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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卷四:第88回·飞鸿踏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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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词:“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说罢,严慎微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翻了一页继续看,这才把噎在喉咙里的这口气捋顺了:“呼——这曲棣非真不会挑重点说,萧吟行尚未疑心我们这种事怎么不写在前头!”

    嵇铭煊攒眉道:“可戍安侯的意思是,萧吟行要查此人身份,这可怎么办?”

    “若曲棣非说得是真的,”严慎微一沉吟,“莫非是咱们的事情泄露出去了,有别人从中作梗?”

    “什么?”嵇铭煊一凛,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该向陛下申请揽下此事,去查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我们不能上赶着去领这个任务。萧吟行把头颅送回玉京,那便是存了试探的意思,谁要是急了,谁心里就有。”严慎微徐徐道:“背后之人是齐家或者太子已是八九不离十。可就这么个玩意,属实不知道能查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嵇铭煊皱眉思索,道:“既然此事难查,不若我们就按兵不动了?看看谁会先动?”

    严慎微默然一瞬,开口竟然有些苦涩:“也只能如此。自从你封王,你母妃这几年的恩宠其实是明增暗减,陛下对我们的器重也不如从前了。以往这些需要秘密调查、暗中处理的事儿都会……也不知这件还会不会再交给我们的人处理了。”

    两人晤谈许久,又到了起身离开的时候,严慎微走到黑黢黢的密道门口,喉头滚了一滚,忽然回头对嵇铭煊道:“孩子啊,皇权之争乃你死我活之事,我侍奉两朝,见得多了,只一句话给你:必要之时,记得舍母家保自身。”

    嵇铭煊一凛,道:“孙儿谨遵教诲!”

    严慎微轻轻颔首,持灯而去,只留下衣摆翩翩、烛光曳曳。

    入目只有一杯茶。

    端茶的人,也就是他自己,正小碎步往前挪着。

    他感觉自己脸颊上的肉如手上托盘里面茶盏上的盖子一样轻轻颤动着。

    小心地迈过槛儿,抬眼瞅了瞅执笔面对着地图的男子,犹豫几息,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贴着耳朵传出:“太子殿下忙了一上午了,喝口茶,歇歇吧。”

    金灿灿的四团龙背对着他,正慢吞吞提笔将大昭的版图往外描了一圈,道:“先放下吧。”

    “是。”他把茶盏搁下了,正准备离去之时却被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见自己毕恭毕敬地回答:“奴才贱名杨海,原先是伺候宋世子的。”

    对方转身,从桌上拿起茶盏一啜,垂眼未看他,道:“哦,你就是宋晟说的那个行事灵活变通的宦官杨海。”

    “是。”胸口莫名地发闷,他余光看到靴履走进了,然后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盘旋:“他似乎很是看重你,又怎么会把你送给本宫呢?”

    他只好将头低得更甚,只去看自己的一双鞋尖:“奴、奴才惶恐,奴才只是个伺候主子的玩意,宋世子怎么会看重奴才呢?奴、奴才不值一提,能来东宫当差是奴才祖上的福分,必当尽心尽力、忠心不二!若是能为太子殿下省心就是奴才最大的用处了。”

    “尽心尽力、忠心不二?”那个声音似笑非笑:“那正好证明给我看吧。”

    “啊!”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小宦官浑身一抖行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进屋,只见杨海不知为何醒了,喘着粗气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宦官不明就里:“还没到时辰呢,师父,您再睡一会儿吧。”

    杨海望着黑黢黢的窗外,一面擦汗一面重新躺下,却再难睡去。合上眼等到眼皮子亮了些许就爬起来穿靴子,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伺候人去了。

    东北线和西北线屡战屡胜,昨日捷报入京,帝大悦,据说今日朝堂上满是喜气洋洋。穆王也确实是步履轻松,可太子却没什么高兴神色。

    他见太子的眼睛落到他身上了,就麻利地跟了上去。

    “你让人去查的怎么样了?”

    杨海瞧着对方的脸色,道:“回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赎罪。昨夜里给穆王府采买的管家卸货的时候,确有一箱子看着搬起来不吃力,可穆王府的人都谨慎得很,咱们的人近不了,看的也不够真切。”

    “继续盯着,总有再出来的时候,到时候派人跟紧了,查查他们的据点到底是在哪儿。”嵇铭煜扯扯唇角:“萧吟行……呵。既然他恩将仇报,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海听得一头雾水,回来后到处打听,才稍稍弄懂来龙去脉。

    原来是宁国公还写了封信笺给皇帝,一共说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商讨战后事宜,请上示下。第二件事是告罪,说是粮草在行军作战过程中遭敌人偷袭,损失了部分,请陛下降罪以及恩典;第三件事,则说是抓住了偷袭者,发现其中一人竟是个不知几时通敌叛国的大昭男子,于是砍了头带回来以示警戒。

    第一件事那是完完全全归皇帝说了算,第二件事也罢,划拨军粮是好说的事,更何况仗已经打赢了。可第三件事反而没那么容易了。这不太子前脚请求了陛下负责阴山斩神营军粮一事,陛下后脚就说什么“前有东四部前车之鉴”——他听说当年这事儿好像还和齐左丞相有关,这不是直戳太子脊梁骨嘛——要彻查人头一事,正巧被无事一身轻的穆王捞着了。

    唉唷。他摇摇头。

    前几月走了的那人,最后却已这样的方式回来了。可见生前就算再忠勇,死后也不一定了。

    “好呀。”

    严慎微打量着这个方形的盒子,亲手将银子递到送来的人手里,然后又绕着盒子转了三圈,用手比划了比划,打开盒子一瞧,这人头明显是经人好好处理保存了的。他了然而笑:“好呀,看来咱们在陛下心里还是有分量的。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

    “即刻去把这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再叫人把模样画下来,次日张贴起来,重金悬赏。”

    “是!”

