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装什么死呢?三小姐就快回府了,还不快起来!”一个恼人的声音在她耳旁剧烈回响。
小姐?回府?
娢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整洁的屋子,干净的床,素淡的家具,虽然还算过得去,可也太简陋了点?
这就是九皇子的家么?上辈子的娢嫣是长公主之女,也算是皇亲国戚,只是对这个九皇子一直没有太多印象,谁叫她心里眼里都只有霍凌云一个人呢。
莫非这九皇子是个勤俭克己,清廉奉公的典范?或者生性淡泊,不喜欢把家里装修得太过富贵?
娢嫣晃了晃头,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她瞧见自己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色衫裙,外边是一件宝蓝色刻丝比甲,材质粗陋,一瞧就是个丫鬟的装束。
怎么回事,不是投胎么,刚出生就长这么大?不是九皇子的爱女么,怎么穿了件丫鬟的衣裳?
难道……
仔细一想,娢嫣觉得头痛欲裂,另一种记忆宛如潮水一般涌来。
“蠢丫头,笨死了,还不快去把园子里的树叶都扫干净!”
“一日不打你就没记性,不是跟你说了么?这是要给三小姐送去的,一定要西苑里的井水,还要用软轻纱滤过的才行,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娢嫣差点大哭出来,她、她、她投胎成了一个又丑又笨的丫鬟!
而且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竟然还保留了原主的记忆,这丫鬟的前半生,简直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八岁时家里遭了灾,被人牙子拐到泰州,卖给了全泰州最大的商户——泰亨商会的会长王福善家,由于拙口笨舌,容貌又不讨喜,所以只能分到杂役房做粗使丫鬟。
当日与她同来的一共两个丫鬟,杂役房的管事张全随口就给了两个名字,小珍,春花。
娢嫣欲哭无泪,没错,眼前这位正急急忙忙收拾衫裙,要与她一同出门干活的就是小珍了。而她……她竟然叫春花。
春花……
怎么会这么土?就算是丫鬟,不也应该叫个鸳鸯、蔷薇、翡翠之类的么?
最惨的是,春花小时候虽读过书,认过字,可做起活来却完全不上道,一晃十年了,还是笨手笨脚,连新来的小丫头还不如,因而越来越不受待见,府里除了小珍还肯和她说两句话,剩下的人都是非打即骂的。
“别愣着了,三姑娘今儿回来,大伙可都在前头候着呢,你若去迟了,看张嬷嬷又要打你了!”
小珍麻利地包好头,将身上的宝蓝色对襟小袄整理一下,拉着娢嫣的手就要出门。
而娢嫣则眼前一黑,死的心都有了,说好的富贵一生呢?说好的皇家千金呢?
都是他!那个阎王爷撒酒疯,她她她,做不了九皇子的千金,她她她,成不了诰命夫人,却糊里糊涂变成了一个小丫鬟!
可娢嫣还没来得及哭,就被小珍半推半拉地带出了门。两人穿过杂役房,两间院子,一排厢房,才行至王家的后花园。刚进门,就见丫鬟婆子们乌乌压压地站了一堆,几个管事的婆子前后忙着,一面安排人手,一面也不忘斥骂小丫头们。
“哎呀,你们两个小蹄子,死到哪去了?这会儿才来!还不快过去帮忙去!”
说话的是张嬷嬷,大太太的陪房,王家的后宅总管,虽是个下人,可十八岁时就跟着太太陪嫁过来,为人精明干,比之年轻的主子还要体面些。
娢嫣,也就是如今的春花还傻呆呆地站着,小珍却很马上很有眼力见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嬷嬷。”
张嬷嬷看见娢嫣的呆样,刚想开骂,估计是赶时间,便只瞪了她一眼,扭头去了。
等张嬷嬷走远,小珍叹了口气,道:“你也是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她说你,你就赶紧应了就是了,别总呆呆的不说话,反惹她生气。”
娢嫣欲哭无泪,回头看了一眼小珍,只见她皱着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她想牵起嘴角对她笑笑,却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珍拉着娢嫣来到了一群丫鬟中,这些都是王家杂役房的下等丫头,平日不用做浣衣烧煤的粗活,却也进不到内园子里,就是扫院子、擦围栏之类的,而几人今天的任务,却是捡石子。
王福善富甲一方,园子修建的十分讲究,回廊铺的都是上等的鹅卵石,夏日清凉,冬日又不染霜,只是卵石缝隙太多,无法清扫,上边的杂物,都是要人工一点点的捡干净。
二人蹲下身干起活来,娢嫣只好学着小珍的样子,一点点地将卵石上的杂草、碎石头捡到竹篓里,再拿小抹布擦干净。正干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怪叫,“作死么你!”
