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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微笑瓦斯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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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个子的男人始终坐在他的草席上,他望着打开的铁门,嘴唇微微颤抖,但身体没动。

    郁飞尘并不强求,他举着灯,带另外五个人往前走。

    只见两旁的营房有的锁着门,有的只是虚掩,有的甚至铁门大开。里面被褥凌乱,仿佛刚刚还有人睡过。

    但所有人都离开或消失了。

    到了走廊的尽头,大门是往外开着的。这倒不意外,既然已经没有了俘虏,大门也就没了反锁的必要。

    走出大门后,夜雾扑面而来,前面是灰蒙蒙的高墙的影子。

    “我们现在在收容所正中间,”郁飞尘稍微抬手,指了指右边的方向,说,“那里还有几个营房,或许是妇女和孩子住的地方,我需要一个或两个人去那边。”

    没人说话,他们都看着他。

    郁飞尘补充道:“去那边的人需要在天亮前回到我们的营房,然后告诉我去那地方的详细路线,她们住在哪里,旁边有没有士兵值夜或者居住的地方。”

    仍然没人说话。

    遇到过许多不靠谱的雇主后,郁飞尘知道了一点,如果你要发号施令,那么发布的命令必须足够详细,因为谁都不知道去执行命令的人是聪明人还是傻瓜。

    他继续补充:“如果遇到危险,保护好自己。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告诉我。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

    沉默仍然在持续,直到一分钟后,那名金发的壮汉才开口说:“你真要带我们走?”

    看着他们犹疑又恐惧的目光——郁飞尘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些人并不是那些无条件信任并服从他的雇主或临时队友。他们是一个战争世界里,刚刚经历过非人遭遇的普通人。

    而他与他们,只不过是素昧平生的狱友而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人?”大鼻子男人也开口了,说,“再说,我们逃出去,他们会追上来杀了我们。”

    “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后,我会把方案告诉你们。”郁飞尘说,“到时候,你可以选择逃或不逃。”

    “我要逃,这里的日子就像牲口一样,”修士抓住了郁飞尘的胳膊,哆嗦着声音道,“我撑不过下一个白天了。”

    砖窑里一刻不停的繁重工作不是他这样一个只会读书、翻译和布祷的人能忍受的——他今天已经被打了一鞭子,再挨一鞭子,他就要没命了。

    逃,他一定要逃!

    然而仍然没人愿意离开大部队,白松张了张嘴,正要自告奋勇,忽然听金发壮汉道:“我去,我妈妈被带去了那边。”

    他看着郁飞尘:“前提是你确定真的要解救她们。”

    他们对视,郁飞尘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去。”化学教员格洛德道,他的妻子也在那里。

    “我要去东南角找逃跑的路线,那边是个化工厂,”郁飞尘对他说,“或许你跟着我们,能帮上忙。”

    化学教员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最终,那名金发壮汉说:“你放心吧。”

    化学教员点了点头,走到了郁飞尘后面。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大鼻子男人也选择了去妇女和儿童的营房探查。他们在这道墙前分开。

    路很长,郁飞尘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按照白天的记忆带他们往东南方走。大约一小时后,那些建筑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地面上,管道纵横交错,建筑门口都贴着封条。把油灯贴在有些灰色矮屋的窗玻璃上,隐约能看见里面堆放着一些化学药品,还有试剂架之类的东西。“甲氟……异丙酯。”化学教员紧紧贴着窗玻璃,眯起眼睛念出试剂标签上的名字,脸色不太好:“这是剧毒试剂。”

    矮屋的中央,有一个比它们都大的建筑,是个两层小楼。

    楼门上了锁,但白松带来的砖再次发挥了作用,确认这里确实没什么人之后,这孩子直接把窗玻璃砸碎了。

    他们从窗户翻进去,眼前有许多复杂的仪器,这毫无疑问是个化工制品的厂房。

    “他们是在制造煤气吗?”看着中央那硕大的反应炉,以及地面上堆放的十数个两人高的铁罐,白松小声道:“难道他们已经占领了我们的煤矿吗?”

    修士的声音仍在颤抖:“或许是的。神明在上,神明在上,为何要让神圣的科罗沙经历这些……”

    煤气?只有天真的小孩再会这样认为。

    化学教员的脸色更加苍白,郁飞尘也没有说话,他们在这里转过一圈后,上了二楼。

    ——昏暗里,四十个解剖台一字排开。黑黢黢的影子投在墙上。

    解剖台前还有各色仪器与刑具,油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那些漆黑的轮廓,白松低头往下看,忽然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突兀的尖刺就在他眼睛前方一厘米处,差点戳穿他的眼球。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神明在上,”化学教员拿起一个电击设备的铁夹,目光中现出迷茫,“他们在做很多残忍的实验。”

    郁飞尘穿过解剖台和实验装置,对面有办公桌与文件柜。但当他拉开柜门,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和俘虏们所在的营房一样,这地方也空了。

    抽屉里同样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直到郁飞尘拉开最后一个,才有一张报纸慢悠悠飘了下来。

    他们聚在灯下看它,首先看到的就是配图,一个被绑在解剖台上,神情痛苦,正在遭受电击的白化病人,正是他们刚来收容所的那天看到的那个。

    报道的内容是,真理神对科罗沙叛徒的惩罚已经出现,这位病人所携带的基因疾病就是征象之一。同时,罪恶的科罗沙人群中还出现了许多侏儒、跛子与失明之人,神明的惩罚不仅已经出现,而且终会蔓延到所有罪人身上。

