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父亲去大理寺审问了徐府中的下人,他一个一个挨着问,从鸡鸣问到子时,终于问出点眉目。
据徐风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交代,徐风一直将妻子安排在乡下老家,府中既不纳二房也不养姬妾,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一直偷偷地往烟花柳巷跑。
那个侍女还是在服侍他沐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从他衣服里掉出的两首情诗才发现的这个秘密。
一首诗上写道:
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诗下落款为:徐风。
另一首则是: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诗下落款为:阿紫。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阿澈,让他查查京城的青楼里有哪个与徐风同乡的、还叫阿紫的姑娘。
大约三天后,他就查出了具体的消息,花月楼中的紫幻姑娘。
这个姑娘十几岁就被卖到青楼,颠沛流离了好几个地方,到京城时都已经三十好几了,男人们更爱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平日里接不到几个客,但一直有一个稳定的客人照顾她的生意,让她能在青楼里安然度日。
阿澈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青楼见这位紫幻姑娘,我才劝上两句他的脸就红得跟两个苹果似的,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可我一个年轻女子单独去青楼也太惹人注目。
我思来想去,决定去找江染。
“青楼?”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确定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趴在他耳边道,“我想去找一个姑娘问一点事情,可我怕我一个人去太惹眼了,所以你就帮帮我嘛。”
我拉着他的手摇来摇去地撒娇。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可是有什么事你非得要去找青楼女子问啊?”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便说,“秘密!”
他表情有些为难,“要是被我爹知道了肯定得把我两条腿都打折。”
“不会的不会的,还有我呢!”我摸了摸他滚烫的脸,兴奋地蹦哒起来。
我几乎是拖着他到了花月楼门口,然后就让他先行进去,再装作要捉奸的样子进去找他。
“加油加油!”
他悲伤地回头望了我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地走进了花月楼,楼中的姑娘迅速地围了上来,一窝蜂地朝着他身上扬着手绢拱,他左右躲避,满脸通红。
我忍不住背过头去偷偷地笑。
等他被老鸨引走,消失在大厅里好一会儿之后,我才理了理衣服,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那些人一看到我便变了脸色,连忙迎了上来,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抓着我的手臂道,“哟,姑娘是来错地儿了吧!”
我一摆手,便将她掀开,双手叉腰道,“我来找我男人,都给我起开。”
那老鸨许是发觉了我会武功,也不敢再来拦我,便赶忙叫了几个小厮跟在我身后。
我刚走了几步就扭头皱眉问道:“刚刚那个男的呢?他去哪儿了,还不快领我过去,要是敢骗我,姑奶奶今天就拆了你的楼!”
那老鸨左右犹豫了片刻,许是不想让我再闹事影响到其他客人,便叫了一个姑娘领着我过去。
我跟着她走上顶楼,穿过了一片欢柔笑盈之声,终于停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前。
站在门口,我又故意对着几个小厮和那姑娘呵斥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嘛,看我的笑话吗!都给我滚!”
他们面面相觑,慢慢地都走掉了。
我推开门,屋里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紫红色稠纱的帘子后面,一个纤瘦的女子正在抚琴。
江染看到我便像看到救星一样,“蹭”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我才刚进来,都没见到她的脸,她开口就问我要听琴吗,我就点了点头……”
他越说越慌乱,声音带着些许颤动,我拥着他抚了抚他的背,“好啦好啦,去外面等我一下。”
他瞬间冷静下来,看了那女子一眼,嘱咐道,“那你小心一点。”
我低头窃笑,心说就算是十个彪形大汉我也不怕,对付一个青楼女子还需要怎么小心。我点了点头,又抚了抚他的脸,“放心吧。”
他关上门,我朝那女子走去,她停下了抚琴的手指,站起了身,向外面走来。
她一袭紫色纱衣,盘着高高的灵蛇髻,目含秋波柳似眉,肤如凝脂外露香肩,朝我微微地笑着。
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姑娘不是来找心上人的?”
我摸了摸脑袋,笑道,“额,同时也是吧。”
她捂着嘴笑了笑,“你是来找我的?”
