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平谷县位于汝阳和榆州中间,是汝阳辖区内一个比较富庶的地方。
这些年孟凭澜南扩南安,西峙西戎,平谷县作为汝阳地区的中转重镇,成了南来北往的商人们落脚的所在,各种酒肆、商铺应有尽有。
县令曹大江早就知道孟凭澜从月初开始就巡查各地军备及政务,但并没有计划停留平谷,所以有人来禀告孟凭澜已经离城数里之外并将在平谷住上一夜,他大感意外,心里直打鼓。
在汝阳,孟凭澜的威望如日中天,人人对他又敬又怕,不敢有半点懈怠,曹大江自然也不例外,立刻出县城相迎,并征用了当地富商一座最好的别院将孟凭澜请了进来。
夫人曹氏亲自率人在这别院里里外外忙了一圈,总算把各种内务都安顿好了,便等在府里的岔路口向里张望着。
一见曹大江从书房中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眉目之中难掩喜色:“老爷,王爷对我们的安排还满意吗?晚膳我已经备好,要不要请几个能歌善舞的助助兴?”
曹大江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平时压根儿都没有在孟凭澜面前露脸的机会,今天居然能负责招待这位汝阳王,曹氏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天之道,喜不自胜。
曹大江却没没有夫人这样的好心情,他刚刚被孟凭澜问询了一番县务,短短一炷香时间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被晚风一吹凉飕飕的,一听曹氏这话,他连连摇头:“不可,王爷向来不喜女色,你可不要弄巧成拙,还是安分些。”
曹氏不以为然:“你呀,就是胆小。王爷身边不是有个姑娘在吗?有一便有二,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难道想在这小小的平谷县呆上一辈子不成?”
曹大江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他刚刚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一下,这次孟凭澜原本是要星夜赶回汝阳的,但因为随行的姑娘不会骑马,只能坐在马车里,这就耽误了行程,只好留在平谷耽搁一晚。
汝阳王的军令严苛,从来没有发生过有女子随军同行的先例,更别说是孟凭澜身边了。
难道是他终于开了窍了?
“你先等等,”曹大江犹疑了片刻,决定还是谨慎为上,“看看王爷的心情再说。”
曹氏没把丈夫的话放在心上,心中蠢蠢欲动。
她的女儿正值碧玉年华,长得如花似玉,从小就被她细心教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前来说媒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她对这个女儿期许很高,盼着能找个簪缨世胄来光耀门楣,可一直没有找到特别中意的,今天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吗?
只要能入了汝阳王的眼,就算做个嫔妾也是无上尊荣,更何况现在汝阳王还未纳妃,只要得了他的欢心,就算女儿的出身有点低,也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这个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一边让人传话给女儿做好准备,一边让人从厨房里取了一叠点心,进了顾宝儿暂住的院落。
知己知彼,先得把王爷身边这位姑娘的底细摸清楚了,才好再做定夺。
“姑娘,这里住着可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她一进门便笑着道,“几个伺候的丫鬟还尽心吗?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尽管和我说,我——”
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转过头来,朝她浅浅一笑。
她的语声顿住了,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女子明眸善睐、艳如芙蕖,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笑靥灼灼如桃花盛放,居然是从未见过的绝色。
“多谢夫人照拂,”顾宝儿刚刚换好了一件合身的鹅黄刺绣罗裙,起身行礼,“我这里什么都好,夫人费心了。”
曹氏定了定神,满面堆笑:“姑娘客气了,你是王爷身边的人,我自然要尽心照顾好的,这些点心你先尝尝,等会儿我再让人炖些百合燕窝羹来。”
顾宝儿慌忙解释:“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一介民女罢了,和王爷没什么关系,承蒙王爷救了我的性命,等过阵子……过阵子找到我的家人就会离开。”
曹氏心头一喜。
原来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女子,十有八九是用可怜的身世博了王爷几分同情,这才得以留在身边。
她的女儿虽然容貌稍稍逊色,但才艺却高了不知几个层级,家世比一个民女更是绰绰有余,如此看来,胜算不少。
“哎呦,那可真是个可怜人。”曹氏拉过顾宝儿的手,唏嘘了几句,便匆匆告辞走了。
顾宝儿被弄得莫名其妙。
她看曹氏亲切和蔼,正想问问平谷县的风土人情,哪知道话还没说上几句,曹氏便忽然便从刚才的热情转为敷衍,眨眼就没了人影。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不过她也没心情多琢磨曹氏的言行,现在该操心的是孟凭澜的心思。
刚才在码头被请进了马车,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孟凭澜出尔反尔要把她带回汝阳的事实。
这样一来,这事日后的走向便由不得她做主,是祸是福不得而知。
如果孟凭澜只是留她一两个月看看有无子嗣那倒还好,可要是孟凭澜顺手把她扔在外面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日后被人欺辱,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她不想和王府有什么牵扯,皇家高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就算贵女也可能难以幸免,何况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农家女呢?
