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不可能一直怕疼的。”
剧组的进度很快。
《白日曙光》拍摄到中后期时,有大量男女主出任务的实战打斗镜头。
陈盼要求不依赖特效,演员必须真实上阵。
所以为了题材的严谨性和真实度,早有准备地,电影开拍前两个月的筹备期里,无论主演还是配角,都被送去了系统化的动作指导训练。
今天这场是爆破戏。
考虑到安全问题,和专业人员沟通后,最终把景就搭在警局附近的练习场,还有相关的医疗措施预备,以防突发情况。
陆寒星被王队派来作为安全负责人,站在场边。
身边还跟着不少,偷空来围观的警员,看着现场布置小声地议论着:
“还是第一次看现场呢,真逼真啊”
主任办公室新来的那个,是秦笙粉丝的小警员,激动又忐忑:“可千万别伤到,看着就疼。”
旁边一位实习女警哼了声,不满道:“这些还好吧,基础动作什么的咱们在警校训练时都经历过啊,还苦多了呢!”
“这能一样吗?懒得跟你说。”
有其他人适时地打圆场道:
“你的确不能这么看。人家明星细皮嫩肉的,光鲜亮丽又娇贵,跟我们这些普通人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要不是正巧拍戏取景,咱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
他这样说着,也不知哪个词或哪句,惹得一言不发的陆大队长突然一记眼刀,偏侧头,没什么表情地朝这边扫了眼。
冰冷严肃的视线,很有压迫感,叫大家迅速立正熄声,等男人转回去后又面面相觑。
无数台摇臂摄像正在运作。
爆点经过精确计算后,会在地面标好,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但这种重头戏,向来最让拍摄组头疼,因为不仅要演员按照规定路线走,如何将表情和感情都融合在爆炸场景里,所需的完美配合,除了反复沟通磨合外,还更多靠运气和状态。
黄线拉起的场内,排练一遍遍地进行着。
女主叶慢动作利落,跨越障碍灵巧躲避,身后炸药声响起时火光冲天,她借着后坐力翻滚,再起身奔跑,体力不支前与不顾阻拦朝这边跑来的男主汇合。
上述毕竟只是完美设想,实际操作起来难免有出入。多次高难度的尝试后,秦笙的手臂处擦破了点皮,长裤下的膝盖也因碰撞泛起青紫。
但是她仅发出了声闷哼,快速站起后抿着唇什么也没说,坚持把每个动作都细致地抠完细节。
“刚才这遍非常完美!其他的很棒,就是那块从上面跳下去时,记得多迈几步,怕你摔”
秦笙点点头:“好。”
跟爆破师进行完最后的走位沟通,便正式开拍。
炸药爆炸泛起漫天火光,轰鸣四起,高清摄像机紧追着叶慢的每帧镜头——放大的,擦上灰尘的白皙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惊慌表情。
转而被坚毅取代。
漂亮而惊艳,很能共情。
这场戏是女主叶慢的高光点,同样也是秦笙演技的高光点。
男主韩宵未的救援随之达到,素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实现真正成长,情绪压抑地释放,泫然欲泣却给生生忍住。
叶慢咬紧牙关,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翼般轻颤,她眼眶泛起晶莹泪光。
特写画面,持续了整整半分多钟。
“咔——!”
随着打板声落下,秦笙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并不是放松地笑,她坐在原地,慢慢抽离着方才叶慢高强度高压的情绪,漂亮的脸上表情很淡。
随意地望向前方走神,视线焦点像没有实处。
她其实内心是害怕的,害怕轰响害怕危险,她并不开口说出来,仅仅深呼吸吐出口气,情绪隐藏起,缓而长。
视线找回聚焦处,无意间落到对面,秦笙掀起眼皮——
对面的安全区里,叶寒星穿着警服,身量挺拔而精瘦,被淡淡光线勾勒出的轮廓棱角分明。
眉眼锋利冷然,如子夜寒星,瞳仁是很纯粹的黑色。
他一动也不动,极专注地看过来,专注到会让人以为,他连看你的动作也是错觉。
冰潭似乎融化着,陆寒星冰冷的眼眸中夹杂淡淡忧郁,她熟悉又陌生,名为担忧?不解?
是想把人生吃入腹揉进骨髓的浓稠。
秦笙淡然地将目光错开。
她突然感觉到侧脸颊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偏头微昂着看去,是江知淮喝完水回来了,就蹲在自己旁边。
江影帝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指腹以很轻的动作,在她脸颊肉那稍稍揉了下:
“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会?”
