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伍子时接到袁泰安的电话时刚好忙完手中的活，他弯着腰从吊高的车底钻出来，放下手中的工具，摘掉沾满油污的手套，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汽车修理厂后面的更衣室走去。
“子时，你下班了吧？赶紧到哥这边来！有个特别好的工作！”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低，但压抑不住那股兴奋劲儿。
伍子时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用肥皂搓着手上染上的机油，语气平淡，“什么工作？”
“给人当保镖！”
“不干。”
甩了两下手上的水，伍子时把手机放到一旁的矮凳上，点开免提，然后开始脱身上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工作服。
扣子一颗一颗解开，露出里面有着浅浅肌肉线条的身体，瘦，但匀称，年轻男孩特有的。
“你知道是给谁当保镖吗？杭伊！杭伊你知道吗？”
“不知道。”
“超模啊，本人真的特别有气质特别漂亮！我看到她拿的那个包，好像是泰宁一直想要的那个什么艾欧威牌子的，要三万多呢！”
本来见袁泰宁那么喜欢，袁泰安是想买下来送给妹妹当毕业礼物的，结果一看售价，他吓死了。
什么包啊要三万多块钱，也不比夜市地摊上卖的那三十多块钱的好看多少啊！
“这个杭伊小姐这么有钱，做她的保镖，工资肯定不会低的，反正比你现在在修理厂累死累活的要好得多！”
伍子时没有吭声，自顾自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将工作服塞进锈迹斑斑的柜子里。
袁泰安还在电话那头劝着，“这真的是机会难得，只要跟在杭伊小姐身边就行了，工作轻松，工资又高，而且还能到外面的世界见见世面！你看你现在，白天当家教，晚上修车厂，每天搞得身上脏兮兮的还挣不到几个钱，就靠你这样，能攒齐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吗？”
扣鸭舌帽的手停顿了下，帽檐下男生的眉眼看不大清情绪。
“快点过来啊，我都跟人家杭伊小姐说了你十分钟就到的，这已经过去两分钟了，”袁泰安下了最后通牒，顺带着还用了一下激将法，“人家也是要面试的，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
外面下着雨，白墙被雨水打湿成灰色，又在昏黄的路灯下染上一抹暖意。
汽车修理厂和警察局在同一条街上，路程只要十分钟，但伍子时已经耽误了些时间。他原是打着伞的，伞顶着风反而不好走，于是干脆收了伞，冒雨跑过去，好在没有迟到。
晚上十点多钟，警局大厅里的人并不少。
值班的警察四五个，还有夜跑捡到身份证送过来的好心路人，外卖被偷了过来报案的外卖小哥，醉酒闹事被抓到警局批评教育的男大学生。
一眼望去，最显眼的，应该就是坐在西南角沙发上的那个女生，一头乌黑的长卷发，脖颈修长，像只高傲的猫。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扣子没扣，露出里面白色的裹胸和一小截白皙平坦的腰腹，下身是一条高腰热裤，两条大长腿交叉着，白得晃眼。
这屋里大部分的人，看似在忙活自己手上的事，其实都在偷偷看她。
这应该就是安哥口中的那位杭伊小姐吧。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女生抬起头来，伍子时恍然撞进了一双灵动的眸子里。
明明是干净透彻的一双眸，却因那上扬的眼角平添上几分媚意，清纯与妖媚的奇妙融合，形成一种别样的风情，多情、也无情。
她也在看他，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突然皱了下眉，挺翘的小鼻子似乎也跟着皱了下，转瞬即逝，又变成了那只高傲的猫咪。
袁泰安快步走到伍子时面前，背对着众人朝他握了握拳，示意他加油，然后把他拉到杭伊面前，“杭伊小姐，这就是我推荐的人，他叫伍子时，是我、额，邻居家的弟弟。”
经历暴雨的冲刷，男生身上裹挟着雨水浸湿青草地的气息。
杭伊歪着脑袋，想从帽檐底下看清他的脸，流苏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搭在她肩上，亮闪闪。
男生被袁泰安撞了下胳膊，抬手摘下帽子。
杭伊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很帅，放到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那种帅。
