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铜胎掐丝珐琅香薰
莫楠的父母热情地招待了苏昭煜,晚饭是简单的沪菜,莫母知晓苏昭煜是杭州人后还做了几道杭帮菜。
饭后,苏昭煜陪着莫父下象棋。
莫父本着闲聊的意思,开口问道:“昭煜啊,我听小楠说你们最近的案子有些棘手?”
苏昭煜说:“是有点,不过应该很快就能破案。”
莫父旁敲侧击地问道:“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
苏昭煜摇了摇头,把自己的马往前推了一步,“我想着我妈过几年身体好些再成家,要不人家女孩子嫁过来,日子久了也会觉得厌烦。”
莫父笑了笑,“我看你这是借口,你这工作一天忙到晚,哪有时间找对象?我所在的学校缺个助教,一年就可以转为讲师,你觉得如何?”
苏昭煜说:“不了,伯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
莫父听闻也不再强求,他看了一眼棋盘,“嗯?你这小子趁我跟你说话,吃我的兵,你看都打到我家门口来了。”
苏昭煜走棋将军,“是伯父的心没在棋盘上。”说完,他看了看时间便收拾棋盘准备告辞。
莫楠拎着一个食盒出来送苏昭煜,“昭煜,你把这些点心带回去给阿姨尝尝,上次她说很喜欢,我就尝试着做了些。”
苏昭煜接过并道谢,他看了莫楠一眼,开口说:“莫楠,留步吧,回去好好休息。我的性向跟正常人不一样,所以你还是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莫楠点了点头,神情落魄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但是我爸爸不知道啊。”
苏昭煜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去休息吧。”
【承德赌场】
叶岭推开承德赌场的大门,酒气和焦油味立刻扑面而来,小卓拎着一瓶酒迎了上来。
“呦,卓爷。”说完,叶岭接过了小卓手里的酒瓶,拔开酒塞灌了一口。
小卓伸手勾住叶岭的肩膀,“今天玩点什么?”
叶岭说:“牌九吧。”
“我给你新开一桌?”小卓往叶岭身后看了看,“今日怎么没带你那新宠来?”
叶岭摆了摆手说:“不用,我去那一桌。你见我什么时候带女人来过?”
小卓凑近叶岭低声道:“刚来几个漂亮的俄国妞,精致得跟洋娃娃似的,要不要给你叫来作陪?”
叶岭找了张刚好少人的桌子,小卓点了只烟来洗牌,骨牌在桌面上滑来滑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突然拍了拍叶岭对面的人,低声交谈了些什么,随后那人拿着洋人给的钱便离开了。
洋人落座后朝叶岭十分绅士的一笑,他把自己兑换的筹码放在桌子上,并请自己的女伴陪叶岭打牌。
洋妞长得十分的惹眼,国人常见黑发棕眸加上她深邃的五官,身上穿着一件孔雀蓝色的旗袍,毛绒的披肩裹住如同羊脂般细腻的双肩,她一坐在叶岭旁边周围人的双眸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叶岭自顾自点燃一支烟,他拒绝了洋妞的火,看向了对面的洋人,“朋友,几个意思?”
洋人的国话说得十分的流畅,“我叫安德鲁,今天想跟叶少爷交个朋友。”
叶岭点了点头,他示意小卓可以开始了。
小卓码好骨牌随后把骰子往桌上一放,抬手示意庄家可以开始了。
一局下来安德鲁一直在给叶岭喂牌,导致叶岭一局便赚了钵满盆盈,其余二人体验极差,但又不敢对洋人有什么怨言,只好愤愤地拂袖离桌。
小卓把筹码推给了叶岭,“恭喜叶少爷。”
“卓爷,麻烦开瓶酒,记我账上。”叶岭碾灭了手中的烟蒂,他这次接受了洋妞的火,偏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雪莉。”
叶岭说:“雪莉小姐,你喜欢蒸馏酒还是发酵酒?还是再制酒?!”