娢嫣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薄薄的眼皮,薄薄的嘴唇,五官虽然清秀,却难掩一股刻薄气,“我好好捡干净了的地面,到叫你来糟蹋,你以为自己什么身份,这地方是你进的来的么?”
声音又尖又利,说得娢嫣心直突突,毕竟上辈子她的身份,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
在娢嫣残存的记忆里,这丫头叫彩霞,她面前还站着一个更小的丫头,名叫翠儿,这会儿被彩霞骂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裙子,不住后退。
彩霞看她害怕,到更得意了,她冷笑一声,指着地面道:“你自己看看,我刚擦干净的石面,可不是你踩的脚印?”
丫鬟们穿的都是绣鞋,平日里也只在园子里走,也不知翠儿是不是真踩了她的地面,面对盛气凌人的彩霞,她只能不住往后退,忙不迭地道歉:“是我错了,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是再也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娢嫣看着翠儿那可怜样,有些于心不忍。可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好替人强出头,心想不过丫头们间的口角,骂几句也就算了。哪知彩霞突然一把抓住翠儿的衣领,将她拽了过来,斥道:“贱蹄子,知道错了,就给我舔干净!”
翠儿年纪小,被抓得一个趔趄,跪在石路前,吓得大哭起来,“求姐姐饶了我这次,别叫我舔石头……”她一边说,一边抓着彩霞的裙子求饶,彩霞厌恶地抖了抖裙摆,将她甩开。
看到这里,娢嫣心中有气,都是一个府里的丫鬟,还有这么欺负人的,刚想说话,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搞不好人没救成,还给自己搭进去了,这里这么多人呢,总不会都这么眼睁睁看着吧。
众人瞧见,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远远看着彩霞,彩霞两手叉腰,到更得意了。只见一个圆脸柳眉的小丫头走上前,似乎想说什么,彩霞斜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有事儿?”
圆脸丫头脸色一变,突然笑道:“姐姐真聪明,想出这法子惩治她,这回必叫她长点记性!”
“是啊,可叫她长点记性!”
她说完,众人竟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来,娢嫣看得心底发凉,小珍这时候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咱们快干活吧,且别管了,前日里不知太太为什么心情好,赏了翠儿一件自己穿过的半新绸绿褂子,不知怎么传到彩霞耳朵里,这会儿是故意找她晦气呢。”
“太太赏翠儿东西,与彩霞有什么相干?”娢嫣不解问道。
小珍有些意外地楞了一下,又小声道:“人说你傻,你还真傻不成?三姑娘屋里有个大丫头到了年纪,张嬷嬷给寻了人家,配出去了,如今空出个缺,明里暗里都说是要提彩霞的,偏翠儿在这当口儿得了赏赐,叫她怎么能高兴?”
当年娢嫣屋里的丫头大大小小算起来要有三十几个,除了贴身伺候的六个大丫鬟,其他的不过就混个脸熟,哪里知道这里的门道?不由脱口道:“这又有什么不高兴的?都是一个府里的奴婢,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儿,太太姑娘自然谁也不会亏待,难道还会偏颇谁不成?”
小珍冷笑道:“咱们做下人的,整日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要只说分内的事儿,哪个敢有过错?可最终能到太太姑娘房里的,能有几个人?自然要挤破脑袋的往里钻了。”
娢嫣好像刚食了一点人间烟火似的,一面惊愕,一面想着也对,自己房里的大丫鬟也有两个并不十分出挑的,到底是怎么就上来的呢?
正说话的功夫,彩霞已经按着翠儿的脖子,将她压在地上,另有两个小丫鬟从旁帮忙,毕竟在下人圈里,见风使舵是最常见的,关键时刻一定要站好队伍。
场面虽然难看,可谁也不敢出言劝阻,有点良心的,就默默地站在旁边不说话,翠儿已哭成个泪人,彩霞骂道:“小贱人,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快给我舔……”
娢嫣心里不忍,可又没有办法,如今身边说上话的就一个小珍,也不好拉她下水。一转眼,正瞧见张嬷嬷往花厅里去,心想当着张嬷嬷的面,彩霞必然会收敛些,便卯足了劲儿大喊:“哎呀,不好!”
