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年年如一（宋展一番外）
宋展一开始有自主意识的时候，就发现，家里多了个没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那时才三岁，坐在儿童高脚凳上，脖子围着口水巾，右手握勺子，“哐哐”地敲起小碗，等待家里阿姨熬的鸡汤。
而母亲坐在对面，怀里正搂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奶团。
小奶团比他小一岁，个头却矮许多，五官尚且看不出什么，但能感觉特别可爱，脸颊肉嘟嘟的，没什么表情，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母亲格外喜欢她，抱着她晃啊晃，完全忘记给他留个眼神。
宋展一无奈，只能自己舀着鸡汤，闷闷地生气。
边生气边想，这个“妹妹”不像自己，每天不能笑嘻嘻，还挑食。
怎么会有小朋友不喜欢吃饭呢？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知道小奶团叫“笙笙”，是隔壁的隔壁，秦叔叔家的小女孩。
也从邻里各种言语里，听到了，她没有母亲。
宋阿姨很喜欢她，总是把秦笙带到自己家住，宋展一便迈着小短腿，把所有的玩具和零食都贡献出来，绕着小奶团打转，小心又好奇地碰碰她软软的脸，问：
“妈妈，我可以抱着笙笙吗？”
可惜，小秦笙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压根不理会。
他故作老成地叹口气埋怨，走出两步再折返，还是伸出手，小大人式样地帮她掖起被角。
月湾区住着的人家，互相都有些交情。
灯火通明时，整个区域就只有一座别墅是暗着的。
秦叔叔总不在。
晚饭这个点，秦家请的家政阿姨会去别墅里，给秦笙做饭。
但那天对方有事耽搁了，请了假，小秦笙只好空着肚子坐在黑暗客厅，干等。
等到宋家吃完晚饭，宋展一跟在母亲后面，出去散步时路过，发现她家仍空荡荡的。
宋阿姨那么好脾气的人，也难得显出怒气，牵着宋展一的手，一起接秦笙回自己家。
路上，他听见自己母亲小声地愤愤念叨：
“秦运怎么能这么不管孩子呢！”
“就算有了新欢，好歹也是个做父亲的啊”
小秦笙被找到时，一点都没有哭，好乖好乖地，厨房开始重新热晚饭的馄饨，她就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宋阿姨心都快要化成滩水了，当即认真吩咐道：
“阿展，你是哥哥，是男子汉，以后要记得照顾笙笙，知道吗”
彼时，小宋展一懵懵懂懂地点头，也就此开始了青梅竹马的故事。
两人很快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班里的小孩不懂事，听到家里大人讲，就无心地拿秦笙的身世开玩笑。
阻止无果，于是，宋展一头次挥起两个拳头，谁再敢多话他就抡上去。
但这种方法，总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
升入大班，有个小男孩特别壮，还凶，总抢别人的饼干，还推搡。
私立幼儿园里，每个小孩家都非富即贵的，老师本来就不怎么管，即便有心管，叫家长也常没人来，索性一直处于放任状态，正好助长了他的作恶气势。
宋展一帮秦笙夺回少了的饼干，结果，差点被对方揪着领子拎起来。
幸好有另一位小男生的出手帮助。
他们便从那天开始，和傅轩熟络起来。
傅轩也住在月湾区，傅家父母忙，宋阿姨乐得小孩子们一起玩耍，直接同接同送。
三个人的小团体初现雏形。
等到小学的时候，秦笙已经张开了点，能看出以后大美人的基因，小脸特别漂亮。
她不太爱动，也不太爱说话，幼嫩的脸上表情稍冷，坐在位置上，像橱窗里最贵的那种洋娃娃。
外貌吸引很多关注，那些毛都没长全的小男孩们，总喜欢做点什么事，去逗班里最好看的女生。
比如：经常往她抽屉里放虫子、撕她作业本
不过，这些也只敢偷偷干。
他们知道，如果被隔壁的宋展一知道了，会被一个个地找算账。
也幸好，秦笙似乎从不关心这些恶作剧，更不会主动“打小报告”，如果不过分的，会全当没看见。
讨人厌的男生，宋展一能管，但若碰上讨人厌的女生——
抱团现象从小就有。当时骄扈的女班长，是班主任的女儿，看不惯秦笙总是大家的关注重点，便带头排斥、孤立。
在家里，女班长听到了母亲谈论秦笙的家庭情况，转头到班里，开始添油加醋地宣扬。
小学校规有个环节，是放学时要“两人一组手拉手”，排队走到校门口，有秩序地等家长接。
却没有哪个女生，愿意跟秦笙一起。
宋展一远远望见了，当即就从隔壁班跑过来，牢牢握着她的手。
握紧道：
“笙宝，我们回家。今天妈妈做曲奇饼干，我们俩先溜，不等傅轩。”
“我的那份也全部给你。”
孤立最严重的那次，是早晨进教室，秦笙发现自己的课桌上，被昨天出黑板报晚走的同学，画得乱七八糟。
“谁做的”她垂着长长眼睫，淡声问。
女班长站起来，不依不饶：“是我让她们画的，你想怎么样啊你有娘生没娘养。”
