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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甜粥咸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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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有夜风拂窗,小桃早早便睡下了。阿莲被这风声吵得难眠,干脆起了身,随便抓了件披风,轻手轻脚打开门走了出去。

    遥山院不大,却胜在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站在院门前便能一览将军府全貌。

    院前有一平台,边上有半人高的围栏,她倚在栏边,目光不自觉移到了东面。院子里灯火未灭,将军似乎还未睡下。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虽冷,但她却不想进屋。这寒意可以使她清醒,也更容易思考接下来该走的路。

    风雪离是祖父用了十几年的配方,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问题,她曾托人多方打听,那日宴前试酒也并未发现异常,这究竟是在哪一环出了差错?

    况且到如今,京中并未传来因风雪离导致中毒而亡的消息,为何父母会一言不发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保持沉默?

    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

    虽说那一夜她为了自保,随口胡诌了一个东西引那些刺客上钩,但她现在隐隐觉得,此事就是与那残页有关。

    她当时为了保险起见,一直将那残页放在小桃随身佩戴的护身符袋里。迎着月光,她将那符袋取出,小心从里头拿出了一页信纸的残角,这是去年秋天她整理父亲书房时,从火盆里捡到的,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女儿”。

    她有些看不明白,父亲究竟是在与谁联系?此人是否是京中之人?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贡酒资格,是否也与这书信之人有关?

    太多的问题接踵而至,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入手,但这些问题她一时半会儿都解决不了,目前摆在她面前最棘手的问题是,那些刺客卷土重来应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已至戌时,楚义还在书房未走。

    “将军,您叫属下详查之事略有眉目。”

    纪濂手中捧着那本三十六计,视线未移却良久不曾翻动,“说说。”

    “当年宁国长公主和亲途中的确于祁州停留数日,不过当时正遇大雪封山,也并无特别之处,将军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纪濂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行至身后的烛台前,望着面前跳动的烛火缓缓说道:“宁国长公主当年极好机关木作,据传长公主前往北狄和亲前,曾有一机/关/弩/图纸面呈先帝,奈何先帝觉得和亲之事已定,这不过是长公主不愿去北狄的托辞,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面前的烛火拖着长长的黑烟,纪濂拿起一旁的剪子将已经烧得焦黑的烛芯剪断,继续说道:“此事在当时极为机密,连当今圣上也不曾知晓,直到先帝老眼昏花误将图纸烧毁,此事才走漏了风声。”

    纪濂顿了顿,“但那时候,长公主已经长眠于平定关外。”

    提起这位长公主,楚义目光灼灼,心中满是敬佩。当年平定关一战,若不是长公主里应外合,孤注一掷烧毁了敌军后备军资,大梁北境十一州早被北狄的铁骑踏平。

    说到这里,屋内有片刻的沉默,直到窗外翠竹被风吹动,楚义才试探着问道:“莫不是长公主当年将机/关/弩/图纸留在了祁州?”

    纪濂抬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无法因此断定。”说完又走至桌案旁,将案上摆着的一封信递给了楚义,“长公主早年间曾于祁州游历,太子殿下三月整理长公主留存于寒潭寺的经文时,发现长公主收藏了一副未完的画卷。”

    楚义大致将信看了一遍,大着胆子推测道:“太子殿下信中说,画中所绘乃是祁州凝霜山,所以推测这画为长公主故人所作。若是能依此画找到这位故人,便极有可能寻到机/关/弩/图纸的下落。”

    纪濂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从一旁的青花瓷画缸里抽出了一副毫不起眼的画卷。

    画卷缓缓展开,只有寥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山形,绵延的山势最高处陡然出现一道了缺口,这便是凝霜山的独特之处,像是从天而降的开山斧将其劈裂,东西双峰只能遥遥相望。

    画卷并未署名,只在一旁题注了四个字“墨池映月”,底下便全是空白。

    楚义是个粗人,看不懂这画,便问道:“这画瞧上去并无特殊之处,茫茫人海,要从何处开始寻起?”

    纪濂盯着眼前这画也有些看不明白,他是个武将,本身对这绘画也无独到见解,愣了愣才道:“算起来这幅画应有十几年之久,可这画纸却丝毫没有泛黄,明日你且去买些画纸回来。”

    “是,将军。”

    窗外起了阵风,楚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将军,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下吧。”

    “嗯。”纪濂还是盯着画卷,楚义在一旁小声说道:“那属下先退下了。”

    “嗯。”纪濂下意识应,等到楚义将门打开,纪濂又突然问道:“今日二公子去了何处?”

