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卷三:第57回·凭君酌酒(下)
判词:“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
瞧着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沈如水咬碎一口银牙:“行啊,干脆,我刚才看你功夫不错,那我就希望你能站着走回来吧。”
沈如夜忽然道:“四妹,饭什么时候好啊——大师姐在路上就喊饿了!”
沈如水:“……沈!如!夜!你别插话——”
“咳咳。”沈如昼摇着扇子道:“言归正传,雁雁就是想要我们留下来住几日?”
谢如愿:“呃,差不多吧。”
沈如昼用扇掩唇问道:“丫头,实话和师哥说,你这次要我们来,是要做什么?”
谢如愿低声道:“其实,我是打算去溯洄门住一段日子。”
沈如昼目光流转到萧吟行身上后即刻一收,道:“成。”
谢如愿站起来说:“我练了一上午刀法,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先去沐浴,等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来。”说罢,走到萧吟行座椅面前俯身对他说道:“你和他们好好相处。”
萧吟行拉住她,借着她的身形挡住沈氏三人,仰首凑到她耳边小声:“你娘家人怎么这么凶啊?”
谢如愿拍拍他:“不要撒娇,谁让你要娶的人是我呢,只能受罪了。”
沈如水:“啧,那边儿挨那么近干嘛呢——”
萧吟行:“娶你,怎么能算受罪。”
沈如水:“喂!差不多行了吧——”
谢旭办完了事,一回来正好开饭。
这下子六人全围在了八仙桌旁,偌大的侯府一下子比过年还热闹,在蒹葭山上号称“酒鬼”的沈如水非要在餐桌上挑衅萧吟行的酒量,谢如愿拦也拦不住,只好和谢旭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
府里一共没多少酒,全空在了桌上。一个姓萧的喝趴下三个姓沈的,令两个姓谢的瞠目结舌,愣愣地只会嗑西瓜子了。
谢旭首先反应了过来,勾出袖子里的帕子擦擦手,招呼侍从将三个姓沈的从座位上驮起来,亲自送三人到房间去了。而谢如愿则留下陪着也有些醉意的萧吟行。
萧吟行喝酒脸不红,只有耳根能稍稍泛些颜色,但除非开口,谢如愿也判断不出他醉了几分。
谢如愿推推他:“中午要不在这儿歇着吧?”
萧吟行:“嗯。”
谢如愿:“……萧吟行?醉了吗?”
“我在,雁雁。”萧吟行望着她,眉峰都柔和下来,他眼里泛着水光,唇色艳红,言语轻佻:“我在想,能不能去你房里歇着。”
……这绝对比上辈子他在除夕宫宴独坐亭中那回醉得重啊。
谢如愿迟疑:“你还能站起来吗?”
萧吟行扶着桌子站起来,道:“可以,只是很久没喝这么多了。”
她也赶紧站起来扶他。
萧吟行:“行不行啊,去你房里?嗯?”
谢如愿红了耳朵:“行行行,你快闭嘴。”
萧吟行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凶啊?”
要命!谢如愿一手捂住眼。
萧吟行喝完酒怎么对人撒娇啊——
两人踉踉跄跄回到房间,谢如愿立刻扶着萧吟行坐到单翘头美人榻上,松叶见到来人便立刻去煮醒酒汤,桔梗本要帮着她给萧吟行解开衣带,却被他眯着眼打发了。
萧吟行道:“雁雁来。”
谢如愿道:“……好好好我来我来。”
人终于仰靠在榻上了,就是榻短人长,委屈他了。
谢如愿自己搬了玫瑰椅摆在他身侧坐下,戏谑道:“我还以为你酒量有多好呢。”
萧吟行闭着眼说:“除了宫宴或者其他一些场合,我上一回私下里碰酒还是从军营回来的前一天,而一次喝这么多还是三四年前。”
谢如愿听后便有点担心他:“你要不要坐起来,这样靠着难不难受?”“说错了。”
他忽而笑了,听得谢如愿心头悸动。因为醉意浓,萧吟行说话的腔调都缠绵起来,他眯着眼道:“上回私下碰酒是吻你的时候。”
她的脸顿时滚烫起来,道:“讨打呢?”
萧吟行迅速捉住她向他肩膀锤去的手,快得不似醉酒一般,低声道:“你的脑袋里每日装的都是什么呢?”
谢如愿笑了:“你的脑袋里装的什么才令人好奇呢!”
到底是怎么做到句句不重样,变着法地说浑话戏谑她的?
萧吟行:“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想趁着自己不太清醒,告诉你。”
谢如愿:“什么事?”
萧吟行道:“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谢如愿哄他。
“察罗罗没死。”萧吟行单刀直入,说完便拉着她的手吻在手背:“她还有用,我就留下她了。”
“什么?”谢如愿迟缓地重复了一遍:“察罗罗……没死?”
萧吟行:“我把她安排进了面北楼中,前些日子一直在养伤,再就是朱正致在教她一些在大昭行走的事宜。”
谢如愿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最后稀稀拉拉地落在了院子外——那她埋得那一罐儿里头是谁啊?
“生气了吗?我没杀她。”萧吟行轻轻问:“假死的消息是我放的,要让她‘死’得真,所以齐家对你下手的事,不能用她来指认,我这么做,你会生气吗?”
“怎么……忽然就坦白了?”