回到汝阳后,她还能不能见到孟凭澜都是个未知数,不如胆子大一点,趁着现在还没到汝阳,再去求求孟凭澜,让他遵守承诺,只要这一夜春宵没有留下子嗣,便放她自由。
这个念头一起,顾宝儿便坐立不安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曹氏送来的点心,她不由得心念一动:这不是正好送上门来的借花献佛吗?
孟凭澜临时居住的院落离顾宝儿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倒是顾宝儿临到门前犹豫了起来,她实在有点害怕孟凭澜。
等她终于鼓足勇气正要扣门呢,里面有人哽咽着跑了出来,刚好和她撞了个满怀。
顾宝儿一看,出来的是个和她差不年纪的妙龄少女,肤白貌美,只是左边脸颊不知怎么肿了起来,灯光下看起来有些可怖。
“小心。”她扶了少女一把。
少女没有道谢,反倒放手一推,捂住了自己的脸,她身后跟着的侍女们也一脸惊惶,簇拥着她飞一样地跑了,最后一个还恶狠狠地瞪了顾宝儿一眼,好像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宝儿转头一看,是于德华。
“于公公,”她慌忙见礼,“我……我想求见王爷。”
于德华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一脸的了然:“宝儿姑娘,我劝你不要在王爷面前白费心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强求只会弄巧成拙。”
顾宝儿简直莫名其妙:“于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那人了没有?”于德华朝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那是曹大人家的姑娘,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就落得了这个下场。”
顾宝儿的心头一跳:“那她的脸……”
是孟凭澜打的?
于德华矜持地笑了笑:“我让人掌了个嘴罢了,我们王爷那可是要和非同一般的尊贵女子相配的,寻常人家也想肖想,真是不自量力。”
顾宝儿拎着食盒的手顿时捏紧了,好半天才道:“那……现在王爷一定心情不好,我还是不要打扰了。”
“那宝儿姑娘慢走。”于德华做了个手势。
“和谁在说话呢?”孟凭澜懒洋洋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没完没了的。”
顾宝儿屏住了呼吸,朝着于德华连连摇手,示意别提她的名字。
于德华可不敢说谎:“回禀王爷,是宝儿姑娘。”
里面沉默了片刻,孟凭澜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跟在于德华身后,顾宝儿战战兢兢地进了门。
孟凭澜正坐在花厅里用膳,四周灯笼高挂、烛火通明,各种月季、茶花开得正艳,花影婆娑、夜风习习,一派春夜花香的旖旎景色。
唯一的败笔便是地上散落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和一把砸了个角的古琴,想必就是那位曹姑娘献艺未果后留下的。
顾宝儿偷偷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而立。
“你怎么过来了?”孟凭澜扫了她一眼。
“我……我路过这里看见于公公,就和他说了几句话,”顾宝儿急中生智,“打扰了王爷,是我的过错。”
孟凭澜的目光落在她裙摆边露出的食盒上,心中哂然。
口是心非。
明明是想送吃的来讨好他,却装着是路过的,这是怕和刚才那女子一样被责罚了吗?
他指了指食盒,给了顾宝儿个台阶:“里面装的什么?”
顾宝儿结结巴巴地掩饰:“没……没什么……是曹夫人给我的点心,不是给你的。”
孟凭澜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怎么,不舍得给我尝一尝?”
“不,不是,”顾宝儿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他面前,打开食盒给他看:“没有,你看,都是甜腻腻的糕饼,你不爱吃……”
孟凭澜顺手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还不错。”
顾宝儿心念一动。
虽然她弄不懂为什么此刻孟凭澜的心情还不错,可进都进来了,还是不要浪费这个机会,趁机拍拍马屁。
她殷勤地把食盒往孟凭澜身前推了推:“那这个云片糕也很好吃,你也尝尝。”
孟凭澜的目光从她葱根般的指尖掠过,缓缓上移。
不盈一握的腰肢、弧线优美的脖颈、眼波盈盈的笑眼……顾宝儿生得肤白,这一身鹅黄色的罗裙非但不显得俗气,反倒衬得她好似春日枝头第一簇爆出的细芽,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孟凭澜心中越发愉悦了。
他还当顾宝儿真的不想跟他回汝阳呢,原来都是假的,在码头那里装得还挺像,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怕他真的放她离开吗?
算了,女子本弱,总要耍点小性子才能引人注目,也不是什么大错,更不惹人讨厌。
他接过云片糕咬了一口,斜睨了顾宝儿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有事情求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