿推门而入,随后将门顺手关了,目视师父。海马先生端坐榻上偏左的一边,见她进来,指了指榻上右首一端与她,道:“坐这里。”
霍雨儿依言,除了鞋子,与海马先生同样坐姿坐下,面向了师父。海马先生见她坐好了,道:“如果为师所料不错,你冲关先天就是这两日了。”
顿了顿,乃又道:“而目下子正时分将近。子时将为你最佳冲关时间。如何做,为师先前已传授过你,可还有不明了处?”
霍雨儿默想了一下十余天前师父讲解过的冲关要窍,应各处都已明晰,唯只一处还有一点点疑惑,遂道:“师父,我门冲关之法重心神放开,心神放开而如先天之门敞开,门敞开而境界自通。且您所言心所放开之广阔与否,也将决定将来修炼之路能走得多远。心胸不广,则放不开,放不开则成修行障,纵先天关隘冲过,未来也将止步于此。而心胸若宽广,如大能者可囊括环宇,则先天即只为修行路上之一小段而已。心胸宽广与否,则由其见知所定。见知广者,心胸广,反之,则狭矣。弟子曾观我沧世界,更略见过深黑空间,我的见知也只达到此程度。是否足够,请师父指教。”
霍雨儿一口气将自己疑惑讲了出来,海马先生点头道:“你所理解的不差,已得为师本意。当此之时,我也便顺带把有些问题提点于你,你可要听清了,”
海马先生顿了顿,霍雨儿点头称是,他便是接道:“人之修行分后天、先天、真人、金丹、元婴、真仙、金仙、圣人八个阶段。各段皆有玄妙。其初时好比尔等女性之成长。后天时为少女之前,主身体生发。先天时则可生出卵泡。真人时则可获精泡。金丹则如卵泡与精泡及自身相合,而成为元胎。后金丹生长而成婴,则达元婴。元婴长成而后产出,生成元神,为真仙。真仙历劫而为金仙。金仙通幽明,辨前世今生,诸般因果了结,则跳出尘网,超脱而为不增不减万劫不磨之圣人。
“修行路长,不可好高骛远,当何时何地,即赏何时何地之风景。待诸景皆入眼中,方才能识得彼岸。
“他者不多说,只说目下的后天与先天。后天主修体,成诸般之基,故也称筑基。待得冲入先天,则基已筑成,基成而不可毁。故后天重在于‘纯’字,求各处之纯粹,无瑕、无隙、无余,故终将得无憾。此一点你已做得很好。
“而先天则重在一个‘广’字,为先天乃主得天之精。因后天得人精,先天得天精,真人得地精,故而能成天、地、人三精合和,成就金丹,乃得此天地真正认可,辟自身之领域。故人精在纯,天精在广,地精在厚。而天精在广者,一为筑基之时应广见知,而开心胸之格局,为盛天精之皿,皿广而盛天精足。修行之人金丹不成者,天精不足在十之六七,固得足天精至为重要。
“天精为日、月精。日精为阳精,月精为。先天之末自会行三采,每次发生时采一日精或一月精,其后六时辰时另采,则此一采必成一阳一阴,或一阴一阳。三采后若均成一阳一阴者,主金丹之上成就;而若均成一阴一阳,主鬼仙成就,须修行于幽冥。而余者,则至真人而止也。此为天数,人不可逆。”至此,海马先生暂住了讲。
霍雨儿听得目眩神驰。
“此为言见知。吾言及吾意,汝可得吾意,可非吾意,固其可有偏。待为师与你眼见知、心见知,當助於你明我之義,如此吾眼为汝眼,吾心为汝心,即断无非之也。
“时辰已至,你且放空一切思绪,我将抚你头顶,你只存想于我手即可。余者不论你何所见、何所感,均为正常,不可存畏怖,不可存己念,一任自然。切记。”海马先生言语郑重,显是到了关要时刻。
霍雨儿稽首道:“谨遵师命。”
礼毕,垂手于双膝之上,五心向天,敞开心扉。
此时海马先生右手已抚于霍雨儿顶心,霍雨儿心无他念,只存念于顶门之手。
随即,她的心念、思绪均缩成一个点,似被一股洪流所卷,吸入头顶一洞中。旋即,又由洞之另一端飞出,出则见师父与自己二人端坐榻上,师父右掌抚于自己头顶。
