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
若是正大光明,善善可入不了宫,九皇子将她扮成了王府小内监,随他问候公主去了。
入宫前,王府内官给她讲了不少规矩,其实这些善善都懂,毕竟上辈子作为二品诰命,皇后宫宴她没少去,不过她还是认真听了一路。
过了太和门,王府一众人便不能随行了,九皇子只带了善善随接迎的宫人去了。
九皇子先去给父皇请安,听闻圣上正在武英殿密召朝臣,便先行去了后宫。
自打太子去后,皇后难缓丧子之痛,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九皇子只得在殿外问候一声,这才去了阮贵妃的永和宫。
贵妃听闻他来,赶紧招进殿,善善则候在门外。
阮贵妃无子,江沅颢养在她名下便是她的依靠,所以对他极是客气。但善善明白这种客气不过是表面的,前世六皇子上位后,她立刻抛弃了江沅颢,并极力与其撇清关系。
此举令人唏嘘,但转念想想,她也是为了保全女儿和阮氏一族吧,毕竟这位新帝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六皇子江沅琅,心有宏图,胸怀韬略,却是个斗筲之辈,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他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报复曾经的异己,九皇子、江琰、睿亲王等等,哪个他也没放过,即使对辅佐他继位的宋疏临也心怀忌惮,一直压制魏国公府。
宋疏临当时已权倾朝野,然上有皇帝猜疑,下有朝臣抵拒,他过得并不安稳,尤其善善病重那段日子,群臣不忍新帝暴行,几次上书甚至以死相谏,朝廷乱作一团,宋疏临忙得是不可开交。
也不知后来结果如何,反正善善是没等熬过那场纷乱,先去了……
房间里,九皇子和贵妃叙过家常后,聊起了九公主,善善在门外隐约听了几句。
九公主虽身体无恙,却受了惊吓,正安心静养。
江沅颢提出要去见见皇姐,贵妃犹豫片刻,最后遣了身边的云茹姑姑随他去了。
几人到了公主寝殿,还没靠近便听闻殿内似有说笑声传来,可就在云茹姑姑入殿通报那刻,声音戛然而止。
云茹姑姑请九皇子入殿,并道自己还要伺候贵妃,先行回了。
然就在她经过善善身边时,突然顿住了脚。
善善微怔,不由得撩起始终低垂的眼皮看了眼,而这一眼吓了她一跳。
这位云茹姑姑,不就是公主落水那日来问自己话的嬷嬷吗!
云茹也有点愣,可还没待她仔细端详,九皇子便带着人入殿了……
善善候在外室,九皇子则入寝房去瞧姐姐江南星。
这对“老九”,虽非同母所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比起其它兄弟姐妹要亲得多。
这会儿九公主正半卧在榻上,一见弟弟进门开口便问:“姑姑可走了?”
江沅颢点点头。
九公主释然长吐了口气,一个歪身坐了起来。
这利索劲儿哪像个病人。
江沅颢笑了。“皇姐还这么怕云茹姑姑啊!”
“能不怕么,她一句话就能让母妃罚我半月不许出寝殿大门,比母妃还难对付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让人省心!”江沅颢笑着从小几上拈了块糕,“若非你整日往外溜,母妃怎会罚你,你也不至于遭了这么趟罪。”
南星知道他说的是落水的事,撇着嘴角哼了哼。“连你也来揶揄我是不是!”
“我哪敢啊!”江沅颢咬着糕点,不住点头。“嗯,还是宫里的点心好吃,就想这口呢!”
“你今儿就是来吃点心的是不是!”南星嘴上呵斥,手却把食盒推向了弟弟。
沅颢鼓着腮,稚嫩的脸憨态可掬。“皇姐,我今儿带了个人来。”
“谁啊?”公主激动问,像憋了好些日子没见过人似的,“二皇姐,还是淮亲王郡主?”
“都不是。”
“那是谁?”
“你瞧了便知。”
江沅颢瞥了眼身侧,公主会意,除了贴身宫女所有人都遣出去了。
人一走,江沅颢这才唤善善进来。
善善恭谨拜礼,公主愣了。“这谁啊?”
江沅颢嚼着点心没应,倒是善善摘下了头上的曲脚帽。
眼前人乌发雪肌,明眸若水,红唇粉腮娇滴滴的,公主当即瞧出门道来了。
她每每溜出宫都扮以男妆,所以这感觉太熟悉了!
“敢情是个姑娘啊!”公主笑道,却还是问,“你到底是谁啊?”
“公主真不认识小女?”
公主有点懵,瞥了眼九弟,可这孩子还在吃。
他早上是没吃饭怎么着!
“你是……”
“小女浙江提刑按察使姚项以之女,姚善善。”
九公主惊住。“你怎么来了!”
善善深吸了口气,镇定应声。“小女冒然前来是想来问问公主,为何那日救您的是我家婢女,最后却成了我?”
“啊?”公主眼神闪烁,“不是你吗,我记得是啊……”
善善无奈。“您方才都没认出我。”
“我那日吓坏了,哪还有功夫记人。”
“即便如此,我那时已同嬷嬷交代清楚了。”
“许是她也误会了吧!”
