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酒后真言(二)
“你爱上过一个人吗?”盛浪眯着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
石齐摇头。
“没有?”盛浪不敢置信地反问,身子前倾,整张脸凑到石齐耳边,有节奏的吐气害得石齐痒痒的,他再次不敢相信地确认道,“你居然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好质疑的!石齐恼羞成怒,抬手抵住盛浪下巴,不让他更靠近。没有恋爱史就要被取笑吗?没有恋爱史就低人一等吗?她又不是故意没有的。连崔灿都说了发小挡桃花,所以要怪就怪张镜白!
“那你错过了很多美好。”盛浪不无惋惜。
美好?被爱伤到半夜买醉的人居然还在说爱情美好?石齐侧头,不解地盯着盛浪,她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半是嘲讽地问道,“哪里美好?”
“爱一个人时,想起那个人的感觉很美好。”盛浪浓密的眉毛稍稍上扬,睫毛微卷,眼睛如湖水般清澈,眼神却如雾面般朦胧,他忽然抓住石齐的手伸进衬衫,放在胸口,轻吟浅笑道,“你听,就是这样,ドキドキしている。”
「ドキドキ」在日语中,是形容心跳的声音。
他的心在ドキドキしている,是不是说明他还在想她。石齐心里不大自在,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发现根本抽不回来。
盛浪即便喝醉仍是力大无穷。
石齐冰凉的手指紧贴着盛浪的胸膛,感受他因思念别人而「ドキドキしている」的心跳。那是强壮男人的心跳声,稳健而执着,喷薄欲出的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汇聚在皮肤底层,他炽热得像一股刚刚逃脱地表的岩浆,滚烫疯狂地流进石齐的世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石齐被他摧毁一切的架势欺凌得无从招架。
她侧头看向盛浪,虽然不懂盛浪有多痛苦,但开始觉得他特别可怜。
盛浪见她听的认真,反而笑着自嘲道,“其实爱不爱一个人,这里都会ドキドキしている。”
“哦。”石齐不知说什么好,就说了句废话,“你醉了。”
“恩,我醉了…”盛浪柔声应着,他的眼皮很重,他困了,垂着眼皮非常小声说道,“你把手放在我这里,我也觉得很美好。”
“你说什么?”若不是看到他喉结动了,石齐都不能确定他刚刚说没说过话。
“没什么。”盛浪的下巴抵在石齐的肩膀上,轻轻嗅着她的发丝间散发出的洗发水的味道,和平日里香甜的味道不同,清清爽爽的和春夜的晚风很配。他头一歪,顺着石齐的肩膀缓缓滑进她怀里,拱了个舒适的姿势,枕着她的腿沉沉睡去。手还那样紧握着,摆在自己胸口,未曾松开。
几分钟后,盛浪的呼吸渐渐深长平稳,睡着时的他蜷曲着身子,温顺的像个孩子。石齐抽回手,替他捋顺额前几缕乱发,指尖顺着眉心划向鼻梁,越过鼻尖落在唇角,暖热潮湿的气息包裹她的手指,带来阵阵温痒。
石齐怕燥热的体温抵不住凉如水的夜晚的慢慢吞噬,便将厚披肩整个盖在他身上,又将身上的外套往他身上尽量拽了拽,夜风透骨,但愿别着凉。
他在梦里会看见谁?石齐抬头望向凌晨两三点的天空,除了没完没了的黑暗和寥寥寂静,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低头看看膝头沉睡的盛浪,除了弥漫不散的酒气和悠长的呼吸,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原来大家都在说谎,小心翼翼地用伪装出的样子掩盖真实的自己,没日没夜的撒谎。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石齐脑子里冒出这两句记不得出处的诗。他隐藏这个秘密很辛苦吧,可为什么要告诉我?是随性而为,还是蓄意为之?她百思不得其解,目前只知道,今夜必须一直守着他。直至他代谢光体内的酒精,直至他睡饱了醒来,直至他变回白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系主任,为止。
当黎明破晓,天将亮不亮时,盛浪醒了,酒也醒了。
“醒了?”石齐打着哈欠问道。声音沙哑,听起来非常疲惫。
盛浪肩颈微痛,发出小孩子般赖床的轻微哼唧声,显然睡得不太舒服。他额前的头发偏偏地歪在一侧,摆出可笑的形状,揉揉眼睛努力睁开又合上,皱着眉睡眼惺忪,还试图伸个懒腰解解乏,可校园的长椅哪里够他施展呢,刚一伸腿就踢到扶手,“砰”地一声吓得他立马清醒,环顾四周,开始回忆自己在哪儿。
石齐看在眼里,心下感慨,怎么连如此狼狈的起床,都还是帅的。
盛浪一点一点拾起记忆,用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逐渐想起事情始末。他昨晚得知自己沦为那个女人用来讨好别的男人的工具时,几乎恼怒了,深感自己的尊严被践踏。
如果从一开始就告知帮忙背后的真实原因的话,他可能不会心甘情愿,但并不是绝对会拒绝,让她走向幸福至少是对爸妈的一种宽慰和孝顺,他花些时间可以说服自己的!