霍雨儿这是第一次从外面视角看到了自己,此感甚是奇异,与照镜时于镜中见本人既似又不似。心神稍稍震动,但忆起师命,故不为所动,只逐那看不见的力量,挟了自己这点萤火,自看会飘到哪里,见何光景。
未久停留,霍雨儿只觉自己开始上升,竟无声无息,穿屋过脊,入于空中,下为房屋。
又上升,下见村庄。只三户人家,师父、琴姨、田牛。琴姨似在灯下绣花,神色若有所思。但在霍雨儿凝神看她时,她略有所感,似觉人窥视,但起来左、右、窗外均巡视一遍而不见人,面有疑惑之色。霍雨儿不敢久看。
遂又觉上升,下见大地,原先之村庄已如指甲盖大小,深夜之中大地深沉,如沉睡巨人的脊背,起伏如肌肉者,当是那莽山的山脉和山峰。
视线又高,则见大陆如一块苔藓般,浮于茫茫水面间。水面、陆面多处浮有白色如羽片者,知其为云。
视线又高,而下者一蒙蓝色微光之球,周遭漆黑深邃中,左为一炽烈火球,当为太阳,右为一冰玉一般的小球,当为月宫。
视线又高,则见原日、月、沧之星三者均如微尘,而右、右上各有一处一如沧之星、日、月这般者,余为深黑,但其内似有无穷黑雾在缓缓蒸腾、飘动。视线上部仰视,则见一无边无际之顶盖,至黑至暗。
视线又高,竟而穿天之盖而过,则下见黑色无边之土地,之中有黑亮之河川,上方为漫天星辰,无边无际。
霍雨儿早已迷醉于这般上升之中,仿若在享受一个永远做不完,她也期待是永远不会完的梦。
这漫天的星辰有大星、小星、亮星、暗星,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偶还有一流星划过,极目于无穷之远处,似有一长尾之彗星,孤独地一直在巡弋着。
视线又高,似穿厚障而出,入于极高之处,则下方原无边无际者,终见了形状,此为一不知是多广大的龟!龟背有玄奥之纹路,细看有的竟犹如鱼魂纹章,有的又不像。只小看了一会儿,就感到心神剧震,吓得连忙不再观看。
回想这巨龟背盖无穷之大,此前似自己是由其身下,穿入其身内,又穿过其背而上。此時见此龟之头部苍古,纹丝不动,似在永恒沉思。龟之四腿处,齐壳边缘而断,竟不知有何等伟力,竟可将这创世般之巨兽之腿脚斩去!而这龟壳再思其轮廓,则又极像一块人的头顶骨,龟身则如人头骨之颅腔。
霍雨儿曾于潜水戏耍时于水底深处见过人头颅骨,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倒霉鬼,冤死海中,也可能是那海盗被侠客一剑斩了头颅,总之,如除掉了头骨下半部,只余颅腔,则极似此龟。
不及多想,视线又高,此时又见有如亮沙席卷,漫天的无穷量的小小涡旋!而那些亮砂,则分明是一颗颗沧之星旁之太阳。
视线又高,顶上见一黄色无边无际之盖。此盖如下方龟壳下部一般巨大,望不见边际。
又高,则可俯视这巨大土地!其上有无边巨木、森林,人兽均生于其上,人在平原,兽在山川。也有河流、湖海,此处之河流湖海则远较沧之星为广大。
又高,但见巨大无比之大陆的一小角似缺空了一块!不及细瞧,上方则穿无穷云层而行,久而久之之后,忽豁然开朗!脚下为望不见边际的团团云海,若花朵,若异兽,似有仙人、仙兽在驰骋,又似有彩色剑光划空而去……遥远处有一无比巍峨之宫阙,金碧辉煌,形状及规模之瑰丽广大,已无语言可表。
又高,上历三十三次穿云而行,下已迷离,云与雾已浑然一体,高处有不胜之寒意。西天远现重重烛天般佛光佛火,似永世不熄;而东天则现黑焰之魔光,如与佛光分庭抗礼。而中天之顶,则似有青莲托扶的世界,无数仙鹤飞旋,一切的一切,一如迷梦一般……
霍雨儿已不知身在何处,已忘却了自己是谁,只欲与这广大环宇溶之为一体。