“你师姐说要给你画那个头戴幂篱的女子,你一见恐怕就知道是她了。”
谢如愿了然。
“薛氏斩首后,我就托户部的人给察罗罗办了新的户籍,现在她是为我们卖命的人。这两日我和你父亲、崔家在谈事关阿嗒尔与大昭的茶马生意。察罗罗又是东四部的人,精通两国语言、对东四部和西八部二者之间的商市通路有一定了解、甚至还知晓西八部国内大概的军情和火器水平。有她跟着崔家去瓜州城协助,我们的‘生意’会好办许多。甚至,对我们了解东四部也会有很大帮助”
“今日之后,她就是给崔家办事的人了。只是这头一回出去,就撞上了你师姐。”萧吟行好像和她的手杠上了,他披散着头发卧在美人榻上,嘴唇始终贴着她的手背吐热气,道:“希望坦白能让你从宽处理我。”
谢如愿:“……你不要撒娇啊!”
“嘘,我在用‘美人计’。”他眨眨眼,尾音柔得像酒水。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萧吟行,你怎么这么可爱——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一是她那时候非要嫁给你,你却还留着她,怕我觉得你有两意。二是你觉得要害我要绑架我的人反而为你所用,怕我生气。三是你觉得你放弃了帮我报仇的机会,瞒着我让真凶逍遥法外,心里有愧。”
“但你这么久没告诉我,今天我师姐提了一嘴你就招了,也太胆小了。”谢如愿道:“且不说察罗罗戴着幂篱,就我师姐那个画技——也是你不知晓罢了。”
萧吟行侧头又亲了亲谢如愿的手背,像小动物一样黏人:“都怪你娘家人太凶了,我怕了不行?总之,和你有关的事,我不想再冒一点风险,生怕你脑袋里想些我猜不到的东西,再像你及笄那天一样转头把我甩了。”
谢如愿哭笑不得:“那天到底是谁先转头走的?”
萧吟行闻言一顿,改口:“是我。我错了。”
谢如愿抿唇一笑,道:“没关系,我不生气。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有些事不必告诉我,我相信你,何况你这办的又是两国之间的大事,不告诉我不是很正常吗?齐家……也不是一个弃子能扳倒的,若是察罗罗出来指认,没准还会弄巧成拙、打草惊蛇。”
“再说了,她活着,我还挺高兴的。我估计你也不知情,是她在紧要关头救了我,我才幸免于难。虽然她犯下的过错我不会原谅,但我已经不想揪着过错了,也许爹说得对,有时候是该给别人一个机会的。”
萧吟行侧头静静看着她。
说到这儿,谢如愿不禁想起了另一人,她盯着对面支架上的盆栽出神,道:“其实之前我给过谢柔柔很多次机会,只要其中有一次她迟疑了,只要她还有一丝良心拒绝了我、放过我,我也就会放过她。但她还是没有。”
若要算上前世与今生的恩怨一并了结,这样处理谢氏表兄妹,谢如愿只觉得下手太轻了。然而她还是……不想损了自己的心神。
“察罗罗和谢柔柔不一样。”谢如愿去看萧吟行,笑道:“你看吧,和你有血缘的人有时候还不如陌生人呢。”
“你说得对。”萧吟行垂眼,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抱歉,一直以来有好多事都没和你说。”
“不要紧。”谢如愿用脸颊轻蹭他的手,道:“就像你对我说过的,你也不用什么事都告诉我,我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我相信你。”
“我现在可以吻你吗?”萧吟行双眼睁开一条缝,透着醉意笑吟吟问。
谢如愿红着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分离时被对方用贝齿轻咬了下唇。
“对了,吟行哥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嗯,怎么了?”
“我得回一趟溯洄门。”
萧吟行的手倏地收紧,又轻轻放开:“也就是要讨好我的时候才说好听的——回就回吧。”
“你不问问为什么?”
“你想回去‘养病’,这样远离他们的视线,你会更安全一些。”
“不。不是我要避险。”谢如愿轻轻道:“我是怕自己给你带来太多危险。”
“你要应对的人太多了。察罗罗一事,我猜当时皇帝的口谕,是你替我求的,对吧?这是个人情,要还的;荆州城水患,你拉下了严家的左膀右臂,自然成了他们一派的眼中钉;除夕宫宴,你为我拒绝了宋家,他们心中难免有梗,指不定会怎么给你使绊子。我前几日才听爹说,陛下年后又要整改都察院,又要你操刀对吗?”
“所以,宁肃侯、斩神营大帅、右都御史大人,我知道你很厉害,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挑起这些事。可麻烦你记住,我舍不得你为了我左右周旋,也舍不得你这么累。”
“更何况,你要是真的挑起来了,皇帝会怎么想你?你想功高盖主然后英年早逝?”
萧吟行轻轻一笑:“皇帝的口谕是我用他想赏赐我的玩意换的、斩严家双臂是皇帝的意思、而宋家又算什么东西,墙头草吗?都察院又不止我一人,改完了更全是我的人,怕什么?另外,我身体好着呢。”
谢如愿挑眉:“醒醒酒吧你,真当自己无所不能?”
萧吟行却睁开眼,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雁雁,不是我风雨不动安如山,我是相信你——我信你不是一个需要我庇护才能平安无虞的人,与其我一直将你护在羽下,我更希望你能自己张开双翼。”
“刚刚你说的每一件事,你自己在其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与察罗罗周旋甚至策反她、于千里之外指挥赵德升救人无数、将水银之毒和严家关联起来的人是你、找到丹砂矿契约的人也是你——没有你,任何一件事不能促成。”
“我到目前为止为你做的,只是拒绝宋家,我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没有娶你的资格。你很出色,但如果你需要我的庇护,我也一样能做得到。”
“我愿我是支持你坚定迈出每一步的底气,而不是你的武器——又哭,我这样躺着看你哭,还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了。”
谢如愿听到他最后那句,一边抖着肩膀一边伸了另一只手打他,却又被他捉来攥住。
对方轻飘飘地道:“想回溯洄门就回,正好,我要去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