这一叫,众人不禁都回过头来,张嬷嬷也被她吸引过去,扭头斥道:“那边喊什么呢?”
娢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两句,张嬷嬷一皱眉,便向这边走了过来,彩霞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张嬷嬷面前造次,只好暂且先松了手,低头行礼,“嬷嬷!”
张嬷嬷走到众人身旁,厉声道:“刚才是哪个大喊大叫的,不知道这里是主子的地方么?谁教你们这么没规没矩的?”
彩霞恼恨娢嫣坏了她的好事儿,冲小丫头使了一个眼色,小丫头忙伸手一指娢嫣,“是她叫的!”
张嬷嬷的目光似刀子似的,冷冰冰向她看来,娢嫣赶紧装傻,“我……我不小心踩倒了旁边的碎石篓子,一时害怕,才喊出来,嬷嬷恕罪,嬷嬷恕罪!”
张嬷嬷气得没法,她如何不知道这个春花平日里就笨手笨脚的,罚了多少次也没用,何况今日三姑娘回府,哪有功夫整治她?便恨声道:“小贱人,什么大事儿,就这么大惊小怪,没规没矩的?我瞧这个月的月钱,你就免拿了吧!”
众人见罚的这样重,都是一惊,彩霞更是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而娢嫣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还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
张嬷嬷又回头看了一眼翠儿,见她跪在一旁,抽抽噎噎,皱眉道:“这又怎么回事儿?死了老子娘了么?三姑娘回府,你们就这样哭丧着脸?”
彩霞只怕她告状,连忙抢着道:“回嬷嬷,翠儿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今日怕是紧张的,才失了态,嬷嬷且别怪她,只怪我们这些大的没教好,奴婢愿领责罚。”
说着,带头跪了下来,张嬷嬷这一看,气才消了些,不耐烦地冲翠儿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以后没我的吩咐,你再不许到园子里来!”
翠儿大惊,所谓“园子”,指的就是王家的女眷的内堂,再进不来园子,那就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她吓得大哭,刚想求饶,彩霞又抢着道:“多谢嬷嬷……”一面又扯翠儿,“还不快谢嬷嬷!”
翠儿一阵哽咽,却说不出话,张嬷嬷白了她一眼,“免了,都给我好好干活,谁再闹事儿,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张嬷嬷说完去了,众丫鬟都垂着头,谁也不敢出声,只是怜悯地看着翠儿,再进不来园子,她这辈子也就算是废了。
彩霞得意一笑,斜睨了翠儿一眼,道:“没听见嬷嬷的话么?还不快出去!”
翠儿抱住彩霞的裙子,哭道:“姐姐,嬷嬷只是一时气话,必不是真心的,求姐姐饶了我这一次,再去给我说说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忘了姐姐的大恩大德的!”
彩霞一把甩开她的手,含笑又望着娢嫣,指桑骂槐地道:“这事儿可怪不得我,谁害的你,你就找谁说去吧!”说完,吩咐两个小丫头,“给我拉出去!”
“姐姐!”翠儿喊了一声,可心知张嬷嬷放了话,彩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了,她一面被拉出去,一面恶狠狠地质问娢嫣,“王春花,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我进不来园子,与你有什么好处!”
娢嫣一脸懵逼,她觉得明明是自己叫来了张嬷嬷,才使得彩霞没有为所欲为,何况被撵出园子,不就不用再干活了么,这又有什么不好?
“你……”娢嫣本想说,我喊来嬷嬷还不是为了帮你,可这样就明着得罪彩霞了,只能改口道:“这与我有何相干,再说这园子有什么好,再不进来就是了……”
话没说完,小珍赶忙拉住她的袖子,斥道:“你乱说什么,没你的事儿!”
众丫鬟也都当她说风凉话,脸上露出鄙夷,翠儿更是恨之入骨,直到被小丫头拉了出去,还不忘咬牙切齿骂道:“你记着,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娢嫣听着这恶毒的诅咒,身上一阵发毛,而彩霞则一声冷笑,她的目光向娢嫣看来,“奉劝你们一句,在园子里办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谁若不惜福,天也帮不了你!”
彩霞的身份虽不比别人高,可如今都知道她是最得宠的,因而众丫鬟垂着头,谁也没说话。
娢嫣莫名地有些憋闷,她隐隐摸出来些什么,看来这一世,她要学的事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