可她呢?却把他像傻子一样欺骗。
他就算不是值得她爱慕的男人,至少也是该被她尊敬的哥哥!还是说自己在她心里只不过是爱慕她的众多男人中普通的一个?
他就这样陷入了偏执之中替曾经的自己那么爱她而感到难过,他替自己感到不值得,最后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发了疯般想当面问她为什么!抛弃也好,拒绝也罢,他这些年都认下也试着接受了,可为何还要欺骗和利用?
最可恨的是,她又偏偏在欺骗后坦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她还残留一些在意!
难道真的希望看他永远沉沦不得上岸,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几乎不准许自己碰酒。
偏偏昨晚违禁了,还醉得厉害。
人在放纵的酒后,会借助酒精的力量将平日压抑东西不加区分地释放,他觉得自己从爱的发起到爱的守候再到爱的绝望,整个过程都很可怜,于是便按耐不住恼怒的心情拨通电话,却阴差阳错打给了石齐,而后又发泄般地酒后吐真言说了不该说的秘密,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甚至蜷在石齐怀里取暖,睡了一夜。
简直离经叛道。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冒犯女下属吧。
盛浪迅速直起身子与石齐隔开距离,极为尴尬地坐在长椅一旁,一言不发。居然叫一个女孩子守了自己一夜,他越想越是懊恼。这个季节,无论是一两点钟的深夜,亦或是四五点钟的清晨,都阴冷异常,他在别的女人那里受了苦,却跑来石齐这里耍酒疯求解脱,这般行为,和那个女人利用他取悦别的男人又有何不同。
但他又无比庆幸,拨错电话真是太好了。他既已下定决心离开,就绝对不会再主动联络,好在石齐挡在了中间!可醉酒失态,要怎么和她道歉。盛浪犹犹豫豫,百般斟酌,终于开口道,“昨晚,不好意思。”
“没事,不必在意。”石齐无所谓地耸耸肩,大方说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
“你最好快点给我安排授课,不然就让你试试酒后失言的下场。”石齐风轻云淡地威胁道,顺便翻他一个白眼,幽幽补充道,“你倒是睡的香,坑了我一个晚上,冷死了。”
盛浪垂头笑了,窘迫的神色微微好转。他感激她故作蛮横无理来缓解两个人的尴尬,也感激她没有因为那个肮脏的秘密而瞧不起自己,更没有流露出厌恶疏远的态度。
东边泛起鱼肚白,盛浪看看表,再不走恐怕会碰上晨读的学生,正赶上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便提议道,“饿了么,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餐。”
“你请客?”石齐故意问道。她就是想表达一下劳苦功高需要犒劳的事实。
“当然。”盛浪完全认可她的功劳,甚至觉得一顿早餐远不足以表达感激愧疚之情,只能算是聊表谢意。
俩人快速收拾完一地的易拉罐,捡回手机,才慢悠悠晃到早餐摊。一条街十几个露天铺位,大都刚刚搬出板凳,或者才摆好锅油还没热。只有一家正在炸油条。
“早啊。”老板娘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手上不停忙活着。
“四根油条,两碗豆浆。”盛浪简单地下了单,和石齐纷纷入座。
“豆浆不加糖。”石齐叮嘱道。
“为什么不加糖,甜豆浆很好喝。”盛浪奇怪而不解地问道,随即扭头和老板娘说道,“两碗甜豆浆。”
“你干嘛?”石齐惊讶这个男人怎么如此霸道,问也不问便擅自做主替她点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本来这就算了,可非要她也喝甜豆浆是不是就很过分了。她扭头和老板娘用力强调道,“我那碗不加糖!”