而终地,周遭事物又比先前快了似千百倍般向上倒退而去。过了一晃,她方知是自己在下坠,越坠越快,快得已超越了一切,终是于已无了速度感的五色斑斓中,感觉身上一重,重新回到了原来最早那个洞中。之后,又循着退路,缓缓流回自己的识海。
旋即,五感重归,她感受到了呼吸、心跳,感受到了血脉的奔腾,她也看到了自身的脏器、经脉……自身之内一如苍茫宇宙般同样瑰丽而壮美。
待睁开眼时,她又重新看到了面前的人,坐下的榻,周围的屋。对面师父的手已还于其膝上,刚刚的过往直如一个梦,而霍雨儿却分明地看到,这个世界似乎不同了,似变得无比细腻而精微,尘土在翻滚漂浮,甚至连它的形状和它的表面也都看得清……
周身又现了那淡淡的臭味,而臭味之下却也掩不住一缕缕不绝的幽香。自己的鼻子于这些气味辨别得无比清晰。体内经脉扩展之宽,如江河,而原本的样子则只如小溪。真气原如小溪流水,而现下则是奔腾咆哮的浩浩江水。霍雨儿一提真气,即如海潮般怒涌而上,其强度较先前似多了百倍不止。她被沸腾的真气狂潮激得不由张口向天,一声清啸脱口而出,气势越啸越长,而真气越啸其力愈盛!
不知啸声持续了多久,霍雨儿直觉得体内之气力如无穷无尽一般。此一啸,似将胸中多年岁月所积的无穷郁气、冤气、晦气、恶气都吐了出去,心中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长啸毕,霍雨儿长身一跃而落于地上,虔诚地跪下,面向一如上古顽石般端坐榻上一动不动的恩师,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道:“谢师父引领,徒儿方见了这天地。知自己过往之时,不过井底之蛙。多谢师父点化。”
海马先生此时亦睁开了双眼,一拂袖,仍是将霍雨儿轻轻托起,道:“我有引领之责,余者皆是你下的功夫。如今你已入于先天,也知晓了天地广大,故切不可存了骄矜之心,而仍当是孜孜以求。始终须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霍雨儿已见了天上之天,深知自己与天地比,连萤虫蝼蚁亦是不如,哪里还敢存了骄傲之心?遂诚意应是。
海马先生亦笑道:“想那日你曾问为师能看到多少条鱼,这回你可知道了?”
霍雨儿一回忆,就想起了那次提问,现下一看,师父所能,恐监控亿亿万倍于这水世界所有之鱼亦不止,于是胀红了脸,只感在己心中,师父就是那神一般的存在。
终于,海马先生道:“你新突破未久,境界尚未稳固,自回去好好涵养体会。明日且不须再如往常一般早课了。我另有他事吩咐。你自去吧。”说毕,抬手示意霍雨儿回去。
霍雨儿向师父一躬身,后转身离了师父房间。出门后,感受着周遭似与以往全然不同的世界,心中有一股踏实的喜悦,自己离心中的梦,也当是又近了一步。
是夜,霍雨儿在重新沐浴之后,于打坐、调息和内视熟悉新的身心、识海状况中度过。这各处地方确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处有原来的影子,但又较之以往有所不同,更变得新奇而强大。
此时的她,已切实地感知和明白了,为何父亲会只在一照面间即被那陆阳关斩杀,此先天高手对战后天高手,即使是后天顶尖,也直如成人之对婴儿,实则全然不存在匹敌之可能。同时,这一认识也激起了她更强的进取之心:“仇人实力如海,我复仇之志如山,山可高,可至无穷之处,终有一日,须平了你这汪海水。”
当然,她也深知,若此时即言报仇,则仍还是以卵击石,故仍须隐忍,让自己再强些,再强些。但较初来时之迥异处,便是道路已然打开,且宽广无比。霍雨儿有信心,终有一日会碾压对手。这一日也并不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