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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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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册封后头一回晨省,不能去得太迟,次日寅时,榴月早早唤了溱仪起来:“美人,该起身了。”

    卯时过半,天光才乍亮,已经在德昌宫正殿外等候的溱仪瞧着三三两两的嫔妃绕过照壁走来,又刻意与她错身而去,与同行的伴儿掩唇低语,不知说着什么。

    “哟,是我惫懒了,竟落了最后。”言语的主人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迈着步子从容走来。

    来者是上月刚晋位的陈顺仪,穿着一袭水红色镂金丝蝴蝶纹锦衣,发髻上高坠的金累丝蝴蝶步摇一步一响,好生尊贵。

    溱仪随众人行礼问安:“请顺仪娘娘安。”

    等陈顺仪走过拜倒的众人,才转身淡淡说了句“起”。

    半柱香时间,越秋推开殿门,向各宫娘娘福了一福,温声道:“贵妃娘娘起身了,各位娘娘请随我来。”

    溱仪与张才人跟在最末,后者刻意与她拉开些距离,如今她们二人平起平坐,谁也不喜谁。

    “请贵妃娘娘大安。”

    “立。”众人落座。

    溱仪原是没有资格在殿上坐着的,位分太低,按规矩只能立在殿外请安,可当今君上嫔妃寥寥,是连请安的偏殿都坐不满。

    温贵妃半倚半靠在正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侧头吩咐越秋看茶后环视座下的诸位,最后目光落在陈顺仪的水红锦衣上,嗤笑道:“陈顺仪这身打扮是费了些心思。”

    陈顺仪为人少个心眼,自然听不出言语的嫌恶,附身回应:“娘娘大恩,妾身得了这匹软缎便差内务局做了这身衣裳,前日刚送来,今日便穿上向娘娘谢恩。”

    “哦?”温贵妃眉心微挑,她今日挑了件栗色绣花诃子裙,现下看来,竟是被一个小小顺仪艳压一头,“太后娘娘昨日大安,想必众位姐妹还未曾探望,不如随我移步乾安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贵妃既金口玉言,众人自然不敢违抗,跟在后面往乾安宫去。

    出了德昌宫宫门,赤日之下一下没了成排青树的荫蔽,好不晒人。温贵妃任由越秋举着宫扇为她遮凉,一边回头向陈顺仪打趣道:“这七月的红日真真可怖,不过刚爬到檐上就如此晒人。”

    陈顺仪敛眉笑道:“自然不比娘娘宫里,妾身见娘娘在殿里放上一笼子冰,只觉得比冰室还凉快。”

    这话露骨,自然是吃定了贵妃喜爱听人奉承,陈顺仪这会儿倒是聪明了,看着贵妃折纤腰以微步之态,摇曳生姿。

    “啊!娘娘小心!”不等身侧的伸月阻止,原本跼腰直直走在道上的小内侍突然拐了弯儿,直直冲向陈顺仪。好在伸月手脚机灵,拦下了内侍的身子。只是虽拦下了人,内侍双手捧着的一盆水却泼了出去,好巧不巧在陈顺仪身上落了个正着。

    妃嫔众人皆是一惊,与陈顺仪只有半臂距离的叶嫔更是惊呼出声,直往容嫔身边钻。

    那内侍原是早起了不清醒,走在道上便涌上了困意,手里的水有些沉重,在心思松懈时直接往一旁倒去。谁知正好泼上了陈顺仪,瞌睡是全醒了,错也铸成了,只能捏着哭腔讨个求饶:“顺仪娘娘饶命,奴才方才不清醒,冲撞了众位娘娘,还请娘娘宽宥。”

    伸月护主,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大胆奴才,连顺仪娘娘也敢随意冲撞,你可知我家娘娘还身育龙嗣!”

    一旁温贵妃已经定了心气,请安之事不容耽搁,只三两句就让随行的奴才拖着这内侍去慎刑司领罚了。

    温贵妃勾起唇角,并非发自疑问,而是语气肯定:“陈顺仪,我看你这衣衫已经湿透,孩子不碍事吧?”

