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才过子时,皇宫里就来了消息,让顾嗣南同吴羡好进宫去,听说是皇帝有疾。
吴羡好先起身穿戴好,又转身来帮衬顾嗣南。
见顾嗣南的衣裳穿的歪七扭八,她捂嘴笑了,又十分无奈的说道:“来来来,我帮你算了。你着急什么,纵然我们着急忙慌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自然有太医在跟前守着。只要别去的太晚,不碍事的。”
顾嗣南站起身只觉得腰酸痛的厉害,想来是那药的副作用极大。
可他的目光落在吴羡好的脸上,到底还是将这些话忍了下来。
二人并肩而行到了府门口。
孟侧妃已经将马车安置妥当。
“小心一些。”孟侧妃拉着吴羡好的手低声说道。
自从“石碑事件”以后,她整个人也是寝食难安。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孟侧妃心里头是一清二楚的,皇帝这病来的蹊跷,也就是从这“石碑”送进宫里头开始的。
她虽根据吴羡好虽写在的字体,派人做旧了,可……
就把纸包不住火。
吴羡好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们知道的,娘娘别担心。”
这会阴风阵阵,街道两旁的灯笼也跟着摇曳,那烛火投下的影子,更添诡异气氛。
顾嗣南紧拉着她的手,他偏过头看着她。
借着微弱的光,他窥探到她眼底的坚韧。
他常常想来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姑娘家竟然能有这样的谋划,论这世上,谁有胆量对皇帝下手呢?
“紧张了?”吴羡好柔声询问他。
顾嗣南摇头。
“你的手出汗了。”吴羡好说道。
顾嗣南反而将她的手拉的更紧。
吴羡好回握住他,又低声问他,“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什么事总有败露的一天,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顾嗣南你会怕吗?”
他轻笑了声,这笑声格外的坦然,“我一出生就贵为世子,从小是众星捧月的长大,后头不受管教,学了些无用的本事,四处捅了不少篓子。如今……”
他深情的看向吴羡好,“得了夫人,我此生无憾。”
沉默了一阵他又说道:“若真是遗憾,那就只是不能同夫人生儿育女。”
吴羡好轻靠在他的肩头,语气温柔,“顾嗣南,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一直觉得二人的感情很复杂。
是不同于胤时野,她与胤时野是爱。
而顾嗣南,像朋友,像亲人,也有爱,可她不可否认,这种爱不算纯粹。
等二人到了承明殿已经是丑时了。
皇帝今夜突然疾病,前朝后宫重要的几位都来了。
吴羡好随着顾嗣南进了屋子,先向皇后行过礼,又拜会了顾行之同杨大将军。
顾嗣南自然不好与后妃们共处一屋,所以也忙退到外间来。
他留意到顾行止坐在角落里头,他颓废的厉害,头发虽用发冠束起来,可略有些凌乱,两眼底的黑眼圈很重,胡子拉碴的不知道几日没修面了。
他同顾行止也是有“兄弟”的情分在的,所以想上前去问候两句,可顾行之却先将他挡住了。
“世子爷,别来无恙。”
顾行之如今做了太子,排场自然是不一样了,穿着佩戴都比以往华贵,满面红光不说,眉眼之间更是盛气凌人。
顾嗣南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语气却不和善,“托太子爷的福,近来……可高兴的很。”
“如此就好,哎,只是这些日子我手边事情也多的不了开交,所以七王爷病逝我只匆匆上了一炷香,也未曾来看看世子爷,希望世子爷心里别见怪才是,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顾嗣南没心情同他假惺惺演戏,只弓手道了别,往顾行止这头来了。
他在顾行止身旁坐下来。
顾行止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病好了?”
“差不多了。”
“我清楚,如今……”顾行止压低了声音,“若是当初快刀斩乱麻,今日哪里轮得到他来得意,俗话说成王败寇,用在你我二人身上在合适不过了。”
顾嗣南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宽慰他,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顾行止又苦笑了两声,长叹两口气说道:“命,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而吴羡好在里头挨着皇后坐着,她只用眼神的余光打量着屋里的人。
容嫔的心思不在关乎皇帝性命身上,她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杨皇贵妃的肚子上。
而杨皇贵妃也心不在焉,有些坐不住似的,整个人就差把焦虑二字写在脸上了。
吴羡好看了眼皇后,又柔声说道:“娘娘别急,御药局那么多御医在里头呢,尤其是那院判,虽年轻了些,可曾受过徐万济的教导,在他那里也学了不少,医术精进,皇上定然会没事的。”
皇后手上攥着一块手帕,如今来回搓揉着那手帕皱的厉害。
听了吴羡好的话她脸上的焦虑也一分没减。
众人又守了近半个时辰,里头才传来好消息,此刻皇帝已经醒了,只是精神状态不大好,宜静养。
吴羡好心里算计着时间,所以之前已经将秋月支走了。
此刻皇后起身,她便忙去搀扶着。
又温柔体贴的说道:“娘娘自己身子也柔弱,这会守了这么久,也难受,妾身陪着你进去吧。”
皇后只当二人相处了这些日子,吴羡好有了几分真心,又抬眸没看到秋月的身影,也就应下了。
二人进了里头,一众御医跪在外头。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药味。
吴羡好虽也停在屏风外,可皇帝在里头说些什么,她都听的清楚。
“皇上此刻觉得如何?”
皇帝的声音有些虚弱,“死不了。”
“朕……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同流传的故事一模一样。”
皇后又宽慰他说道:“皇上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些说书的故意写的东西,引人注意罢了,不可当真。”
皇帝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道:“那石碑上的话作何解释?难道不是天上的神仙在暗示朕,应当早做防范?”
皇后一时语塞,又怀疑这石碑的真假,“皇上可命人仔细查过那石碑的来历?”
