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孟以凝面前，车身铮亮如切割过的黑钻，倒映出天穹广场夜里的辉煌，每一处光芒与黑暗互相衬托，悄无声息中彰显华贵雅致。
这是孟以凝第二次看见这辆车，这一次，它的车门为她打开，只可惜里面坐了一个她根本不想靠近的男人。
“孟小姐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呀！”陆嘉林笑眯眯提醒说。
“是……”
孟以凝低着头钻进车里，车门“砰”一声关上，将她封印在完全陌生的车厢里，隔绝了车外夏夜的温热。
车内的冷气和淡淡的车载香水都泛着秋夜入冬般的凉意，更宛如一条阴凉的蛇爬上孟以凝的脊椎，她起了鸡皮疙瘩，缩在车门边，贴着手感舒适的车门，离旁边的男人远远的。
车子启动，孟以凝猝不及防听见一道沉冷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你在怕什么？”
孟以凝条件反射摇头，摇了两下脑子才转过弯来，迅速瞄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一字一句无辜而认真地说：“我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怕你，所以……我也怕。”
前座的陆嘉林扑哧一笑，孟以凝心里捏了一把汗。
霍行深莞尔，不留情面说：“怕——你还给我送照片？”
“！”
孟以凝顿时瞪圆眼睛，小脸白了又红，半晌说不出话。
第一，照片不是她主动要送。
第二，照片送出去了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被挑中。
第三，照片送出去了她更希望被霍浅彻看见。
第四，……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霍行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还是贴着车门而坐，身体拘谨、畏缩，看起来小小一团像受惊的猫儿，还挺有趣的。
她的长发束成马尾，许是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已经有几分松散凌乱，但仍能令人欣赏她的完美头骨，圆而饱满，更衬出侧脸的精致，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霍行深不得不承认，小姑娘长得很讨喜，哪怕那天没有遇见她，在看了她的照片后，他应该还是会选择她。
“怎么不说话了？”
霍行深第一次有了无法克制的感觉，想逗她，看看她能给出什么反应，尽管清楚约莫都是令人愉悦的。
孟以凝绝望地闭上眼睛，视死如归似的深吸一口气，圆圆的脑袋朝向他，但还是没敢抬眼看他，微微颤声说：“霍先生，我、我要是说我后悔了，你、你能当作没、没有这回事情吗？”
闻言，陆嘉林都震惊了，回过头看小姑娘，不知她哪来的胆子，这个时候了还要玩欲迎还拒呢。
霍行深笑了一下，孟以凝乍一听，以为有得商量，也就有了勇气抬头。这一抬头，她眼里一点微弱的希望还没来得及放光，就彻底熄灭了。
霍行深笑了倒是笑了，但他俊美的脸庞上没有半点温和之意，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显得更加冷酷慑人。
尤其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隐在阴影之中，偶有车外的路灯一闪而过，孟以凝也难以辨明里面的情绪。
就像人对黑暗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她越发害怕这个男人了。
“你、你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对不起！”
孟以凝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道歉总归不错，就算得不到原谅，就算错不在自己，道歉了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息事宁人的好方法。
霍行深的手搭在两座间的扶手小桌上，一下一下有意无意敲着，圆润的敲击声在宽敞的小空间里飘荡，若隐若现，听在孟以凝耳朵里，却放大了无数倍，令她感到煎熬而不安。
早知道干脆不要说话了，一上车就不要说话，或者等他问，她来答，而且只答是或不是，出错几率便低了。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孟以凝的目光在车子漆黑的底座逡巡，开始自暴自弃了——这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豪华车子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藏功能，比如装载时间机器，可以驶进时空隧道……
就在她思维发散，走神了的时候，霍行深缓缓开口，薄唇间溢出意味不明的询问：“这么说来，照片是你的家里人背着你自作主张？”
孟以凝一副思索的模样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应。端详她几秒后，霍行深明白了，短短时间之内她的魂魄已经不知道飞去哪了。
他几乎要气笑了，在扶手小桌上敲了两下，只见她猛地打了冷颤，回过神来。
“看来你的胆子也不小，跟我说话还敢心不在焉。”