    如何不碍事,这日头虽晒人,但早晨正是天气最凉的时候,这会子又挨了冷水,寒气仿佛透进骨子里了,便是沐着日光亦觉不着热意。

    然心中所想却不能宣之于口,为挽固颜面,不缺席第一日向太后老人家的请安,只得咬牙:“妾身和孩子不碍事的,娘娘莫为担心妾身而误了请安。”

    既然陈顺仪都言无事,温贵妃只能携了一众嫔妃继续向乾安宫逶迤而去,某一瞬,眸子里多了一分算计。

    “妾等请太后娘娘大安,太后娘娘长乐无极,万福安康。”

    太后坐在上座,手中捻着一串颗颗雕有佛像的楠木手钏,双眸未合,唇间嗫嚅,模样十分虔诚。

    “立。”太后手中停了一停,又道,“宜兰。”

    宜兰是个半老的嬷嬷,打小便跟在太后身边照顾,彼时太后还只是未出闺的女儿。跟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如今一听主子使唤便知该做何事,想着,上前双手接过宝贝手钏放到偏殿的佛龛前,又命下头的婢女看茶。

    趁着空档,太后正襟危坐地扫了座下一周,老人新人都来了,却还坐不满一个正殿,思及此,又该为君王血脉担忧了:“贵妃,如今帝君已非初登大宝,也过了少时年纪,子嗣的问题,该受重视了。”

    温贵妃作为一宫表率,自然算作是枪打的出头鸟,每次与太后的交流也不过以子嗣为轴,时间久了,只能生生受着。

    不过好在陈顺仪已有身孕,也好让她坐个广博泛爱的名声。

    温贵妃见太后还不知晓,颔首笑道:“太后娘娘静养数日,怕是不曾听说过陈顺仪的有孕两月有余。”

    太后双眸登时清亮,连声音也不觉愉悦起来:“哦?陈顺仪是哪位?”

    陈顺仪受宠若惊,跪下行了一记大礼:“臣妾顺仪陈氏请太后娘娘大安。”

    “哎哟,”身怀龙嗣,那便是宝贝了,太后如何能让她磕着碰着,“快,快扶起来。”

    只是这陈顺仪刚直了身,李太后的笑意就有些勉强,方才没刻意瞧她,现来细看,座下直立立的人儿锦衣一抹正红,那是中宫才得以穿着的红。

    “陈顺仪的锦衣……”

    贵妃应道:“回太后娘娘,今晨陈顺仪去德昌宫向妾请安时便穿着这一袭水红色锦衣。”

    太后敛眸,方才的欣喜之色已全然不在:“水红色虽是妾用,但哀家记得,只有正一品以上的妃嫔才能穿着红色,陈顺仪这……”

    陈顺仪倒也痴笨,当即被吓得迷登,跪下一个劲的磕头道:“回太后娘娘,妾身的衣裳是贵妃娘娘赏给妾身的,以为贵妃娘娘默许妾能够穿水红色的缎子啊,妾身,妾身不知啊!”

    太后听言,眸光挪到温贵妃身上,贵妃也跪下,冷冷道:“前些日子陈顺仪因孕事晋封,妾喜不自胜,将水红色的缎子全当贺礼赠予陈顺仪,旨在告诫陈顺仪安分守己,勉励其平安诞下子嗣,以此才能母凭子贵啊太后娘娘。”

    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

    太后又问:“陈顺仪,这水红色暂且不提,你胸前的正红色又作何解释?你竟敢如此僭越,是想骑在贵妃头上,还是想羞辱哀家即便诞下帝君也无缘后位?”

    陈顺仪愈加失魂落魄,方才贵妃询问时,她也只顾维护众人的兴致,并没多在意透湿的衣衫,现下才觉得这胸前的织锦云纹红得刺目:“这,方才路上小厮不长眼睛冲撞了妾身,妾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就……”说着,抬眸撞上太后眼中的寒光,嘴唇张合,百口莫辩。

    太后一向赏罚分明,虽然避世不常涉后宫事,但也纵容不得底下妃子胡来:“衣冠不整,殿前失仪,陈顺仪,你这条条目目,都是大罪。”

    陈顺仪瘫坐在地,面如土色,她早该知道贵妃不会如此好心赏她上好的软缎的,是她如捡了便宜一番急于穿上邀功,而今看来都是错。

    原本只是僭越之罪,却误打误撞上了太后娘娘的伤心事。谁不知当年李太后诞下帝君前只是区区从六品良媛,连生产之日先帝还在长平殿忙于军务,不曾理会过下人的数次通报。琰帝想起去看儿子时已是半月之后了,逗弄了婴孩一会儿便离去,次日内侍传旨晋良媛李氏为从五品婉容,她便一直守着这个位分到儿子登基。