“没事。”秦笙摇摇头,“不是特别累。”
陈导从机器后面跑来,激动地跟两人描述起:“非常好啊非常好,小笙演得很好啊,等会咱们再来一个男女主相望的镜头作备用,可以的话再加个一起奔跑的”
“先趁着这个情绪在,咱们一鼓作气啊——”
江知淮笑着应了声,先站起来后微弯下腰,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晃了晃,又收拢,做了个注意力归拢的动作:
“得继续努力工作了,小玫瑰同学。”
—
休息室有种过分的安静。
今天所有的拍摄都告一段落,剧组的人大多在大厅那领着导演定的甜点。
秦笙想单独呆会儿,便一个人来了这里,手臂撑在腿上,漫不经心地发会儿呆。
她坐在凳子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将那种翻涌的疲倦感压下去。
她刚卸完妆,只随便掬了捧冷水降温,没擦太干,长长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便缓缓地滚落。
秦笙突然听见阵脚步声。
靴子踩在地面,发出轻闷的响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
连带呼吸也刻意放浅。
陆寒星的身影渐渐靠近,他遮挡住窗口透出的半分光线,覆盖出整片阴凉的阴影,光影就此在秦笙的脸上变幻。
他手里拿着药水和棉签,在她面前蹲下,抬眼观察了下,发现她手臂上那块伤口,已经被剧组的医疗人员消了毒。
秦笙不可察地僵了僵。
陆寒星身上有股很淡的皂香,他抬手,明显是想用棉签给她上药的动作:“把裤腿撩上去。”
甚至不用询问,他了解她的性格,不愿主动说的时候,再疼都会逞强。
“不用。”秦笙果然拒绝道。
她懒得问对方怎么注意到的,怎么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本能地,带点应激性抗拒。
秦笙摇晃着站起来,抬脚欲走,下一秒又被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陆寒星的视线冰寒而浓稠,他施力的手掌没松,微蹙着眉,又重复了一遍。
秦笙:“”
她张张嘴,发现自己彻底没有跟对方争的兴趣。从很久以前她便知道,陆寒星这人一旦想做什么事或想要什么东西,执着劲可以称得上偏执程度,所以对着干是浪费口舌的毫无意义。
她只好无奈照做。
“怎么,别告诉我你今天大发善心?”秦笙想起之前也是在休息室,也是他们两个不欢而散,历史复现又复现,不由地皱起眉。
她淡淡道,瞥了他一眼。
秦笙的腿又直又瘦,休闲裤很容易就从裤脚全撩上去,停到膝盖上方。
露出纤细的小腿和脚踝,大片白皙,能隐约看见浅色血管,因此有任何的伤痕,都会显得格外可怖。
走戏时磕碰到的几处地方,果然已经青紫,还有块微肿起来。
陆寒星顿了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平日拿惯枪的手将力气放得极轻:“可能会有一点疼,忍一下。”
他甚至做好了她会哭的准备。
以前上学的时候,开运动会,接力跑比赛。
秦笙跟别人打赌,为了争第一名结果把脚踝给崴了,小姑娘坐在医务室里疼得抽噎,和现在一样的姿势,也是他蹲下给她冰敷。
她那时娇娇气气地喊痛,带着点小题大做的撒娇,揪着陆寒星有些硬的黑发,不肯撒手。
少年表情依旧冷,但紧绷的下颚线,将名为心疼的情绪完全暴露:“过会就好了。”
他安慰道。
但秦笙现在,竟除了简单皱眉外,几乎算得上面不改色。
变化太大,陆寒星有些疑惑地抬眼,轻声问出个从刚才她拍摄动作戏时,就想问的问题:
“不疼吗?”
他的指尖偶然擦过皮肤,带来与药水等同的凉意。
秦笙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有片刻怔愣。
像被蛊惑般,眼眶莫名奇妙地发酸,她张张嘴欲说什么,被“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
两人一齐转头看去。
江知淮挑着双桃花眼,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那,靠在门口,语气抱歉又温柔的,“不好意思打扰了,笙笙,陈导叫我们去复盘镜头。”
陆寒星:“”
他掀起眼皮,直觉敏锐地跟来者对视,对方则四两拨千斤地温润笑了笑,点头示意。
秦笙突然被拉回现实,如梦初醒般轻笑了下,动作很快地把裤腿拉下来。
起身时。
“陆寒星,”她在重逢后第一次,一字一顿地认真叫对方名字,却说的很轻松:“人不可能一直怕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