老板娘困窘,风吹日晒而肤色黑红的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不知听谁的好。小两口吵架?
“两碗甜的,她一定喝。”盛浪看都不看石齐一眼,冲老板娘笑得唇红齿白,模样比现榨豆浆浓郁可口不知多少倍。
“好嘞~”老板娘就算已婚已育,哪怕过了更年期,也喜爱玉树临风美少年。盛浪笑得她心跳不止,花枝烂颤,似乎又重回十八岁的雨季,只顾他说的话,对一旁誓死反抗的石齐直接视而不见。
她把豆浆油条端上桌,还不忘对着盛浪说两句,“我就爱喝甜的,我儿子也爱喝甜的,甜的好喝,我家豆浆现磨的,新鲜归新鲜,有股豆子的生味,一放糖这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尝尝。”
盛浪喝一口豆浆,的确新鲜。一夜醉酒他嗓子干渴,这碗豆浆显得分外好喝,和颜善语道,“味道不错,你尝尝。”
石齐辛苦一夜精神不佳,这会儿闹不动脾气,便生起闷气来,扭头看向地面,干嚼油条,就是不肯喝。她心中愤慨,老板娘向美色低头也就算了,可天底下哪有盛浪这样的人,二十分钟前还在道歉,二十分钟后居然恩将仇报。
石齐的两腮因塞满了食物而圆鼓鼓的,脸蛋也因气极而红扑扑的,紧紧抿起嘴唇拼命嚼着干渴的油条,细条条的眉头微微蹙着,有点像受了大人的气却只能自己窝火不敢发脾气的小孩子,透着一股委屈巴巴的倔强。
盛浪觉得石齐此刻被欺负后的样子有趣极了,又戏弄道,“要不我喂你?”
说罢舀起一勺豆浆,放在嘴边吹吹,又用嘴唇试试烫不烫,才安心地递到石齐嘴边,像哄孩子般说道,“就一口。”
哄小孩吗?故意恶心人吗?石齐厌恶地别过脸,躲得更远些。
盛浪的勺子却紧追不放,顶在石齐嘴边,一定要她尝尝。
“洒了洒了…”石齐起身向后躲闪不及,衣服前襟湿了一块。崩溃地用纸巾擦干净,刚抬头,新的一勺又递过来了。
“你也欺人太甚了!”石齐恼火。
“尝尝吧。真的好喝。”盛浪不愠不火,轻浅而明快地笑着,一扫昨夜抑郁。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石齐终是拗不过他,勉为其难地张开一条小缝,结果勺子趁机长驱直入,不由分说将满满一大勺豆浆倒入石齐嘴里,差点呛到她。
想吐。石齐真的不喜欢甜豆浆,一边擦嘴一边咳嗽。
盛浪反而笑出了声,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和恶作剧得逞后的坏孩子别无二致。石齐诧异于他几乎不近人情的混账笑点,只觉从昨夜开始,主任便不是往日的主任了,和学校里向来清冷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任截然不同。
突然间,石齐又有点失落难过。昨夜醉酒谈心,她知晓了他的秘密,知他在别处伤了心无处排解,才一片好心陪他挨冻半宿,谁知他今早心情好了却不懂知恩图报,反令她像个小丑般惹人发笑。
难道只因自己是他不喜欢的女下属,便要供他差遣取乐?
既然是没什么交集的人,他又为何要将秘密托付于我。石齐再次想起这个问题,抬眼看了看盛浪,又迅速望向别处。算了吧,谢绝知道更多。
察觉到石齐的微妙变化,盛浪止住笑,温柔地拍拍她后心,几分歉意地说道,“怪我不知道轻重,好些了没?”