    “飞鸿踏雪,岂能无踪。”严慎微望着月亮轻吟一声:“想将我的军,哪儿有那么容易。”

    泊塞城。

    经过施针和服药配合治疗,遥塔纳的儿子已经不再每日昏昏沉沉,甚至能下地行走了。只是当地药材短缺,想要进一步恢复身体,恐怕需要回大昭境内买药。但孩子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所以只能暂时用药性相似的药材替代,治疗效果终究差了一些。经过一番商议,遥塔纳最终决定等他儿子身体再好一些后,同沈如水一道去大昭境内治病。

    大漠的夏日仿佛是转瞬即逝的。

    谢如愿当时匆匆赶来泊塞城,沿途的风景是完全没心思看的。此次战役阿嗒尔痛失泊塞城,察鄂多收到察哈尔的死讯后像是哑了生息一样,连同整个阿嗒尔军队都短暂地安静下来了。如今放松精神极目远眺过去,才发觉绿草已经大片大片地冒出来了。

    郁郁葱葱的山峦绵延着,像是侧身躺在大地这张榻上的巨人。溪流如一条银链子弯弯曲曲地落在大地上,仿佛是从天上的银河落下的一截尾巴。云朵一簇一簇,高高低低地在山水之间落下阴影。太阳月亮东升西没,爬上山峦又滚落,漫天星辰如金银珠宝洒落绸缎,熠熠生辉。

    士兵们驱赶着战马,让它们在肥沃的大地上撒野觅食。沈如水在罗生的嘲笑下飞快地学会了骑马。曲棣非的金雕消失一段时间后,重新回到了旷野之上。谢如愿突发奇想要给玉兰儿洗澡,被萧吟行趁机泼了一身沁凉的水,结果洗着洗着,马还没沾多少水,两个人就先湿透了。

    一个喷嚏过后,沈如水黑着脸来给谢如愿诊脉,紧接着便对萧吟行劈头盖脸一顿骂,还将琵琶一扔,求两人玩点高雅物什,并在谢如愿表示没想到对方会把她的琵琶从阴山斩神营带来之后,终于扶额摆了摆手。

    七月半,草原上烧起来高高的火焰,红得如血如霞。夜色中响起的浑厚苍凉的歌谣,生着茧子和疤痕的手捧着一碗酒水,嘴里呢喃着什么,然后泼向了烈火。火舌一番豪饮,发出了“噗噗”的声音。谢如愿抚一曲琵琶,与萧吟行坐于一处,望着火星冲向天空,随风飘向了故国。

    然后又过了几日,大雁南飞,树叶便黄了、落了、脆了。沈如水也终于要带着遥塔纳和她的儿子踏上朝南的返途。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谢如愿惊诧地翻开那本满是批注的泛黄书本。

    “啊?这玩意儿不是你的吗?我看当时都没人管这册子,就以为是你的,怕你又犯丢三落四的毛病,所以才给你收起来了。”沈如水也很诧异:“不是你的你干嘛抱怀里?”

    “当然不是我的,我只是翻开看看。”谢如愿哭笑不得,打开册子指给她看:“你没看里面写的字吗?根本不是我的字啊。”

    “啧,我是那种随便翻看别人东西的人吗?”沈如水摆摆手:“不是啥重要东西你就先收着吧,我走了,之后通讯不便,有什么事儿我不能及时帮你了,你自己千万保重。真有事就给柳叔说一声,等着我还会回一趟蒹葭山。”

    “好,师姐你们也千万保重。”谢如愿点点头。

    战线继续朝着东北推移,渐渐地,供应阴山斩神营的兵粮路径也已经从路过并州城改为幽州城。

    琵琶声渐渐急促,大珠小珠纠缠不休。

    越往东北,战火越密,也越难前行。阿嗒尔已经转攻为守,泊塞城之战往后的头一次交锋,战线竟然一个月未变。战局渐渐进入了长久的相持状态。

    在这样的情势下,中秋近了。

    玉京的中秋之宴一如从前般繁华,甚至比往年更甚,为的便是庆祝前线战役的胜利。达官贵人、勋贵簪缨们也精神得很,尤其是宋晟,人人都说他福气好。

    原来的户部侍郎秦仲昂从终于升成了尚书,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就顺理成章地跟着升了,连着夫人都得了诰命。不久,就在朝中立住了,算是如鱼得水。人缘更是不可谓是不好,简直成得上是门庭若市了。如今受邀来了中秋宫宴,更是满面春风。

    也是,人家俩妹妹一个嫁给了穆王、一个嫁给了太子,要是尊敬起来,得挨两声“内兄”呢!

    觥筹交错之间。穆王妃却像是又犯了娇贵毛病一般,喝了一口女眷敬来的酒便吐到了一边,还没等嵇铭煊说什么,她先自知理亏地对女眷道了歉:“对不住啊好妹妹,我这两天胃不好,觉睡不好、饭也吃不好,你可别怪我。”

    女眷听了立即寒暄关怀几句,行礼后款款离去了。

    嵇铭煊则凑过来问:“你什么时候胃又不好了?”

    “什么叫‘又’?”宋珮璐嗔道。

    嵇铭煊狐疑道:“你整天喊这儿不舒服那儿疼的……”

    “我诓她的,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宋珮璐低声娇哼,道:“我就是娇贵人,不行吗?前两天天热,我就是没什么食欲,怎么了?”

    嵇铭煊一面饮酒一面朝她摆摆手:“行行行,你有理,男不与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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