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温廷卿随着那衙役,向京兆府里走去,绕过门后的照壁,走了十来步,就看到一名身着绯色官袍,三十来岁,相貌普通的官员,迎面快步迎了过来,人未到,声先到。
“温大人不是出京公干去了么?哪天回来的?公事可还顺利?今天怎的有空,来我们京兆府?”那人笑着,边说,边迎了上来,态度很是热情。
“周少尹!”温廷卿停住脚步,对他拱了拱手。
那人见状,忙也停住脚步,弯腰对温廷筠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到温廷卿身边,与他并肩而行,正好挡在了公堂那侧,同时笑着对他继续说到:“温大人来我们这里,可是有公事要找左大人?可巧他正在升堂问案,温大人若是不忙,先去我那里,坐一坐吧!”
温廷卿好似在思考他的话般,略一停顿,稍稍落后了一步,不留痕迹的暼了之前被他挡住的公堂一眼,蓦地,眼神微暗,面上却丝毫不显,神色淡淡的开口回到:“周少尹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让衙役带我去公堂后的川堂,等左大人就行了!”
那周少尹没想到,自己这样的热情,温廷卿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可自己又不能说,自己没什么公务,很闲很有空,陪着你完全没问题。
况且人家话说得客气,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隆丰元年的状元,人品文才,天下皆知,前途不可限量,而且品级又比自己略高半级,虽说不如自己实权在握,可自己,还真是得罪不起他。
这样少年得志之人,总要受了挫折,才能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不敢得罪他,左大人可未必会惯着他,他弟弟做的那些丑事,就摆在那里,难道他还敢包庇不成?!那他的清誉,可就全毁了!
思及此处,周少尹不再阻拦,脸上的笑容,又胜了几分,点了点头道:“那我就陪温大人过去川堂,等左大人,只是要劳烦温大人,多等一会儿了!”
温廷卿点了点头,周少尹也不再说话,两人并肩,向公堂后的川堂走去。
进了川堂,周少尹便张罗着让人上茶,与温廷卿有一搭,无一句的闲聊着,也不提离开之事,一副不能失礼,哪怕耽误了公务,也要在这里,陪着温廷卿等人的模样。
温廷卿想到,刚才自己一瞥之下,公堂上那熟悉的身影,心中知道,他是在等着看自己热闹,可却并不以为意,自己坦坦荡荡,该怎样,就是怎样,事无不可对人言,便也绝口不提让他去忙公务,不必在这里陪着自己的话,姿态优雅的端起茶盏来,用茶盏盖,慢慢撇着茶沫。
就在他们两人,坐在川堂,优哉游哉的喝茶之时,前面的公堂,却传来一声醒目的惊堂木之声,满堂的杀威棒声就戛然而止。
公堂之上,瞬间一片肃杀,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隔着一堵墙,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直面这一切的温廷筠和跟他一起,被带来的剩下几人了。
那馄饨摊的老板,只是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贫民,平时在街上,见到衙役,都要吓得发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瘫坐一团,抖得不像样子了。
那两个吃白食的无赖,虽然也是害怕,到底见过些世面,只是低头跪在那里,眼睛骨碌碌乱转,不知道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温廷筠,虽然觉得,古代的公堂很是气派,心里却是压根就没有给谁下跪的念头,看那几人的模样,只当他们是被吓得,倒是没想那么多,况且,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因此,理直气壮的站在那里,看着官座上,身着紫色官袍的官员。
跟在他身后的知行,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大的阵仗,原本心里,还有些心虚,双腿直发抖,颤颤巍巍的想要跪下。
可是,随即看到,站在自己前面,自家的驸马爷,那一副气定神闲,理直气壮的模样,突然之间,心里就有了底气,也如他一样,站得笔直,神情间,很是倨傲,一副你们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说出来,吓你一跳的模样。
站在他前面的温廷筠,却是看不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知行,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在那官座之上的大人,打量着他的同时,也打量着那人。
紫色官袍,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清正,神情肃然,眉头微蹙,唇角紧抿,打量自己的眼神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轻蔑之色。
电光火石间,温廷筠蓦地明白了过来,嘴角不禁浮起一丝苦笑。
不是古代的衙门太闲,而是,他被人认出来了!