    陈顺仪真是触了霉头,坐在末尾的溱仪如是想着。

    太后起身,宜兰叹息着扶住她,好好的请安竟演为一场荒唐剧,她这看惯内廷波云诡谲的老人都替太后生气。陈顺仪此举无异于藐视宫规,得亏有着龙嗣护身,如若不然,只怕都不能活着都出这乾安宫门。

    好好的请安以太后身子不适为由散了,临了老人家还降下懿旨,念陈顺仪身怀六甲,只将其降为正七品贵人,禁足栾云宫,安心待产。

    溱仪随众人退出乾安宫后,才敢吸口大气,后宫险恶,她算是头回见识到了。方才她偷瞧了眼陈顺仪失了魂魄般的样子,几乎是由宫人扛着走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回到碧霄宫,榴月和丰月见溱仪魂不守舍,赶忙跑来搀扶,一面急问一同出门的禾莞:“这是怎么回事?美人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现下脸都白了。”

    不问倒好,一问溱仪便脚下一软,在矮阶上崴了脚。

    “美人,”禾莞蹙眉,“丰月,去拿温好的绿豆汤来,这会子怕是暑气上来了,又瞧见顺仪娘娘……陈贵人的破落,□□是给吓着了。”

    溱仪被搀着一瘸一拐地入了偏殿,禾莞去请医令,只留榴月、丰月伺候在侧。

    待溱仪豪饮下一碗绿豆汤,榴月才敢问:“美人,可感觉好些了?”

    溱仪回神,仍有些后怕,陈沁从高位跌落分明是贵妃她一手造成,那一袭水红色的锦衣,若是不穿,便会落下对贵妃娘娘不尊不敬的口实;若是穿了,便如今日扎了太后娘娘的眼,左右无道,任谁走都是死路。

    可偏偏这缎子就如软刀子一般,太后娘娘最忌讳的是那水渍晕开的正红色和陈沁殿前衣着不整,有失妃德,即便此番彻查,也不会全将罪名扣在贵妃头上,而是那没长眼的内侍。而今贵妃又以勉励为由撇清自己,暗中推波助澜又能全身而退,不得不服。

    溱仪想到数月前自己不知贵妃威仪,擅自冲撞,贵妃竟未记恨于她,实属意料之外。

    她溱仪不过是想借入宫之事寻求竹马,怎会被卷入这一破篓子事中。

    “榴月,我怕。”

    榴月也算宫里的老人了,新帝登基时才被分到后宫伺候,此前曾在尚仪局当差,那里是教导秀女的地方。还记得先帝选秀那年,有个秀女罔顾宫规,宵禁后擅自出了秀阁,次日便被打入慎刑司,也不知受了些什么刑罚,总之不到三日就被拉去荒陵了,那可是埋已故宫娥的地方,说是下葬,也不过是草席子一卷随意扔了,无异于流民穷户的乱葬岗。

    那时榴月便是跟着老嬷嬷一同出宫前往荒陵的办差的人,才十二岁的她在回宫途中无声抽噎,嬷嬷说不能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落泪,晦气,还好生教导她了一番。

    榴月暗暗叹了口气,抚上溱仪的背,似是哄着小女儿般:“美人莫怕,咱们独善其身,事非干己休要多管。”

    半日光景过去,溱仪大致拾掇了自己,携禾莞向长平宫去。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帝君侍寝按理是不往后宫走的,每日戌时六刻妃嫔会聚在长平宫倦勤居的西厢房里,等候敬事房的内侍来宣今日侍寝的人物,亥时至次日丑时末都是侍寝时候,寅时一到,记录房事的彤史女官会提醒妃嫔起身回宫,除非帝君有下旨破例让妃嫔留宿,这种情况鲜少有过,上一个还是先帝最为得宠的敏舒贵妃。

    眼看要到亥时,宣旨的内侍还没个信儿,聚在一拢的妃嫔开始按耐不住。

    张才人最先惋惜道:“君上日理万机,现下定是在批阅政务,姐妹们怕是又要空手而回了。”

    不多时,崔良终于推开了厢房的门,带来一袭热气:“奴才有罪,让娘娘们好等。”说罢,半道作了个揖。

    温贵妃明面指责菡月:“如今下人当差是愈发不利索了,连扇个风都敢如此怠慢。”