孟以凝无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于是连连摇头。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了？可、可以再、再说一遍吗？”
前座的陆嘉林默默听着，无声笑得灿烂。
敢让霍行深把话重复一遍的，这小姑娘是第一个。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仅走路不长眼，胆子还很肥。
偏偏霍行深不好冲她发难，还真的耐着性子把话再说一遍——
“照片是你的家里人背着你自作主张？”
今晚以来孟以凝摇头都摇成习惯了，所以这一会儿她想也没想就摇头，否认了便感觉不对，连忙点头，点了头又感觉错了，脖子一梗，她抱住脑袋转向车门，面门思过。
“你等我想一下再回答你……”
霍行深心中冷笑一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这么难回答？”
对孟以凝来说，当然难了，而且很难。
如果回答不是，就意味着她本身也想攀高枝，上霍行深这艘大船，那么今晚她在干什么？扭扭捏捏，不就是在玩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把戏？
如果回答是，黑锅就甩给孟飞来和姚爱珠了，她不知道霍行深会有什么反应，但万一婚事因此黄了，孟飞来和姚爱珠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她在孟家生活，几乎就仰仗小舅舅和小舅妈的关照和施舍，她既不能得罪他们，更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难啊！
孟以凝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昏黄路灯，心里拔凉拔凉的。
差不多过了一分钟，霍行深冷冷问：“还没编好？”
孟以凝握紧拳头，端正身子坐好，低着头老老实实说：“不是他们自作主张，我是知情的。”
霍行深一挑眉，性感的声线带了几分讥讽，“那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是知情的？”
今晚见面，她一直就是一副被强迫的模样，十分不情不愿。
孟以凝莫名感到羞耻，即使没有看，她也感觉得到男人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尖锐，几乎把她看透了。
还有前座两个男人，大概心里在想，她明明要出来卖，还非要装出清纯无辜的样子，真恶心。
车里没有人说话，孟以凝却仿佛听见许多冷嘲热讽和一针见血的羞辱，她捏着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呼吸紊乱，泪水如雨落下……
霍行深有一瞬间慌了神，“你哭什么？”
陆嘉林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孟小姐，你别哭啊！”
孟以凝难以控制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霍行深手足无措和陆嘉林对视一眼，随即抓起一包纸巾塞给说哭就哭的小姑娘，低声命令道：“别哭了。”
陆嘉林发誓，自己可以替霍行深作证，他都还没露出令人闻风丧胆的一面呢，更没咄咄逼人，小姑娘莫名就哭了，这以后两人要是结婚了，日子可怎么过？
思及此，他鼓起勇气说：“老板，看来她真的是被家里人赶鸭子上架，其实她真的不想和你结婚。”
默默开车的司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陆秘书，不应该啊，以我们老板的条件，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子不想和他结婚？你登报问问，肯定一窝蜂上赶着来。”
陆嘉林：“……道理是这样，但凡事总有例外嘛。说不定孟小姐就是那个例外，也挺正常。”
霍行深脸色阴沉，睨了前座一眼，侧看旁边的女孩，她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但依然抽噎不停，小脸哭得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扑动，挂着些许露珠。
她长得实在很合他的心意，哪怕哭了，也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他定定地看着她，墨眸深深，如黑夜中的险峻峡谷，风雾缭绕，暗流涌动。
半晌，他悄无声息按下自己危险的欲望，偏过脸道：“你要是没打算和我结婚，可以直说，我不会强求。”
孟以凝一边撸鼻涕一边看向他，微微沙哑的嗓音抱着一丝希望急不可待问：“真、真的吗？”
霍行深看着她，还没出声，前座的司机遗憾得不行，恨铁不成钢说：“小姑娘是不是傻？我们老板这样洁身自好的好男人送上门都不要，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霍行深：“……”
孟以凝：“……”
陆嘉林忍俊不禁，不过他到底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想小姑娘尴尬，于是模棱两可说：“人各有志嘛！”
孟以凝下意识点了头，人各有志，她的志向就是霍浅彻。
如果当年没有遇见霍浅彻，那么霍行深的出现对她而言确实是一个超级大奖，可惜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先来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