只是面相略凶，那棕色的眸子里隐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犀利与冷漠，再加上是寸头，总给人一种不能招惹的感觉。就像是街头偶遇的流浪小土狗，目露凶光，下一秒，就会上来给你一口。
冒着雨跑来，男生露在帽子外的耳朵被风雨凌虐得通红，水珠顺着耳廓的弧度“啪”地滴落，落在脖子的皮肤上，湿漉漉的一片，最后没入衣领中。
杭伊的视线随着水珠移动，她注意到，在那圆圆的领口上，有个小小的磨损，周围的线团炸起了一圈团团簇簇的毛。
皮斯语上下打量了一番，嘟囔：“有点瘦。”
她显然不是很满意，长得虽然帅，但模特圈子里长得帅的多了。她现在找的是保镖，这种瘦瘦高高的，一看就武力值不高，不符合她对保镖的定义。
“现在的男孩子都是这种瘦瘦高高的，但其实很有力量的……”袁泰安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皮斯语摆了摆手，拉着杭伊准备离开了。
杭伊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也注视着她的眸，薄凉的，死气沉沉的。
他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看似是内向，不善交际，但杭伊总觉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比如：懒得搭理她们。
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司机晓阳撑着伞走了过来，他落伞抖了抖水，一脸愁容，“斯语姐，咱们车坏了，漏了一地的油，现在恐怕走不了了。”
今天可真是诸事不顺，皮斯语气结，“找人来修了吗？”
“百度地图找了一家，但打电话没人接，我再去打一个。”
袁泰安拽了下伍子时的胳膊，朝他挤眉弄眼，眼神里满满写着“上啊，上啊，快上啊！”
伍子时皱眉，不大乐意，但还是被袁泰安给推了出去。
他很无奈，只得问了句：“有肥皂吗？”
男生的声音略显低沉，还夹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他一出声便再次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有。”王警官从办公室拿了一块出来递给他。
伍子时拿着肥皂，又从桌上抽了些纸巾，他冲晓阳扬了下下巴，“带路。”
晓阳“哦哦”两声，忙不迭地走在前面。
这人还会修车？
杭伊心里好奇，撑着伞跟了出去。
屋外黑漆漆的，雨势渐小了些，但仍淅淅沥沥，一呼一吸间都是湿漉漉的雾气。
杭伊看着那人，没撑伞，径直走向停在警局旁的汽车，也不嫌脏，开着手机的手电筒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底，约摸着十分钟，他便出来，“能撑一会儿，开去附近的修车厂修吧。”
晓阳满脸惊喜：“谢谢谢谢。”
伍子时点了下头，拿着肥皂往回走，经过那道靓丽的身影时，淡淡的玫瑰蜂蜜香气与刺鼻的机油味碰撞，他听见那人很惊喜的语气，“你还会修车呀！”
墨绿色的伞微微抬起，那人眼睛弯弯，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崇拜的光，更加摄人心魂。
一个光鲜亮丽，满身香气的漂亮女生，对着一个狼狈肮脏，浑身机油味的男生满眼崇拜？
伍子时不信。
又是什么有钱人的无聊把戏吧。
他冷漠地收回视线，抬脚就要绕过。
袁泰安赶紧拦住了他，然后笑嘻嘻地对杭伊说：“他会的可多了。”
察觉到伍子时的冷漠，杭伊也不恼，她拿出手机，笑盈盈的，“留个电话吧，明天会有人找你签合同。”
皮斯语“斯”了一声，面上虽是不赞同，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伍子时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袁泰安在旁边用胳膊捣了他好几下，他才缓缓拿出手机，“号码。”
杭伊一愣，然后报出自己的手机号。
她看着男生那染着油污但依旧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那破旧的手机上按着，铃声响了一秒他便挂断了，然后把肥皂塞进袁泰安手里，捡起被他扔在警局门口的伞，转身消失在了雨雾里。
风夹着雨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杭伊看着通讯记录里的那个未接号码，翘起了唇，有意思。
警局门口的人都散了，皮斯语才板着脸数落了她一句，“你就瞎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