    楚义闻声将门关好退了回来,道:“今日一早二公子就去了三和巷的糖油果子铺,回府后径直来了东院找阿莲姑娘,没一会儿便回了自己院子。午后又去了趟齐安堂,回来后就开始张罗着晚宴,晚膳过后又去了同安街,每逢一家胭脂水粉铺二公子就进去转转,但是什么都没买。”

    “他这一天,倒是挺忙。”纪濂随口说道。

    楚义听着这话,不免有些疑惑。将军看上去似乎并不喜欢太子殿下送来的姑娘,但又很是关心二公子的去向。这一天的行程列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二公子是在围着阿莲姑娘转。

    他有些不知死活地小声问了句:“将军不喜欢阿莲姑娘,为何还将她留在府中?”

    纪濂微愣,抬头盯着楚义,眸色森森,也不说话。吓得楚义猛地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道:“将军您早点歇着吧,属下先行告退。”

    楚义的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落荒而逃,顺手带上的门微掩,风一吹便开了。

    纪濂小心收好画卷,行至门边,正要关门,忽地抬眼看见了遥山院外的那个身影。

    她微微仰头立于月下,身后披散的发丝随夜风轻摆,残月凌空,似有清辉洒落。她像那虔诚的信女,独自守着这婵娟,静看她阴晴圆缺,不悲不喜、不离不弃。

    纪濂耳边忽地又响起楚义的话,既然不喜,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府中?

    喜不喜的不清楚,一想到她那无辜柔弱的面孔下有那么一颗无所畏惧的心,他就觉得十分有趣。如果她真的有什么目的,他倒是想看看这位阿莲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有云闭月、竹影掩窗,阿莲因为寒意回屋,纪濂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好,阿莲躺过的床榻,似有幽兰四溢,扰得他无法入睡,早早便起了身。

    院子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他虽会使各类兵器,却唯独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

    依稀记起自己刚练武时,他只有这长/枪一半高,父亲说他个子矮小并不适合练习太长的兵器,他却像是着了魔一般,誓要将这枪法练好。

    校场上的木桩有二十四根,箭靶有十六个,兵器架上的铁锤从未有人练习。

    围墙边上的那株红色扶桑每年五月开花,盛夏时节凋零,若是雨水丰沛又会在九月绽放。直到十三岁那年校场的围墙倒塌,那抹红色才不见了踪影。

    那一年,父亲旧疾复发,新伤旧痛没能让他撑过那个冬天。十三岁,他便撑起了整个祁州大营。

    弹指间,岁月匆匆,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父亲当年没有说那句话,他是否还会这般执着于手中的长/枪?

    一套行云流水的枪法练习下来,纪濂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薄薄的内衫下隐约可见圆润的肌肉线条,微敞的领口处露着一条伤疤,晃眼间,竟生出了一种破碎的美感。

    纪濂持枪立于庭院中,直到感觉呼吸稍缓,他才将兵器收好。

    一转身,就看到阿莲站在那月亮门外静静看着他。

    她的双眸通透清澈,微光流转间,似有柔情蜜意流露。唇边的笑容干净明媚,足以媲美今日朝霞。

    浅绿的长裙外有白色浮云纱,像极了清晨旭日初升后烟波飘渺的湖面,风过,涟漪层层。

    “将军,早。”

    纪濂微愣,鬼使神差也应了句:“早。”

    阿莲挎着食盒缓缓走了进来,路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句:“阿莲备下了简单的朝食,还望将军赏脸一尝。”

    她不敢看纪濂,她才刚走近,独属于纪濂的味道就将她包围,无端让她感觉到了压力。

    纪濂跟着她的步伐进屋,那股熟悉的兰香又调皮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径直坐在桌前,静静看她从食盒里端出了两碗粥。

    “将军,阿莲会做的饭食不多,以往在家时会替祖父熬些好克化的清粥。阿莲不知将军喜好,便备下了香菇笋丁鸡肉粥和薏米茯苓红枣粥,将军想先尝哪一种?”

    纪濂端坐在一旁,看着这两碗粥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先尝哪一种?”

    阿莲一愣,您难道连自己的口味喜好都不清楚吗?她甜甜一笑,递过调羹道:“阿莲觉得,将军刚操练完必是乏累,不如先尝尝这甜粥。”

    纪濂似笑非笑从她手中接过调羹,刚盛起一勺子,就听见方佑宁在院中喊道:“纪濂——”

    纪濂放下调羹,方佑宁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阿莲也在,便招呼了句:“阿莲身子好些了吗?”

    阿莲朝他浅浅福身道:“好多了,多谢二公子挂念。”

    方佑宁有些遗憾道:“本来今日要带你去齐安堂,奈何家父忽然来信要我去沧州一趟,便不能陪你去看大夫了。你若是有需要,到齐安堂报我名字便可。”

    阿莲心中感激,甜甜一笑道:“多谢二公子,阿莲得空便去。”

    和阿莲说完,方佑宁这才转过头对着纪濂说道:“我得去沧州一阵子,过些时日我还回来,你可别欺负阿莲姑娘啊,当心我到殿下面前告你黑状!”