    菡月莫名其妙挨了一记批评,只得跪下认错,对面崔良如何不知她意有所指,鞠着腰赔笑道:“是,是,君上有旨,今日诏樾美人侍寝。”说罢,便退出了这是非之地。

    崔良一走,众人各怀鬼胎的起了身,属张才人最先发作,她本为宫中老人,现下与她同位同级的女子被诏侍寝,换言之,她便是宫里身份最微末、最不受君上待见的妃子。

    “樾美人好福气啊,只是不知当初教习嬷嬷给木才人教授侍寝规矩的时候,樾美人有无偷学一二。”

    溱仪直视眼前动怒的女子,这分明是在嘲讽她婢女的出身,禾莞气不过,欲上前理论,不料却被溱仪拦住。贵妃也觉得张才人言语不妥,暗中喝止。

    溱仪不怒反笑,张才人越为什么发难,就越诋毁什么。蛇打七寸,要直往人的命根子戳。

    “张才人好脾气,纵是妾有心理论,也只能恕妾先失陪了,天色已晚,君上该等急了。”说罢,溱仪携禾莞摇曳生姿得走了。

    众人也三三两两从长平宫回各自宫里,张才人几步急趋跟上前方的温贵妃,一阵苦诉:“娘娘,您可看见方才樾美人的不可一世了,妾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她就……”不等说完,张才人眼中已经蓄满热泪,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贵妃也被她的蠢事惹得恼了,低声呵斥道:“你可知道方才是在哪儿?平日你小打小闹便罢了,今日你竟敢在天子脚下口出狂言,连我也未敢有你这般胆识!”

    长平宫内分有长平正殿、集英殿、垂拱殿、倦勤居和厢房无数。前三殿一般划作外朝,妃嫔无特诏不得入;倦勤居为帝君寝宫,妃嫔可从长平宫后门照清门进出,通常被划作内宫,虽一宫分属内外朝,但都有重兵把守,三五步便能瞧见一个带刀侍卫,更不言保护帝君于无形的暗卫。

    敢在长平宫出言不逊,这若是哪个有心偷听的内侍传到帝君的耳里,有违内宫和睦之气,轻则是禁足降位思过,重则掖庭赐死连诛三族。连她温聆意都不敢造次,张才人是对余生了无眷恋了吧。

    张才人后知后觉,错眼望到斜方侍卫的刀鞘,不禁一个寒颤。

    那厢溱仪得了口谕,被伺候洗漱的宫娥引去东厢房沐浴,路上还道:“美人,最近君上日夜操劳国事,已经数月不曾诏寝后妃,如今您还是陈贵人后的第一个呢。”

    这宫娥好声好言说着,定是瞧了她眼生,想讨个好处,看此人是否是个可靠的主。溱仪莞尔,侧头向禾莞低言:“赏。”

    “是。”

    能在长平宫里的婢女都是经过尚仪局千挑万选才留下的,做事自然更比其他宫里的周到,负责侍寝事宜的更不消说。

    进了洗漱的偏阁,禾莞被拒之门外,按规矩,后妃的婢女只能守在倦勤居外,不得随侍。

    “奴婢忱忱,负责樾美人的梳洗沐浴,请随奴婢来。”忱忱是前个月刚入长平宫的,白日负责后殿的扫洒,晚间则伺候侍寝的妃子。听闻君上今日诏寝,这还是她第一次做服侍妃子的事,早早在偏阁里候着了。

    溱仪客气地应允,走到浴桶前等待她的服侍。

    忱忱替溱仪宽衣,一件件的小心搭在木制屏风上,浴桶里的水是刚才备好的,不烫不温的热度,水面上还翻滚着热气。

    衣衫褪去,鬓发垂垂,及臀的青丝遮蔽了美好的玉|体。忱忱仔细伺候溱仪沐浴,一边用玫瑰水篦搭在桶沿的细发。

    此刻的溱仪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在雾气的氤氲下仿佛通透的白玉,虽然因为小时劳作田事,皮肤有些粗糙,但胜在白皙,如不可亵玩的瑕玉。

    忱忱注意到溱仪左腕间的草绳,直夸玲珑小巧。

    也不知是热气的缘故,还是忱忱的大加赞赏,溱仪羞着脸谦虚道:“哪里,不过是一条草绳子,也不是稀罕物,只是一直戴着,看着圆滑了许多。”

    忱忱还在热心八卦的年纪,抓住她的字眼,热心询问道:“我看樾美人的首饰都是绢花素银,也比百姓人家的干草破布好些,怎么没人不戴玉银镯子,反而喜欢一条草绳呢?便是有什么渊源了?”