雪莉说:“我喜欢起泡酒。”
叶岭接过小卓递来的酒瓶,“刚好我也喜欢。”说完,他给雪莉倒了一杯香槟,随后又给对面的安德鲁倒了一杯。
小卓把桌上的骨牌收了起来。
安德鲁举杯朝叶岭示意,“我八岁那年便来到了中国,非常喜欢中国的文化以及瓷器。”
叶岭轻笑了一声,他吸完最后一口烟,用香槟冲淡了嘴里的烟味,“瓷器?从材质上分为硬瓷、软瓷还有骨瓷,色彩上又有素瓷和彩绘瓷,不知道安德鲁先生喜欢哪一种?”
安德鲁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精致漂亮的珐琅彩,我听说叶少爷手里有一只铜胎掐丝的珐琅香薰,不知道您要价多少?”
叶岭弹了弹烟灰,佯装出很为难的样子,“您也知道我家的东西不对洋人出手的。”
安德鲁毫不死心地说:“多少钱我都买,只要您出个价,您的叔叔都开始卖给我们古董了,您为什么还要死守着您家的规矩,我也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文化可以交流。”
叶岭冷笑了一声,拿起外套便准备离开。
安德鲁立刻上前拦住叶岭的去路,恳求道:“您再考虑考虑吧,反正那种东西放在你的手中也无用,而我能让它走上全世界。”
叶岭往地上啐了一口,立刻变了脸,“妈的,四九城那么多东西都让你们拿走了,现在跟我谈文化交流,当初那大炮轰开我们四九城的大门,抢了我们的东西,还要让我们割地赔钱,现在你又来求我卖东西。你脑子让驴踢了?我没一枪打死你就不错了。”说完,他便拿起外套往外走。
安德鲁不依不挠地说:“那叶少爷此时不是还在租界里,受着我们的庇佑吗?您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敢一枪打死我?”
叶岭斜睨着安德鲁,“打死一个安德鲁,洗刷不了国耻,反而还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无兵无权,为什么白送一条命给你?我并不是因为你们的庇护才住租界,而是因为这里是我们国人的地方,我想住哪里便住哪里。而且我也很感谢你们,让我们看到了彼此的差距。”
叶岭刚走到门口,王少翔便一身煞气地推门而入,把他堵在了门口。
“哟,王少爷,你出院了?身体好点了吗?”
王少翔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几个打手蜂拥而入,“叶岭你个蠢货,我说过你早晚有一天落在我手里。”
叶岭看了看四周,“不是吧,王少翔你专门逃院来揍我?我先提醒你一下,这可是芳姐的场子,你确定要砸?”
王少翔阴沉着脸说:“我们打的就是你。”
苏昭煜身心疲惫地从莫楠处回了家,正准备休息的时候被一个电话喊了起来,连夜带队到承德赌场,他到时场面差不多已经被控制住了。
赌场内一片混乱,麻将纸牌散了一地,相关人物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苏昭煜见是这两个人,瞬间感觉头大,但还是耐着性子走上前问道:“公了还是私了?”
叶岭捂着被打破的嘴角,年轻人打架难免会冲动,他现在还处于头脑发热的阶段,“这件事能私了吗?今日在巡捕房门前说不过我,晚上就带人来打我。我这浑身的伤,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十点,我回去还要挨一顿打,怎么看吃亏的都是我。”
苏昭煜看了看那几个打手和王少翔身上的伤,叶岭的伤明显已经算轻的,他无奈地说:“这怎么看都像是你占便宜吧,而且你伤得也不重。”
叶岭一听立刻躺地上装死,顺带咳嗽了几声,“帮我叫救护车,我有内伤。你不能因为我伤的轻就觉得我没吃亏,我一个人打他们一群人的时候,怎么看吃亏的都是我。”
苏昭煜向来不习惯俯视别人,便蹲下来看着叶岭,问道:“你想怎么样?能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吗?撒泼打诨,丢不丢人?”
叶岭睁开眼睛说:“听话的孩子没糖吃,所以我想当个不听话的。”
苏昭煜冷下了脸,起身踢了踢叶岭的腿,“起来,像什么样子?”
叶岭说:“我不,我要那个混蛋赔礼道歉,而且这里的损失都算在他头上。”
苏昭煜伸手招来一个巡捕,“叶少爷喝醉了,送他回家。”
王少翔说:“真是把你爷爷和你二叔的脸都丢干净了。”
叶岭爬起来挽了挽袖子,“王少翔你个混账玩意,没把你打服是不是,你带一群人来,你就没把你爹娘的脸丢干净?哦,我差点忘了,你娘没脸,一个姨太太有什么脸?”
