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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卷三:第55回·无心良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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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檐蔽月,雪落无声。

    “我恨啊,爹。”

    她哈出一大口白气。

    “你可怜他们年纪轻,可怜谢明夫妻只有一双儿女,可他们怎么不可怜我年纪轻?不可怜我只有爹一个亲人!”或许是因为白气还没消散就再度涌出,或许是她确实有点混乱了。

    谢如愿看不清眼前的人,也分不清现在是何时候,只是低声,却又歇斯底里地说:“‘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爹,若不是我及时察觉,我们二人都不知道是谁会先死在这雪里!心怀叵测之人甚多,你我二人挨个怜惜一回,这余生就不用平安度日了!”

    “我怎么样都行……但我只有爹这一个亲人啊!我娘十五年前就死在了普光王寺,我从小就没娘疼,这天下我就只有爹一个血亲。”她语无伦次地说:“怎么还有人想要对你下手,怎么会有人下得去手……爹你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谁来放过我……”

    谢旭怔怔看着自己的女儿。

    “雁雁……你到底怎么了?”

    谢如愿圆睁双目,突然抱着头蹲下来,冰凉的手试图捂暖自己。她在颤抖中渐渐看清了,地上没有白雪,府外还有零星的烟火在天上怦然炸开,然后低声喃喃了一句:“我没事。”

    谢旭缓缓蹲了下来,手掌伸了过来又缩了回去,显得又笨拙又不知所措。最终还是拍了拍谢如愿的背,安慰道:“雁雁,爹在呢,爹在这里呢。”

    谢如愿抱着他嚎啕大哭。

    街上的红灯笼明亮依然,烟火炮竹声未灭,月亮露出一抹钩子,像划开夜空的刀光。

    这天晚上的团圆饭过后,谢明便朝着谢旭磕了一个响头,带着妻子儿女收拾了东西,匆匆辞别了嘉定侯府。谢旭还是给他们留下了几处蜀地的财产,这就是他对自己亲属最后的仁慈了。

    谢如愿没有出门送他们,只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捂着暖炉,桌上摆着的假契约正是她让桔梗在谢明一家临走前拿来的。她坐着,静静听木碳跌倒在笼中的声音。

    没过几天,消息传来,谢明一家在石京遇到劫匪,连随行的仆从都被全部杀害。最惨的当属谢子睿,竟然是被人砍断了四肢、以人彘状失血而死的。

    谢如愿是从自衙门归来的谢旭口中得知的。

    谢如愿沉默一瞬,解释道:“爹,不是女儿找人做的。”

    谢旭走到她对面坐下,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爹没有怀疑是你找人做的,仵作已经验尸了,所有的侍从和侍女都是被直接抹了脖子的,而谢明他们……他们死的时候却受到过拷打,尤其是谢子睿,死状凄惨。另外,谢柔柔的嗓子也被人毒哑了,这件事并不简单。”

    谢如愿沉默不语。

    其实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早有预料。

    当严家忽然得知谢明一家离开玉京,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确认自己有无暴露。另外丹砂矿交易不足一年,谢明不能将其卖出,他们得派人去取矿契。

    要找丹砂矿契约,免不了审问。可谢柔柔说不出话来,杏花对事情的起因结果毫不知晓,谢夫人只知霜膏一事,谢明又只晓得契约在谢子睿手里——谢子睿是拿不出契约的,没上锁匣子一打开,连假契约都不见踪影,一番审讯下来,倒霉的是谁,不言而喻。而现在就算严家发现契约不翼而飞,也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他们选择与虎谋皮,就要有随时被虎吃掉的觉悟。

    “衙门会继续查这件事,你也……你也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了。”谢旭道。

    谢如愿问:“爹,你……不伤心吗?”

    “唉——有件事你不知道。”谢旭揪着手中的菩提子一弹:“当年陛下征兵,家中若有有两名以上的男丁就要出一名参军。”

    “我爹,我和我弟三个人,得去一个。我父亲腰腿不好,如何能去战场?于是就剩下我和我弟。我爹迟迟下不了决定,那来招兵的人不耐烦了,就说要去拿签筒。”

    “我本要说,我去好了。可谢明忽然说想去后厨拿点吃的孝敬招兵官,当时就没说出口,谁知他——拿筷子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谢如愿侧目。

    “如今想来,倒也是天意。”谢旭低声道:“但毕竟是亲人,是我在这世上除了父母最亲的人,从小长大的情分又不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他走了,爹怎么会不伤心呢?”

    中年人穿了一身白道袍坐在椅子上,手中拨着佛珠,望着檐梁上挂的六角灯笼,慢吞吞道:“可是爹说过,人呐,最容易毁掉的是自己。”

    有一瞬间,谢如愿恍惚觉得她爹是清楚这全部的千丝万缕的。

    她听见对方又叹了口气,道:“但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一桩事了,这样也好。

    新年休沐,谢如愿闭门不出,许阎说这两日,侯府外又开始了冒出可疑人物。谢如愿知晓这多半是严家派来的,却就这样放任了。

    萧吟行一向忙碌,休沐期间也要跑去极宸殿。而谢旭和崔庵这两日常去在崔氏茶楼共谈生意。于是,无人看管的崔小玮就几乎日日到访嘉定侯府。谢如愿倒是因此得了清闲,不必日日躲起来练刀练弓了。

    “你怎么知道的?”