人的名,树的影,以他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不堪的名声来说,恐怕任谁,看见此时的情形,都会以为,是他在仗势欺人。
而这个,一看就长得正气凛然的高官,既然没有选择私下里解决,而是将他带上了公堂,又是这般光景,那必然,是想要秉公处理,杀杀他的威风的。
这么看,他倒是个清正廉明,不畏权势之人!
左修明对温廷筠十分的厌恶,却不知道,自己在温廷筠心中的形象,却很是高大。
就在温廷筠打量着左修明,弄明白了一切,心绪豁然开朗之时,左修明也同样,在打量着站在堂下的温廷筠。
十七八岁的俊朗少年,身姿笔挺的立在那里,眉目如画,眼神清澈,不躲不避的直视着自己,既不倨傲,也不畏缩,有一种超然事外的疏离与平和。
全身上下,简单到极致的衣饰,不仅没有让他显得寒酸,配上他那有些超然的气质,反而有一种清贵之感,竟看得人莫名的舒服。
“他……好像跟自己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左修明脑海里,蓦地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待他想要去深究时,却被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给打断了。
“大……大人,小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啊,大人明鉴啊!大人要为小民做主啊……”原来是瘫在地上的馄饨摊老汉,见公堂之上,半天没人说话,气氛过于压抑,实在是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只能痛哭流涕,哆嗦着开口,为自己伸冤。
左修明被他这声哭诉,拉回了思绪,抬手一拍惊堂木,高声呵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什么冤情,一五一十的道来,哭哭啼啼,乱嚷乱叫,成何体统!”
那老汉,原本就害怕的不行,此时让他这么一吓,更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吭叽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的回到:“小民……小民是城外刘……刘家村的村民,叫刘大壮,因……因着下得一手好……好馄饨,就在在城里开了个,开了个馄饨摊,原……原本都好好……”
他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了,今天无缘无故被欺负的事情,情绪就变得激动了起来,倒是不那么磕巴了。
他突然拧身,抬手一指,跪在他对面的那两个无赖,高声喊到:“结果他们来我的馄饨摊,吃白食,小民上前讨要饭钱,他们竟然还出手打人!”
那坐在官座上的官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同时脸色一沉,对着温廷筠高声问到:“他所言之事,可是事实?”
温廷筠不知,他不去问那两个被馄饨摊老汉指证,吃白食的人,却率先来问自己,是何用意,不过,他既然问自己了,便也就高声回到:“确是事实!”
谁知他刚刚答完,那官员的脸上,却是骤然浮起一层怒意,眼中的鄙夷轻蔑之色更胜,突然厉声呵到:“回话之人是何人?到了本衙,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温廷筠被他这么一呵,才反应上来,古代见了官员,是要跪拜的,那几个人,并不是被吓瘫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还不等温廷筠有所反应,站在他身后的知行,终于逮到了机会,忙上前一步,鼻孔朝天的高声回到:“你这京兆尹是怎么做的?竟然不认得我家主人长公主的驸马爷,竟然还……”
他以为,只要自己报上长公主的名号,这个京兆尹,无论如何,都会给些面子,就今天这么点小事,跟自家驸马爷,也没多大关系,不过是被牵连进来的而已,因此,态度十分的倨傲。
结果,谁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京兆尹,便再次一拍手上的惊堂木,厉声道:“你家主人是驸马爷,有品阶在身,可以见官不跪,你一个跟随的小厮,也有品阶?不仅见官不跪,还咆哮公堂,你家主子纵得你们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本官却绝不姑息,来人哪!”
他的目光如刀,眼神凛冽的看向温廷筠,边说,边抬手,从案上的签桶里,拿出一只红色的竹签,就要往地上扔去。
知行见他知道了自家主子的身份,不仅丝毫不给面子,竟然还要叫人对自己用刑,刚才被自家驸马的气势冲昏的头脑,此时骤然清明起来,才想起来,这个京兆尹左修明左大人,可是有着不畏权势,刚正不阿的名声的,不由得吓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温廷筠也被事态的发展,弄得有些发懵,按他之前的观察和分析来看,这个什么京兆尹,应该是个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之人,断不应该,只是因为知行的几句轻狂之言,就会如此发怒,甚至让人用刑。
突然,刚才,那个京兆尹说过的一句话,从温廷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温廷筠蓦地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怒从心底起,嘴角挑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