皇帝只眨了眨眼睛。
皇后拧着眉头,“后宫本不应干政,可杨大将军为人处事的确有些嚣张又目中无人,虽为我天盛立下汗马功劳,可在皇上面前他始终是臣,臣子不可失了做臣子的本分才是。”
皇后缓了缓又说道,“若杨大将军真要表忠心,那不如……让他将兵权卸了,以后只做个闲散将军,若有战事,皇上再将他召回来如何?”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皇后不愧是太后选中的人,虽姿色不如后宫里头年轻的姑娘,也没个什么趣,可这些大事上,她倒也能出个主意。
翌日,关雎宫。
杨大将军来的时候容嫔正坐在回廊下。
杨大将军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容嫔手里捏着一把扇子,轻摇了两下,也毫不客气的回瞪了他一眼。
一个小小嫔位也敢给他脸色看,杨大将军心里头自然是不痛快的。
一进门就对杨皇贵妃说道:“我瞧着你这宫里头的人没一个顺心的。”
杨皇贵妃端了亲热的茶来,奉到他跟前,“哥哥喝点消火的茶吧,这大热天的若是再不控制控制脾气,回头上火了,伤的还不是自己的身子。”
杨大将军接过茶杯两口喝了个干净。
“慢些慢些。”她又忙将茶壶搁在他跟前,“有一壶呢。”
杨大将军忙招呼她说道:“好了,好了,你怀身大肚的别光顾着照顾我了,赶紧坐下。”
此刻殿里头没有外人,杨皇贵妃也不遮掩,直言道:“太子位可找过哥哥?”
杨大将军冷哼了声,语气很是不悦,“他如今做了太子,这野心也就藏不住了。可……小妹,你是知道哥哥的,哥哥平日里的确嚣张惯了,可对皇上可谓是忠心耿耿。今日,我亲到御前已经将兵权交给皇上了,以此来打消皇上对我们杨家的顾虑。若是等到皇上来开口,只怕……我们就失了圣心了。哥哥也是为你考虑,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来日等你诞下孩子,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做人呢,这目光也得长远一些才是。”
杨皇贵妃轻珉了一口茶水,又缓缓说道:“哥哥似乎不大喜欢太子爷?”
杨大将军没回应,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沉默了一阵又说道:“我知道他倒是偷摸找了你几次,想借着你来拉拢我?”
“其实……”
杨皇贵妃很清楚如今的局势,皇上如今对杨家的猜忌颇深,即便她哥哥让出兵权,也未免能免于一难。
当初方太傅同前太子爷如何得宠,风光,后来又是怎样一副凄凉场景?
前太子爷被幽禁,府上一干人等全部处死。
方太傅斩首,家中男丁充军,女婢通通送往军营,家中夫人子女老人都被流放,听说那方家夫人早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如今想来何等唏嘘。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定了。
杨皇贵妃跪在地上。
“小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她的眼里噙着泪珠,“哥哥,是婉儿不争气,婉儿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婉儿肚子里的孩子是……”
她言尽于此,杨大将军虽是个粗人,可这点事情还是能想到的。
她拉着兄长的手无声哭泣着,“是小妹一时鬼迷心窍,可事已至此,哥哥既然明白了,自然知道日后该如何做,若没有太子这条船,杨家不过蝼蚁,皇上可不是念旧情的人。他的宠爱,权利,他开口给了你,你才能拿着,他若是没开口,即便是你的,你也不能惦记……”
杨大将军气的跺脚,“你……你糊涂啊!”
杨皇贵妃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如今,只盼着腹中的孩子是个公主罢了,若真是皇子,只怕日后皇上会更忌惮。”
从前不管她如何娇纵皇帝都随她的心意,而如今即便她恪守规矩,皇帝也不再拿正眼看她。
从前的关雎宫是门庭若市,如今再凄凉不过了。
杨大将军看着面前的妹妹,“为兄记下了,你起来吧,别跪了。”
杨皇贵妃擦了擦脸上的泪,仍旧不放心,又说道:“哥哥行事也要谨慎一些才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后宫也好,前朝也好,那些人不过是些墙头草,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东西,想来哥哥如今在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
杨大将军长叹一口气,“本来那石碑有些蹊跷,我正查出了一些眉目,可不等仔细查一下,就没了。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杨皇贵妃疑惑,“会是谁呢?”
二人沉默一阵,而后异口同声的说道:“七王府?”
可话说出来二人又连连摇头,“不会不会。”
杨大将军说道:“那世子爷从前没娶妻就只会惹是生非,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没多大出息,如今娶妻了,他那位夫人我见过,不过会做几个菜,哄宫里头的主子高兴罢了,虽是乌家嫡女,可瞧着没半点墨水,充其量是个厨娘罢了。”
二人一时陷入僵局。
如今京都里头敢与杨家为敌的实在想不出。
“我日后便不能常进宫来看你了,你要好生养好身子。”
杨皇贵妃将自家兄长送至门口。
回头又见容嫔仍旧坐在回廊处看着她,她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好像要将她吞进肚子里似的。
杨皇贵妃扶住自己的腰,慢悠悠的往自己宫里走去。
小贝壳走到前头来,轻声说道:“姐姐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如今日头上来了,再坐着只怕要热起来了,先进屋吧。”
容嫔淡淡的说道:“小贝壳,你恨他们吗?那些杀死你父母亲人的人。”
“恨……可是我人微言轻,恨有什么用,苟延残喘的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上天可怜我,将我送到姐姐身边,已经是何其幸运,报仇什么的……只在梦里头想过。”
报仇?
容嫔的脑中想起自己的丈夫。
若是一切没发生,他们该有一双儿女,一家人在海边生活,何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