    谢如愿很诧异:“冯嫔真的不日就要册封慈妃?可是,为什么?”

    上辈子可没有这茬儿。

    崔小玮一本正经地拍拍胸脯:“姐姐信我,是焕儿偷偷托人传信告诉我的。至于原因嘛,当然是要感谢姐姐的雪中送炭之情啦——姐姐送手炉给焕儿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心疼焕儿,就给焕儿的母妃晋升了位份。”

    谢如愿惊讶道:“那还真是个……好消息。除了焕儿的母妃得了晋升……皇帝就没再册封别人了?”

    崔小玮奇道:“咦,姐姐怎知?听说三皇子不日也要封王。”

    谢如愿:“三皇子毕竟是陛下的长子,他去年监治水患有功,今年过了生辰又十八岁了,差不多也到了封王的时候。”

    崔小玮:“原来如此,那姐姐,焕儿是不是到了十八岁,也可以封王?”

    谢如愿想着上一世嵇铭煜登基,嵇铭焕被封为和郡王的时候,算算岁数似乎是十九岁,便道:“不是十八就是就十九岁吧,迟早的事。”

    “那太好啦!对了,姐姐,焕儿还让我问候你的病,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这两日外面的花灯、舞狮子、耍龙灯都可好看了!还有打树花,老师傅打树花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星如雨’!这些你都没法欣赏!”

    谢如愿笑了笑:“很快了,你不觉得我的气色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吗?”

    崔小玮甜甜一笑:“确实如此!等姐姐病好了,我们一起去踏春呀!”

    谢如愿:“好呀。”

    “说起春天,”谢如愿有些发愁,“小玮有没有兴趣养兔子啊?”

    “兔子?”

    “嗯,姐姐家有好几只兔子。”谢如愿心道,再卖不出去明年就要把竹林啃秃了。

    “你想要吗?姐姐免费送你。”

    “我要!在哪儿啊?”

    谢如愿舒了一口气:“我带你去,你顺便再抱两只送给五皇子养吧……”

    玉京长街。

    “恁俩别吵了!”

    一女子看着二十来岁,远山眉吊梢眼,头戴斗笠,身着绀青云纹宝相花衣袍,拿着地图左看右看,骂道:“有空拌嘴,不如过来研究地图!”

    斗笠女子终于抽空回头,只见刚才叫喊的两位正在用铜钱“掐架”,指掌翻花之间,铜钱走势如龙,两龙相撞,齐齐落在了地上。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两个死断袖。”

    这两人不理她,斗笠女子只好就近拦住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姑娘,寻问:“不好意思打扰您,请问您知道怎么去嘉定侯府吗?”

    “嘉定侯府?”这一声尾调缀了钩子般,在斗笠女子心头一搔。她方才一直垂首,看得是裙摆,现在将地图递出后才发觉对方头戴帷帽,不方便视物。

    “哎对。”她应了一声,忍不住扶一扶自己漏风的破斗笠。

    这玉京的姑娘出门这么讲究吗?

    头戴帷帽的姑娘道:“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再遇路口左拐,一直到前头应该就是了。”

    斗笠女子抱拳行礼:道:“多谢!打扰您了!您慢走。”

    头戴帷帽的姑娘稍稍欠身致意,便转身离开。

    “沈如昼、沈如夜!走了!”

    “大师姐,你问到路了?”沈如昼温声道。

    “啧,废话,靠你们八辈子也找不到雁雁!”沈如水毫不留情的骂道,紧接着又眉头皱起,道:“你们不觉得那女子有些奇怪?”

    沈如夜道:“大冬天戴帷帽,确实奇怪,难不成用来挡风雪吗?”

    沈如昼扇面一展,道:“或许面上有伤,不便示人呢。”

    沈如水眯眯眼睛,吊梢眼立刻眯成了缝隙:“我方才问嘉定侯府,她重复了我的话,语气捉摸不定,不像是因为惊讶才重复,所以我以为她是不熟悉路。但她指路很快,又好像很熟悉。你看她走前向我行礼有模有样的,看着不像小户人家出身,但穿的不华贵,包袱是自己背着,身边也没有侍女。”

    沈如昼:“大师姐,你是说?”

    沈如水道:“反正就是觉得她奇怪,别人都没给我这种感觉。难道,她和嘉定侯府有些渊源?”

    沈如夜:“大师姐,你也太能想了,有这个脑子你怎么看不懂地图呢?”

    沈如昼展扇低语:“没准她是见色起意。”

    “……臭小子们,都皮痒啦?”

    眼见沈如水一手入怀即将出手,沈如昼赶紧上前拦住:“大师姐!上善若水!师父说了你要戒躁!打三弟事小,找四妹要紧。”

    “啧。”沈如水紧紧拳头,终究放下了。

    “快走!”沈如水骂骂咧咧:“饿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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