王少翔听闻立刻就要冲上去找叶岭拼命,可是他的拳头还没碰到后者的衣服,他便倒地浑身抽搐了起来。
叶岭立刻蹦到了苏昭煜的身后,惊恐地看着倒地的王少翔,“这怎么还带碰瓷呢,我可没碰到他。”
苏昭煜蹙眉,“快叫救护车。”
叶岭见王少翔被抬上了救护车,冲上脑门的那股子热血也凉了下来,他找到之前开的那瓶起泡酒,好在没有被刚才的混战所殃及,他猛地灌了一口,走到苏昭煜身边问道:“他没事吧,你刚才也看到了,他想打我,我可没碰到他。”
苏昭煜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叶岭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今天在巡捕房门前的事情。”
苏昭煜笑了笑,“你身手不错啊,这么晚了,我找人送你回叶公馆。”
叶岭慌忙拒绝道:“可别,回去又要被我二叔打。我这都已经浑身疼了,我回自己的狗窝了。慢走,不送。”说完,他便拎着个酒瓶子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苏昭煜目送了叶岭片刻,拍了拍手说:“兄弟们辛苦了,收队。”
【霞飞路巡捕房】
“来,开个晨会,各位把手中的情报汇总一下。”说完,苏昭煜把与本案有关联的人物全部罗列了出来,关系网都画得清清楚楚。
姚六安举了举手,小心翼翼地说:“我最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林维书和王成业在竞争一块地皮,而王成业是王少翔的爹。”
莫楠蹙眉,“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姚六安心里也没底,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小了下去,“林维书借给了死者钱,死者给王少翔做女朋友,林维书又跟王少翔的父亲在竞争,我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些关系。”
莫楠思索了片刻,问道:“是死者跟王成业之间有什么事情吗?”
陆川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硬皮本子,“应该是死者跟林维书有关系,这是死者的日记本。”
苏昭煜问道:“为什么?比对过字迹了吗?”
陆川说:“比对过了,是死者的东西。日记本里写到因为死者借了林维书一笔钱,也有欠条为证。而且死者又转借给了季念茹,在这本日记里死者也提到了争地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死者在王少翔身边的目的总归不单纯。”
苏昭煜听完微微讶然,林维书借钱给一个有可能还不起的同乡,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于冯兰心来说便是天恩,当她知道争地的事情时,她选择了王少翔的原因就很简单了,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苏昭煜问道:“她在王少翔身边是为了窃取情报?”
陆川点了点头,“有可能,而且在日记本里,她写过她在王少翔身边过得很痛苦。”
姚六安说:“那就是死者暴露后,王少翔一气之下杀了死者?”
陆川反问道:“你为什么不会觉得是因为季念茹不想还那一百元而杀了死者呢?”
姚六安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也有道理。”
莫楠说:“我觉得不会是季念茹,老大说过季念茹的母亲患病急需用钱,但是死者借给季念茹钱相当于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应该心怀感激才是,我觉得她根本不会杀死者的。”
会议室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苏昭煜率先起身打破了沉寂,“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依托。昨日我去过叶公馆,叶岭有不在场证明,他所说的与叶家佣人所说完全吻合,一会先去医院问问王少翔吧。”
莫楠把一份档案袋交给了苏昭煜,“老大,这是你给我的那瓶药,里面确实是救心药但是已经混入了/古/柯/碱,冯兰心的血检报告中的/古/柯/提取物应该就是来源于此,但是/古/柯/碱/纯度不够,应该是小作坊提取。”
苏昭煜接过档案袋迅速扫视了一遍,“陆川,昨日去搜查冯兰心的房间还有没有发现类似的药瓶。”
陆川摇了摇头,“那是个空房子,里面其实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这个日记本还是我从床板的暗匣中发现的,还有六百元左右的零钱,应该是平日里攒下要还债的。”说完,他把那个藏青色布皮拿了出来,打开后里面放着一些零散的钱。
苏昭煜取过布皮把里面的每一张钱币都仔细地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倒是这些钱才五百四十元,还差六十元凑齐六百元整,而且都是些零散的。
“莫楠,指纹比对了吗?那根领针上的指纹是谁的?”