石齐摇头表示没事,拿起筷子夹了一跟刚出锅的金黄油条,自顾自的吃起来。她认为,如果是命里不相干的人,就没必要与之生闲气,而如果这事儿是张镜白做的,她恐怕才会气到炸裂吧。但张镜白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一夜未睡,身子疲软,食欲也不太好,石齐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这就饱了?”盛浪关切地问道。
嗯。石齐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石齐低头一看,暗自叫苦,犹豫半天还是接了电话。
“臭丫头,你大早上的去哪儿了?”齐美君一如既往地大嗓门,未等石齐开口便率先发问。
“妈,我在早餐摊呢。”石齐尽量说实话。
“早餐摊?你干嘛去那里?”齐美君不信,石齐惯性熬夜,鲜少起早,不逼她从来不会主动吃早餐,怎么可能大早上下楼去吃早餐。
“昨夜没睡好。早上饿了。你和爸还在睡觉。就来吃早餐了。”石齐句句实话,只是省略了很多细节。
“那你啥时候回来?”齐美君也没深究。
“一会儿吧。有事?”石齐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
齐美君想了想说道,“给我和你爸也捎个早餐回来吧,要街口邓师傅的肉包子,还有小米粥,咸菜也随便买点,最好是腌萝卜,另外那个茶叶蛋要去门口的报摊买,味道比较好,要是蛋饼摊出来了就再来一个蛋饼,不要香菜要葱花,少放甜,多放辣,切四份,分两个袋……”
“……”石齐恨不得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齐美君的订单品种复杂,要求又多。挂电话时,她已经不记得齐美君最开始要的是啥了。算了,瞎买吧,买错了大不了被唠叨两句。
“家里的电话?”盛浪剥了个茶叶蛋,递到石齐碗里。
石齐拿筷子捅了捅茶叶蛋,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没事吧。”害得未婚女子彻夜未归,盛浪刚刚消散的愧疚感又原路折返回来。
“没事。”石齐摆摆手,要他别在意,“我爸妈比你好骗多了。”
“快些吃,吃完我送你回去。”盛浪催促道,又问老板娘要了一碗不加糖的豆浆。
石齐狐疑地看看碗里的茶叶蛋和面前的豆浆,又狐疑地看看盛浪,这家伙忽然如此体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鸡蛋容易噎到,所以给你要碗喝的。”盛浪并不介意石齐不怀好意的揣度,将石齐原来那碗甜豆浆端到自己身前,喝了一口。抿抿嘴唇道,“甜甜的,多好喝。”
屁。石齐内心回道。又甜又温的东西恶心死了。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石齐终于解决掉了茶叶蛋和豆浆,想到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爸妈等她买早餐回去投喂,便觉得不好拖太久。她看盛浪也吃的差不多了,认为差不多可以结账了,说道,“我饱了。”
“好。”盛浪自然会意,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的一刻脸色兀地变了。他没现金,极度尴尬地问道,“……老板娘,可以刷卡吗?”
“哎呀妈呀,别闹了,我这哪有那玩意。”老板娘爽朗说道,她觉得小伙子很幽默。
盛浪的手机电量耗尽关机了,他翻遍全身上下所有口袋,空空如也。昨夜买酒,图方便花光了所有现金。他干笑了笑,询问道,“那个,我…能不能先去找个取款机。”
“啥?十几块钱你也没有啊,小伙子穿得挺体面,不应该呀。”老板娘开始诉苦,起早贪黑地挣点钱不容易,你们不能欺负老实人呀!大早上第一单生意就遇到这事,也是够倒霉的。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种种猜测,这俩人仪表堂堂不像吃霸王餐的,莫不是在录制什么恶搞类的电视节目,边角旮旯里正猫着摄影师偷拍呢……最后,老板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你俩玩真心话大冒险呢?”
并没有。盛浪脸红了。
石齐觉得超级丢人,想速速了结此事回家睡觉,接话道,“是。我俩闹着玩呢,你这个总共多少钱?”