“我跟你们说啊，她爸爸找了小三”
话音未落。
当着众人的面，秦笙面无表情地拧开杯子，倒满的水，直接从对方的头顶起，淋了下去。
哭声，喊声，尖叫声，以及老师慌张的跑动声，全响成一团。
一片嘈杂里，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安静又坦然。
宋展一听说后，课直接不上了，急匆匆赶来护着她，陪她一块罚站。
联系不到秦运，于是宋阿姨被叫来，态度当然强硬，很快让女班长道歉。
秦笙的皮肤嫩，刚刚拉扯下，虽没磕碰，但使点劲留下来的几道青紫掐痕，留在白皙胳膊上，格外刺眼。
宋阿姨也急，又急又心疼，隔天就给他们报了散打班。
培训班里，宋展一是最认真最出色的学员。
他练，多练，想着连得再厉害一点，以后好好保护秦笙。
时间很快推移到初中。
初二的暑假，秦笙去学跳舞，而宋展一和傅轩，整日整日地泡在球场上。
假日末尾，三个人在宋家，吃宋阿姨做的大餐。
初中生宋展一，已经是个身量抽条式长高，会在乎自己形象的小帅哥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瞅瞅自己黑了两个度的肤色，对比身边，白得跟奶糕一样的秦笙，委屈巴巴道：
“笙宝，我变黑了你会嫌弃我吗？”
“”秦笙停下小口咀嚼蛋糕的动作，用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一眼，还是摇摇头，“不会。”
宋展一瞬间开心。
另一边的傅轩翻个白眼，骂：“傻逼，阿展你能不能正常点。”
那是段相当快乐的时光。
三个人间就像有种和谐的平衡，连后来偶有其他人一起玩，也都是熟悉的，家世相近，父母辈做生意的世交朋友。
直到升入高中，在a市一中就读。
高二那年，那平衡，被突然打破了。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宋展一必定会在傅轩说“你打个赌去追他试试”时，一巴掌往他后脑勺上呼。
秦笙天生对情感很慢热，不轻易施予自己的爱，却在不知不觉间，对那个他们压根没放在心上的陆寒星，自己主动打开了保护壳。
收场却非常惨烈。
她哭得眼尾通红，还要被对方长辈找上门，以尖锐的话语羞辱。
宋展一目睹全程，气得咬牙，几次想把陆寒星拉出来打一顿，又懊悔自己怎么不再细心一点，怎么不阻止伤害的发生。
尽管刻意不提，但宋展一知道，陆寒星舅妈的那些话，确实对秦笙产生了影响。
尽管她表面掩饰得再好。
暑假尾巴，他和傅轩带秦笙出去散心，他们躺在公园刚绿化完的草坪上。
“你们以后，有想过要干什么吗”
很多钱、积累的家业，从出生开始，他们的出生就为未来规划好了一切。
傅轩叼着棵草，闷声道：
“还能干嘛继承我家的公司，然后撩妹呗。”
宋展一白他一眼，手撑着脑后，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宋老爷子儿女很多，而宋父性格古板苛刻，不是特别受器重，和宋母是家族联姻。
宋展一跟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嘲对方只会顾面子，对方则看不上他游手好闲的姿态。
宋展一向往自由，幸得宋母的全力支持。
他想了想，笑起来：“我想开个大酒吧，然后自己当老板。”
他从小就对各种藏酒有兴趣，这正合适。
傅轩点点头：“到时候给我办个vip。”
“亲兄弟明算账。”宋展一笑着看他一眼。
欲言又止，歪头，又往秦笙的方向望去：
“笙宝，那你呢”
秦笙没立刻回答。
她心里有了答案，习惯先筹备好一切，再公布。
当她不久后，定好去韩国的机票，说要到国外当练习生时，宋展一快担心坏了。
担心秦笙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她在飞机上的那个晚上，他也整宿没睡着。
闭眼就是无数画面闪烁：
高中时，秦笙有次发高烧，快烧到四十度。
整张巴掌大的脸通红，自己潦草吃了药，直接睡觉谁也没告诉，他隔天等她一起上学时才发现；
还有初中时，秦笙不好好吃饭，有次胃疼，体育课上低血糖
秦笙在klt的那两年里，究竟有多难，宋展一其实仅有模糊的概念。
他只知道，她手机会被收，而有限的通话机会，基本上全拨给了自己。
时差下，有天半夜他被手机震动吵醒，那头传来她压抑的哭泣声，其余什么也没说。
宋展一恨不能连夜飞过去。
当时，宋阿姨的身体已经不太好。
旁观者清，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顶，将人劝住：“你们都要长大的。”
“相信笙笙，她肯定也不希望我们知道不好的事情。”
于是，宋展一只偷偷跑到韩国，在ktl的封闭大楼下远远站了许久，又不告诉任何人地返回。
而事实证明，秦笙想坚持的，就一定会坚持下去，并且做出相当好的成绩。
做女团也是，当演员也是。
回国后的那段低谷期，更像黎明前最终的黑暗。
宋展一把那个抱膝缩成小团，咬唇不肯哭出声的人，揽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道：