    纪濂眯着眼睛问道:“你去沧州,是为了查账?”

    方佑宁心中一惊,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他难道长了第三只眼睛?

    今年年初吏部侍郎张峻山以职务之便卖官鬻爵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由此牵连出的地方税务问题也让朝中上下为之一惊。目前陛下对这税务问题颇为敏感,像方家这样的大户,自然要紧查各地商铺账务,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卷了进去。

    到时候补税事小,丽妃娘娘失宠事大。

    “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再瞒你了,特地前来与你告别。”

    纪濂微微点头,随口说道:“可否需要我派人护送?”

    方佑宁摆了摆手:“不用”。

    纪濂说完,顺手抬起手中的调羹浅尝了一口,这一口,足以让他终生难忘。

    方佑宁见他神色一滞,忙问道:“好吃吗?我这刚起来还未用早膳呢,我瞧这还多出一碗,不如让我尝尝?”

    阿莲闻声赶紧递过去调羹,“二公子,请尝。”

    方佑宁高兴接过,没想到来这东院一趟,还能吃上阿莲姑娘亲手做的早膳,这趟早起也算是值了。

    他抬起粥碗吹了吹,用调羹盛了一大勺送进嘴里,随后脸色一变,问道:“这鸡肉粥怎么是甜的?”

    什什么?

    阿莲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自己盐和糖放反了?她端起纪濂放在一旁的粥碗尝了尝,果然是咸的

    她见两人直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盘子桂花糕,道:“要不,二位再尝尝这个吧。”

    她赶紧将两碗粥收了下去,现在她看见粥就头疼。

    纪濂轻笑,对着方佑宁问道:“二公子即将远行,不如二公子先尝尝吧。”

    方佑宁接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方立一行人还在等我呢,方某先告辞。”

    方佑宁话刚说完,连忙落荒而逃,阿莲心头难堪,但又不好显露,只能装作平静坦然的模样,说道:“将军尝尝吧。”

    纪濂见她故作镇定,起了打趣儿的心思,便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了嘴里。

    嗯,还算不错。

    他刚吃完,阿莲又端上一盏莲香茶,“将军,这是晒干的荷叶加入炒香的大米煮制而成,清新宜人,消暑解乏,将军请尝。”

    纪濂怀疑地看了看,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便也端起一饮而尽,好像,也还凑合。

    简单用过早膳,他便唤道:“更衣。”

    阿莲端过热水,绞了热巾帕替他擦着身子,他身上的汗还未干,一凑近便能闻到发热后散发的馨香,阿莲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味道,倒像是将军的体香。

    一想到这里,她便无端红了脸庞,没想到这一细微的变化尽入了纪濂眼底。

    他没由来觉得想笑,这就脸红,未免也太容易了些。他身上那条伤疤骇人,阿莲擦拭着轻皱了下眉头,这伤势一定很重,也不知道将军这肉/体凡胎怎么能受得了这些苦。

    纪濂今日无需操练,便换了常服巡营。一身紫黑的交领长袍上有祥云暗纹,衬得他气势凌人、不怒自威。

    阿莲手拿玉带双手环过他的窄腰,纪濂也十分配合着抬起双臂,可她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法将玉带扣上,整个人快要陷进纪濂怀中。

    纪濂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却也不出手相助,任她在自己怀中摸索,有趣得很。

    好不容易听得“嗒”一声,阿莲立马低着头后退,却不小心踢到凳子腿,整个人便朝地上倒去。

    纪濂在这瞬间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出手,以他的身手立马将她拉回来并非难事,但他就是想看看她摔倒的样子。

    他伸出手去,又在阿莲要抓到的瞬间微微抬了一下,阿莲没能抓住他的手,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没成想阿莲的力量太大,纪濂也重心不稳,整个人被带着朝前扑去。

    “咚”得一声,纪濂喉间闷哼,双肘撑地,宽厚的手掌在触地的瞬间牢牢抱住了阿莲的头。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鼻尖触碰、呼吸交融。阿莲立马羞红了脸,干脆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他。

    纪濂眼藏欣喜,默默将她此刻的神情印在了脑海。双眼紧闭却微微颤动、小巧挺翘的鼻尖上还有三两汗珠,丰盈粉嫩的双唇紧紧贴在一起,瞧上去紧张极了。

    他无声弯了弯嘴角,小心将她放下,一个闪身让开位置站了起来。

    直到感觉纪濂离开,阿莲才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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