莫楠抿了抿嘴唇,有些愧疚地说:“王柯达又陪老婆孩子去了,我现在就去比对。”
苏昭煜摆了摆手说:“去吧,动作利索点。”
陆川把一旁的文件袋递给了苏昭煜,“这是你要的近三年的失踪案、谋杀案的案宗,并没有疑似案件,倒是有几起失踪案很有意思。”
苏昭煜接过资料迅速的翻了一遍,他把陆川说的有意思的案子全取了出来,“这个以后再议,既然没有相似的案子,凶手近日也没有再作案的打算,我们还是认为是熟人作案。大家近日还要多留意死者身边的熟人,散会吧。”
陆川拿起苏昭煜单独取出来的案子看了看,上面都是一些小孩子,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但是都不超过十岁,有租界里的孩子也有租界外的孩子,唯一的共同点都是父母都曾经收到过一封装着头发的信封,且与父母基因的契合度较高,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线索。
到现在为止,案子也没有破,那些失踪的孩子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寻回。
姚六安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川哥,是什么案子啊?”
陆川把手里的案宗扔给了姚六安,“都是些之前草草结案的老案子,你自己看吧。”
姚六安翻了翻案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小孩子啊,这种案子哪里有趣了?”
陆川说:“之前不知道,现下放在一起看确实有些相似点,而且这只是归到这边的案子,其他地方的一概不知,或许以后还要把重新翻出来。”
姚六安朝会议室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发现苏昭煜后才低声说:“老大那个亲力亲为的工作狂没翻出来再审啊?”
陆川睨了姚六安一眼,“现下他知道了,离加班也不远了。”说完,他便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姚六安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不要乱说,我的心愿是天下太平,永不加班。”
苏昭煜从会议室出来后直接去了法医室,一连几日鉴定科的人都不在,法医室的人包揽了鉴定科的小部分工作,说起巡捕房的法医室和鉴定科,其实有些凄惨,两个科室加起来一共三个人,两个科长加一个公用的小助手。
遇到小案子还好,一到加班加点的大案子,小助手就要天天向苏昭煜哭诉着要辞职。
苏昭煜问道:“杨晏不在?”
莫楠头也不抬地说:“他和王科长今天都请假了,我能申请招人吗?这根本忙不过来。”
苏昭煜寻了处地方坐了下来,“下午我打报告。”
莫楠埋头比对着指纹,莫约半个小时她才长长地舒出了一气,她摸过一旁的水杯喝了点水,卖了个关子说:“你猜猜是谁的指纹?我觉得你可能猜不到。”
苏昭煜不假思索地说:“叶岭的?”
莫楠一愣,“你怎么猜到的?”
苏昭煜并未解释,他起身道:“我去一趟叶公馆。”
莫楠问道:“昭煜,你觉得他是凶手吗?你不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明吗?随后就比对上了他的指纹,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奇怪?”
苏昭煜说:“不在场证明可以伪造,这个指纹却难伪造,无论他是不是被陷害的。”
姚六安在巡捕房等了一上午才等到载冯兰心的车夫,他远远地见一辆空的人力车跑来,慌忙迎了上来,“大哥,您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车夫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十分抱歉地说:“拜托长官您体谅一下吧,我还要赚钱养家的。”
姚六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摸出一张冯兰心的照片递到车夫的面前,“您说您五号晚上载过这个姑娘是吧,您能说一下她当时的体貌特征吗?”
车夫说:“我记得穿了件黄色的长裙,有个手包,精神不是太好,头发是那种卷卷的,不是像照片上这样直的。”
姚六安问道:“那你在哪里接上她的?她又要去哪?”
车夫想了想说:“是一个男人帮她拦的车,在别墅区那一带,说是要送到县城四福巷,但是她在鸢飞巷便下了车,我觉得一个姑娘家的,那么晚不安全,可她非要在四福巷下车说是有朋友来接,我也没办法。”
姚六安蹙眉,“那她有没有等到她的朋友啊。”
车夫有些为难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那都快一点了,我跑了一天也想早些回家休息,放下她便离开了。”
姚六安颔首,“谢谢了,没事你就回去吧。”
车夫谄笑道:“好嘞,长官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