“那宋少卿呢?”善善定声问,“他不是也证明了。”
九公主被堵得没话说了,这才定睛对视面前人。
小姑娘神情淡定,一双琉璃清眸亮晶晶地真好看,眼尾翘得恰到好处,猫眼儿似的又灵又媚。这双眼,妥妥的未成曲调先有情,若笑起来指不定要勾得多少人心晃;可若是不笑,便如此刻,直勾勾的目光里带着股少女的倔强,锐得仿佛能把人心穿透似的——
公主烦躁地躲开她视线,不耐道:“谁救的不一样,不都是你府上的人么!”
这话分明是在耍赖皮了,而是还是故意的。
就算认错了人,那后来的“宋少卿救人”呢?子虚乌有,这不是纯粹的捏造么。
看来宋疏临是对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他们的确在掩饰……
从入宫开始,这一路下来善善察觉出好些问题。
比如深宫里长大的公主,就算溜出去也不可能孤身一人,可落水时她身边连个侍者都没有。
还有那位云茹姑姑,那日公主一落水她便随金吾卫出现,若非人就在宫外怎能如此及时。她可是贵妃心腹,贵妃能把她遣出宫,那原因必不简单。
不仅他们,善善还想到了宋疏临。
她好像又被他骗了……
前世他说来般若寺是为庆生燃长明灯的,那时善善不了解他,也就信了。可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怎就忽略了,盘领袍衫、护臂、九环金革带,这分明是他出案子才会穿的行头!
所以什么长明灯都是借口,他也是为公主来的。
金吾卫,大理寺少卿,还有云茹姑姑……能把这些人同时调动,那公主可就不是溜出宫这么简单了,她一定出事了!
善善打量公主,宫外传她惊悸而病,可她眼下这精气神哪像个溺水不到两日之人?是她恢复神速,还是她根本就没淹着?
前世善善一心救人,这世站在岸边,她察觉了好些不曾在意的细节:九公主明明是从假石山落水的,可被救时都快扑腾到湖心亭了。正常溺水之人不应该原地打转下沉吗?就算她能扑腾,为何不朝岸边扑腾,反朝远处的湖心亭去——
“公主,您真的是失足落水吗?”
这话问得突然,惊得公主登时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人。
这小姑娘莫不是猜出什么了?!
九公主盯紧了她,连一旁的江沅颢也放慢了咀嚼。
这反应足以验证善善的揣测,她目光更加期待了,浅淡的瞳仁明明一望到底,却像藏了把钩子似的,掐着人心躲不开,竟把九公主心里的那点愧意勾了出来。
到底欠人家一份人情!
九公主幽声叹息,看在对小姑娘颇有眼缘的份上,她便也坦诚相劝。“有些事,不知道总比知道好,你无需再问,我也不会回答。把你扯进来很抱歉,可父皇下的旨意我也无能为力。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为你和宋少卿的流言吧!我也知道名声对千金小姐有多重要,平白惹了是非谁都不甘,不过你放心,父皇早有打算,他会为你们做主的!”
“做主?”善善惊问,生了丝不好的预感。
“是啊。”公主笑意盈盈。“父皇说了,他会为你和宋少卿赐婚。”
“不可以!”善善喊出声来,把对面姐弟俩都惊了一跳。江沅颢差点没噎着,赶紧端茶饮了口。
善善强扯出个笑来,尴尬道,“其实名声这事吧,我真没那么在意,陛下不用这么客气的……”
“你不会有心上人了吧?”公主突然问。
善善摇头。“没有。”
“那就是你瞧不上他了!”公主挑眉哼了声,“若连他都瞧不上,姚善善,你眼光可够高的了!宋少卿出身阀阅,风流倜傥不必说,也算是才智双全了吧!中过探花,又是正四品官员,你父亲也不过三品而已。况且你父亲何等年纪,他才刚及弱冠,没准到你父亲那年纪,人家都入阁拜相了!”
善善点头,这点她毫不怀疑,宋疏临用不上等父亲的年纪,不出五年他必会大权在握。
“公主好意我懂。”善善苦笑,“是我配不上他。”
“哎哟,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公主笑了,纯真朗朗。“不要妄自菲薄嘛,我瞧你们就登对得很。要说差也就是姚家没背景,门第稍低了些。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倒是宋疏临性子张扬我行我素惯了,多少有那么点玩世不恭。许是被国公夫人宠的吧,娇生惯养出纨绔!”
公主大概是忘了自己目的是什么,情到嫌弃处,越扯越远,直到江沅颢咳了两声才蓦地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那个,你别当真啊,我说说而已。”
善善唇角抽了抽。
公主,您说得还真准——
只是国公夫人并没有宠过他。
夫人非但没宠他,反而比任何一个儿子都严格,十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她却毅然将他送到了西南剿匪的国公爷身边,让他与将士同吃同住,共同进退。京城没个不说这位夫人狠心的,其实她不是狠心,她是想锻炼宋疏临的意志,毕竟老来得子,她能护他几年,护得了一辈子吗?
夫人本意是好,只可惜宋疏临最后还是这副德行!
他那点“好品质”,最后都用在帮六皇子继位上了……
瞧着小姑娘一脸愁容,九公主不禁皱眉,问了句。“你真的不喜欢他?”
善善愣住。
喜欢?她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前世两人莫名其妙地成婚,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命运已然绑在一起,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呢,日子还不是一样得过。
“公主,这不是我喜欢不喜欢的事,我们不合适。”
“呵,新鲜。”公主哼笑,“那你给个理由,说说你们到底为何不合适!”
善善定了定神,回道:“因为宋少卿……心里早就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