    这么一问,溱仪缄默了,倒不是她不愿合盘托出,只是她如今入宫为妃,与其他男儿的那几档子事拿出来都是不合时宜的,于是谨慎道:“我阿母在我幼时编的,我喜欢得紧,在宫里思念我阿母时便会戴上。”

    忱忱目光一暗,原来不是与乡野小子的定情之物。

    “樾美人,您待会子与侍奉君上,还是把这手镯交给奴婢保管吧,省得碍了您的好事。”

    溱仪沉思,还是摘下绳链,暂交给她。

    一番梳洗沐浴,溱仪裹着薄薄寝衣,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被带进倦勤居,君上还未过来,殿里只溱仪一人,揣着半分惧怕半分紧张环顾四周。

    西侧的六扇紫檀底座嵌玉石花卉屏风后是君上沐浴的地方,眼前壁上挂着一副八仙人物木雕,底下是简约的紫檀平角方桌,并上两把紫檀扶手椅,角落的景泰蓝花瓶里插着几支时令的花儿,错落有致,娇艳欲滴。近处的的鸳鸯鼎力放着几块方正的冰,寒气正攀附在鼎的内壁上,让溱仪突感寒意,不禁往东侧一撤。

    那东侧便是起居室,外面高榻上摆着一条暗花纹矮几,几上的烛台里一支红烛爆了一声脆响,直往里走便是寝床,云锦华帐下的紫檀雕龙凤纹床显得格外暧昧,让未经人事的溱仪羞赧又惧怕。

    今日要与她同床共枕的,是负了溱姿的帝君,是当今的九五之尊,她恨,他将让她所有能够依靠的人夺去,她怕,怕她从此陷入温柔乡中,忘了母亲的遗志,忘了木家的没落,忘了与平君的情谊,忘了来时的路。

    思及此,她不禁攥紧双拳。

    “在瞧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温柔而魅惑的男声,溱仪受到惊扰,转身看去,是她曾见过数次的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敢仰着头打量他的眉目。眉若刷漆,目装星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回过神来,溱仪匆忙行礼:“妾身木氏请君上大安。”

    谌衡一或许累了,只绕过她,道:“不妨礼数。”

    溱仪跟着转身,见他止步床前,便了然道:“妾……为君上宽衣。”谌衡一已经阖上双目,喉间发出一声懒懒的回应。

    因是初次为帝君宽衣,碍于威仪,溱仪双手颤颤,费了好些时候,谌衡一也不催,耐心受着,还担心伊人受不住,低声问道:“可否要孤自己动手?”

    此言落在溱仪耳里却更多了一丝嫌弃,镇定道:“君上稍安,妾这便好了。”官服繁琐,总归是只剩一层里衣了。

    谌衡一不等她有所动作,微曲了身子,左臂弯过溱仪的双膝,将其直接打横抱起。溱仪突然失了力,很是愣怔了一会,嗫嚅道:“君上……”

    谌衡一将她抱上床,浅浅笑道:“良宵苦短,美人何不快些就寝。”

    灭烛解衣,红绸帐暖,溱仪受着身上的力道,叹息连连,正可谓“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不知什么时辰,溱仪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光已亮了,手边的被褥下已经没了余温,溱仪登时清醒,小声唤来门外的禾莞。

    禾莞推门而入,笑道:“美人可算醒了,君上都走了一个时辰了,这会子都该下朝了。”

    下朝?溱仪心中一凛:“现下是何时了?”

    “卯时四刻了。”

    溱仪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的斑驳与了遮于无的寝衣,慌道:“我岂不是错过了请安的时辰。”

    何止,她竟还破了妃子不能留宿的规矩。

    想着,溱仪边要去够梨花木雕花衣架上的衣服,这迈得步子一大,牵扯了昨晚的伤,不由低呼一声痛。

    禾莞忙扶了溱仪回床,先定了她的心神:“美人宽心,君上昨晚便吩咐了彤史女官在寅时不消叫醒,走时也吩咐奴婢们不清扰你休息。”

    还有这等好事?溱仪腹诽,一个错身,准备下床,腿间腰间传来阵阵酸痛,罢了,用身子换来的。

    洗漱整理后,溱仪不紧不慢回了宫去,路过殿中省时,正赶上司膳局的宫娥向各宫分送早膳,溱仪不过一瞧,似乎瞥见了那些宫娥异样的眼光,仿佛吐露着“原来这便是那敢留宿长平宫的女人”这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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