老板娘露出一副小两口情趣多的表情,用围裙抹抹手,口头计算道,“那啥油条两块二一跟,豆浆……统共十四块六,可以稍微给抹个零头,要不就…”
石齐打断老板娘,塞给她十五块零钱以及一句“不用找了”,拉着盛浪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口气走出去几十米远才放慢脚步,扭头发现身后的盛浪跟没事儿人一样冲着自己笑,从未见他如此放肆过。
“笑屁啊!”石齐气不打一处来,大力甩开盛浪的手。
“所以这顿饭你请了,是吗?”盛浪笑得更欢了。
“不然嘞?难道和你一起被老板娘游街示众啊?!”石齐恨自己碍于身份不能打顶头上司。盛浪不住这片儿,怎么丢人都没事,近期少在附近出没就是了。可石齐不一样,走过路过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街坊,这片儿的人民群众哪个不认识她,万一方才吃霸王餐的事被熟人看见,再添油加醋地传扬开来,叫她今后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瞧她一脸愤慨的表情,盛浪忍不住上前捏了捏她脸蛋,笑着安慰道,“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我谢谢你啊!”石齐被惹到炸毛,这混蛋敢捏她的脸?!这混蛋还想有下次?!她甩开他的手,终于突破了万恶的阶级障碍,抡起胳膊顺势就要一顿猛捶。
盛浪矫捷地避开石齐的手,向前躲了几步,不离她太远也不叫她轻易得逞。
石齐气到跺脚。又无能为力。
盛浪此刻神采飞扬,完全不似昨夜醉酒的颓唐模样。
人与人初见时,如果心动,便会分泌一种激素,通知身体这个人与众不同,他初见石齐时便是如此。
再见时,亦是如此。
再三相见时,皆是如此。
他便确认,她于他而言,与众不同。
石齐拎着乱买一气的早餐,垂头丧气地到了家门口,指指门口示意盛浪不必再送,便一个人往门洞里走,却被突然叫住。
“石齐。”盛浪声音不大。
“什么事?”石齐停下脚步回头。
“你还欠我一顿酒。”
“昨晚明明喝过了!”
“昨晚明明是我请你。”
“那今早是我请的吧!”石齐握紧了小拳头。
“那是早餐,又不是酒。”盛浪耸耸肩,漫不经心说道。
“你!”石齐怒目圆睁,折腾她一宿没睡,逼她喝甜豆浆,还搭上一顿早饭钱,难道上辈子除了张镜白,还欠他的吗?!可睡眠不足使她又困又倦,懒得争辩,十五块的确不算请客,换做自己也不肯被蒙混过去,便又好脾气地应道,“算了算了,改天请你。快点回家吧。”
这下满意了吧。石齐前脚刚要迈进楼门,又被盛□□住。
“石齐。”盛浪站在不远处,没什么表情。
“又怎么了?”石齐不耐烦了。
“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觉得我很…”恶心。盛浪忍不住开口确认,却没办法完整说完。因为他恰恰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非常害怕别人,确切来说是石齐也这样认为。他太在乎这个了。
“不会啊。漫画里比这重口的多了去了,你放心吧,我很开明的。爱嘛,控制不了的,我理解你。”石齐依旧是一幅随意而平常的样子,不像假意敷衍。随即她像想到什么烦心事般撇撇嘴,摆摆手,又扭头继续往回走。
她想,爱啊如果能控制,她早就谈十回八回恋爱了,哪里到现在还不知爱滋味呢。
“石齐。”盛浪原地不动,与石齐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所以他说话的声音不得不大些。
“哎呦,你到底怎么了?”石齐这回是彻底没耐心了,她停下脚步,叉腰立住,不满地盯着盛浪。还叫不叫人回家了。
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会儿,盛浪的眼神都好似没有焦距,不知在看哪里,缓了几缓才开口说,“谢谢你。”
额。面对突如其来的道谢,石齐反倒有些无措。食指摁住太阳穴揉了揉,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分量。
一阵轻风乍起,卷起微尘拂面,石齐眨眨眼睛,撩起额头碎发,潇洒地撸向脑后,装出市侩的模样笑着说道,“主任您千万别客气,有事您说话就行,我日后升官发财可全靠您多多提点,哎您慢走。”
说罢,石齐挥挥手走进楼道。
盛浪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长身玉立,直到石齐消失在楼门口才离去。
她说她理解我。盛浪这样自言自语。
我可不可以重新爱上一个女人,激烈的心情不输曾经?盛浪这样问自己。
他浸渍于无望中多年无力挣脱,确切说是想离开却无路可走,一直在苦海中沉沉浮浮原地兜圈子,那此刻是否是命运在百般残忍后体贴地送来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契机,暗示他一直渴望的转折点出现了,能帮他改变当下混乱无序境遇的人就在眼前。
可以自私一次吗?他又这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