“笙宝，我们是一家人。”
继而，星途顺利。
秦笙在荧幕上闪闪发光，出演各种电视剧，参加各类综艺。
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大明星。
娱乐圈是大染缸，是利益人心角逐的角斗场。
宋展一时常会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跟宋老爷子那么犟的。去追求什么自由，如果回去继承公司，还能帮她。
而不是由最朝夕相处的亲密角色，变成局外人。
可当秦笙弯着眉眼，夸“迦南”开得特别好，故意开玩笑用绵软声线叫他“阿展老板”时，宋展一又能满足于现状。
当初的那帮子富二代朋友们，时常来“迦南”聚会。
喝酒，聊天，聊圈内近事，聊明星绯闻。
自然免不了扯到当红的，他们还熟悉的秦笙身上。
他太了解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习惯，能轻松对满天飞的通稿和新闻判断真假。
关于“秦笙会跟哪个男明星在一起”的话题。
宋展一表现得异常激动：
“放屁，没有男的能配得上我家笙宝，想都别想！”
众人都笑起来。
笑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笑他像个护崽的老父亲。
认识得很久的，早对宋展一与秦笙的关系好，见怪不怪了。
谁故意逗他，说：“那展哥你猜，笙姐会喜欢谁”
宋展一平静地望过去，只举起酒杯晃了晃，笑意惯常干净且温暖，眼尾微微上勾。
“她不用一定喜欢谁。”他说。
“因为会有人主动爱她，一直爱她。”
傅轩婚宴结束的时候，宋展一作为伴郎，帮忙送宾客。
傅轩缓了口气，清醒了，从房间赶回来。
“你不去吗我刚看到笙笙往后花园走，陆寒星去找她了。”
“不去了。”宋展一半眯着眼，攥紧拳又缓缓松开，像从唇齿间碾过后轻声答出。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觉得光线模糊，眼前隐隐有层水汽。
少年时期，毕竟陆寒星是秦笙真心喜欢过的。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赢，更没有勇气去打破平衡。
他不敢想万一被拒绝，会对现状引发的改变及后果。
从小到大，习惯了骑士的守护方式。
宋展一笑了笑：“傅妃，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
“你们都在，都能看到你们。”
“我上次找一位大师算过，他说，感情不仅仅只有一种定义，我们仨肯定是最特别的那种吧。”
傅轩看他一眼，没点破，只沉思了下接道：“发小情”
“阿展，瞒别人可以，别瞒自己。”
后来，得知秦笙跟陆寒星并没有和好的消息，宋展一擦酒的动作一顿。
不为人道的欣喜感，缓缓从心底的隐秘角落蔓延。
他想做些什么，却无奈受制于霍祁白，不愿牵连秦笙。
结果，越不愿发生的，往往越可能发生。
他没保护好秦笙，反而让她因自己而身处险境。
秦笙匐在他手边哭，一滴一滴地泪砸在他手背上，冰冷的液体越擦越多，一如宋展一铺天盖地的愧疚感。
秦笙只是拿漂亮的，全是水雾的眼睛瞪他：“我不怪你。”
“但是下不为例，绝对不可以再什么都自己藏着。”她说。
宋展一触碰她的脸颊，恍然间像看到小时候。
七岁那年，他不小心害死了小秦笙的宠物兔子，小姑娘穿着鹅黄的连衣裙，用相似的神情看着自己道歉。
那时，她也沾着哭腔，断续讲：
“下不为例。”
“兔子没了，你以后就必须陪着我。”
故事的最最最后。
瑞士，圣诞节时期，秦笙新租的公寓。
因为宋展一总时不时跑来，美名其曰“家政保姆”并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所以门口的指纹锁上，为了方便，早就录入了他的信息。
秦笙上完表演课刚回来，正换着鞋，就闻到厨房飘来浓郁的排骨香。
“阿展你不是忙着新酒吧的装修吗，怎么有空过来”
“再忙，也不能让我家笙宝一个人过节吧。”
宋展一关火，走出来，跟她一起坐到沙发上。
“看这个。”他把平板推到秦笙面前，将“迦南”连锁店的装修图给她看。
秦笙纤细的手指往下滑动，时而停顿，看得很认真。
“你真同意让沈临当投资人了”她托着下巴，“不行，那我也要当大股东。”
“现在不缺投资人。”宋展一抬眼，看着她，含笑，不是在开玩笑，缓慢且坚定地：
“不过呢，现在还缺一个老板娘。”
“笙宝，你愿意当吗？”
空气有片刻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秦笙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好久，那双浅色的琥珀般的眼睛，带着少许的迷茫，眨了眨。
“我饿了。”
“先吃饭吧，看阿展你排骨汤烧得怎么样。如果很美味的话——”
所有的爱，最终都会化为亲情的形态。
秦笙弯了下眉眼，道：
“就可以试试，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