    “难道他们自己中就没有跛子吗?”白松嘀咕道。

    空无一物的解剖台,贴上封条的房间,被搬空的文件柜。

    这些东西无一不表明着,橡谷收容所被弃用了。

    是这些人的活动因为什么意外事故而终止,还是说,橡谷收容所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

    “这里。”郁飞尘终于在一个桌底发现了一个铁制的火盆,盆中除了木炭的残渣,还有一些被烧焦的纸片。

    他们在灰堆中翻找,有些碎片没被完全烧毁,还有零星的字迹留了下来。

    除去一些毫无意义的关联词和难懂的专业名词,能读到的字眼只剩了几个。

    “成功……科罗沙……结束……净化……罪恶,”白松缓慢地念出那些东西,“……微笑?”

    没人知道这些词语背后的逻辑。

    “在未来,他们销毁了自己罪恶的证据,然后离开了这里。”他们离开这里,白松边翻窗户,边说,“那我们这些俘虏呢?被释放了吗?”

    他们挨个跳出来。

    ——一座灰色的圆柱建筑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在雾气里散发着幽灵一样的色泽。

    走近了,能看见它外表上新鲜水泥特有的色泽。它格格不入的质地和颜色显示着,这不是化工厂本来就有的建筑,而是橡谷化工厂被改造成橡谷收容所后新添的建筑。

    白松忽然浑身颤抖。

    “那是什么?”他说。

    化学教员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是焚化炉,你没在殡仪馆后面见到过吗?”

    一时静默,所有人都想起了白天时候,在砖窑遥望到的那一缕云一般的白烟。

    荒芜的橡谷收容所,又有什么东西值得被这样焚烧呢?

    恐怕只有……尸体吧。

    或者说,科罗沙人的尸体。

    修士的喘气声增大了好几倍,无与伦比的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脏。仿佛他此刻已经被投入焚尸塔,被烈火烧成骨灰那样。

    “这是神明对我们的警示,”他声音颤抖,说,“神明……神明在降下预言,他赐我短暂看到未来的眼睛,他在告诫我们应当远离,远离这罪恶之地……”

    他的眼珠不安地到处乱转,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叫一声:“那里有门!”

    东南的角落,围墙的尽头,赫然有一扇铁制的大门!

    像所有的铁门一样,在没被反锁的情况下,从里面能拉开门闩,打开它。

    吱嘎一声,修士哆嗦的双手推开了大门。

    铁门洞开,外面是雾气弥漫的连绵原野,和不远处像黑影一样矗立着的橡山。

    郁飞尘的手按在修士的肩膀上,把修士强硬地转过来。

    “回去吧。”他带修士往回走,说,“现在是晚上,我不确定出去的后果。”

    白松和化学教员深深凝望了那扇大门一眼,也转身跟他们离开了。

    郁飞尘看着前方,路线已经探明了,接下来只需要——

    牛油灯烧到了尾声,噗嗤一声,火灭了,彻底的黑暗笼罩了他们。

    修士瘦小的身躯在这一刻忽然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衣服刺啦一声被挣破,他矮身从郁飞尘手下挣脱出来,他一边大喊着难以听懂的词汇,一边朝铁门的方向拔足狂奔!

    门外的雾气转瞬间吞没了他。

    “哎,你!”白松正要叫住他,就听这人的声响突兀地消失了。

    他向前跑进雾气之中,雾中却没出现他的影子。

    最先探出的脑袋先凭空消失,然后是身子,最后是腿、脚、衣角。

    一个活人,就这样生生不见了。

    门外,雾气依然静静翻涌,仿佛从没有人出去过。

    他们怔怔望着那个方向,背后发寒。这离奇的一幕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所有认知。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天边浮现出一丝日出前的灰白。

    “走!”郁飞尘的语声比先前沉冷了许多。

    他们在天亮前回到了营房,金发壮汉和大鼻子已经回来了,小个子也还待在原来的位置,安然无恙。

    修士却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就像这个营房里曾经消失的两个人那样。

    五点钟和六点钟的交界,俘虏的一天开始了。

    查房的士兵站在他们门前数人头,然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叫,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里面——

    “放下!”一声呵斥传来。

    靴子踏地的声响传来,比总管来得更快的是那位铂金长发的长官。

    他抿着嘴唇,淡冰绿的眼睛扫过营房的每一个角落,神情中似乎有一丝薄怒。

    手指缓缓握住冰冷的铁栏杆,他一字一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

    郁飞尘没什么心情回答,但他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这位长官生气的原因与查房士兵不同,并不是因为犯人的出逃,而是在挂念俘虏们的安危。

    “长官。”他刚想说些什么,那人就先开口了。

    “今晚,”他看向姗姗来迟,额头又冒出冷汗的总管,眼神冰冷,语气平淡:“把我也关进去。”

    郁飞尘抱臂背倚着墙壁,打量他。

    巧了,他刚刚正想用某种不算太真诚的语气说,您如果非要知道,不如今晚前来借宿。

    白松凑近了郁飞尘。

    经历了晚上的一切,他的对黑章军的戒备大大提高了。

    “他要干什么?”白松说,“他是想把我们全杀了吗?”

    郁飞尘说:“不会。”

    白松:“为什么?”

    或许是出于一种,因为常做内鬼而不知不觉养成的——

    “直觉吧。”郁飞尘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演人者人恒演之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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