我平复了内心的情绪,开门见山地告诉了她我的目的。
她低头不语,眼中泛着淡淡的泪光,良久,才说道,“或许这便是他的命吧。”
她向我讲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她与他还都只是一个小乡村里的两个懵懂的少男少女,他年长她几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恰是门当户对,本来她以为他们会结为夫妻厮守一生,可是长大以后,他却一心想着科考为官干一番大事业,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她为他感到开心,却又难以舍得他的离开。
离开前的那一天,他们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一棵桃花树下聊天,他兴奋地讲着他的目标他的追求,她却只能含泪听着,微笑点头。
等他讲到成家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他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少女,再也讲不出一句话。
其实她都明白,随着两人的长大,他们之间早已渐行渐远,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他就这样离开了,没有一点消息。
而她停留在原地,偶尔还会去那棵桃花树下回忆起曾经的时光。
本以为错过了他,这辈子会嫁得另一人厮守终身,谁曾想两年后的水灾致使家中屋田尽败,到最后连饭都吃不上。
眼见着这样的惨况,她的父母心一横,便将她卖到了青楼。
她挣扎了很久,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她很会弹琴,还能识字作诗,因而便利用自己的才气一直服侍那些豪门达官的贵客,攒下了不少银子。
她总是随着一些说要照顾她一生的顾客流离到新的地方,然后被他们抛弃,最后又回到青楼。
这么多年来,她发现她竟然只有这一个谋生的技能。
半年前她来到京城,这时的她已算得上半老徐娘,本想就在这儿安度余生,谁曾想竟遇到了他。
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如今已是朝廷的高官,而她却变成了一个下贱的娼妓。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相遇。
他告诉她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令他胆战心惊,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听着他的倾诉,做他的港湾,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
他近来很不好,一直觉得有人要杀他,他说他做了很多错事,他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
望着怀里精神恍惚、瑟瑟发抖的他,她很心疼,也很无奈,她只能静静地听着,轻轻抚慰着他,她总觉得他会离开,就像小时候一样,而她永远也追不上。
他走了,她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除了偶尔接待几个客人以外,她就只会待在房里抚琴,像一叶浮萍般漂泊无依,不知归处。
“其实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必然是有缘无份,即便多年后再见,我的心也从未安定下来,我很爱他,得上天怜悯让我们能够再次相遇,我便已经很满足了。”
听完他们的故事,我默默了良久,世上多是有情人,可又有几个能在世间搅动的尘埃下守望初心,厮守一生?
“他可有告诉过你关于胡家的事?”
她看向我,沉默了很久。
“我只会听,从不会记。”
我知道她不想说,可我不会放弃。
“你在京城住了半年,对于胡家的所作所为应该有所耳闻,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他是因为胡家才卷入一场□□中所丧命。”
她转过身去,不愿再听。
“姑娘,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今日肯与你说这些纯粹是觉得与你投缘,至于别的事,我真的不想再参与了。”
她带着哭腔,即便尽量隐忍,我也能听得出颤抖的声音。
我知道,这种事情对她而言,终究还是太可怕。
我抚了抚她的后背,拿出一锭银两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开。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门时,她叫住了我,“姑娘,”她拿出了一个香囊递给我,“你拿着这个给后门的小厮看,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有些惊讶,她犹豫许久竟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我郑重地将这个香囊收到袖中,道了声,“多谢。”
回去的路上,江染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地试探着我。
“你们在里面聊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久。”
我依旧是最先那个回答,“秘密。”
他不满地一撇嘴,“你们两个女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这么久,我好歹也是你的……”他越说越小声,耳朵通红,“就不能问问嘛。”
“是我的什么?”
他转过头去,拒不回答。
我还想着继续逗他玩,便问道,“今天那些姑娘贴上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动心呀?”
“没有!绝对没有!”
他涨红了脸,高声答道。
我笑了笑,贴近他,将他按在墙边,“那你脸红什么?”
他望着我的眼睛,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滚烫而炽烈。
伊曼单于去世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那年的春天,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漠北来的使者,同时还邀请了朝中重臣及亲属一同入宫共庆春日。
我从阿澈那里听说了这伙人的来路,为首的是匈奴右大将阿律耶,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伊曼流落在外的庶子可里呼邪,带着他和一队人马进京向皇帝求助。
他们现在举目无亲,要钱没钱,要人马没有人马,几乎不可夺得单于之位,皇帝怎么可能肯出兵帮他们。
“他们肯定早料到了这一点,这次来中原应该不只单单为了这一桩事,可惜我们的人没能跟紧他们,查不出他们的目的。”阿澈叹了口气。
我倒并不十分担心匈奴人的事,他们互相争斗必然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翻不起什么波澜,这次难得进宫,我一直筹划着告诉江染他追问的那个“秘密”。
我去找紫幻学了一支舞蹈,这支舞蹈是她流落到西南地区时跟当地的□□学的。
这支舞有一个特点——它是在树上跳的。
我既能借着习舞的借口与紫幻增进感情,又可以告诉江染说我是特地来找她学舞的。
上回进宫时我看到御花园中那棵巨大的紫荆树心中便有了想法,于是这次进宫前便特地定制了一身白色的舞裙,还找了工匠制作了两条异域风情的脚链,晃动起来叮咚作响。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江染看到这支舞之后的表情了。
我刚落座没多久,就瞥见了那群匈奴人,还有他们口中那个叫可里呼邪的庶子。
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表情阴郁而冷淡。
我皱了皱眉,我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