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蓄谋已久》
慢慢书/文
2020/10/14书，晋江文学城首发
遇见你之后，感觉星星都更亮了几分。
——写给韩忱。
第一章
季夏之末，淮城的向日葵一簇接着一簇盛开，花盘朝着同一个方向，沿着大小不一的块块花田各自绽放。
下午两点，正是最热的时候。
空气中带着粘稠的闷热感，厚重的热浪此起彼伏，街上人影稀疏，蝉鸣依稀回荡着。
温倾顶着大太阳从超市门口安静出来，手里举着冰棍，脸蛋被晒得绯红。
她步子飞快，顺着淮河路直走，半点时间都没耽搁。
十分钟的时间，从自己家走到了桥对面的舅舅家，书包里带了轻飘飘的几张试卷。
杨天明踩着点开门，果然见她慢悠悠地从楼梯口往上走。
尚有些婴儿肥的脸此刻不正常地泛着红色，齐肩短发松散地被扎成了一个小马尾，顶在头顶的位置。
身上穿着粉红色的格子裙，白色的领口那里隐约可以看见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痕迹。
她慢悠悠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就知道你不到最后一刻肯定来不了。”杨天明等了一上午，有些生气。
约定的下午两点半，她硬是两点二十九才抵达。
听见他的声音，温倾高兴抬头，笑嘻嘻地叫了一声舅舅，露出两颗虎牙，眼睛笑成了月牙。
声音听起来乖乖巧巧，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杨天明怒气未消，沉着脸走到门口，接过她的书包，等她进来再合上门。
“都怪天气太热了，不想出门。”温倾笑着解释：“我可不是不想让舅舅给我补课！”
杨天明站在温倾身后，管她怎么忽悠，道：“一会儿我有客人，休息够了就去书房看书。”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你哥哥一会儿也要过来。”
温倾点头，头顶几根呆毛肆意立起，十二三岁的年纪，看上去纯稚懵懂。
客厅里摆着切好的西瓜，杨天明拖着步子把书包往沙发一放，熟练地拉开拉链，毫不意外，从里面摸出了几张已经被揉拧得不成样子的试卷。
温倾笑眯眯地蹭到桌前，端着西瓜坐在离电视最近的位置，一口一坨，西瓜汁水甘甜，她整个人暑气渐消。
屋子里开了空调，歇息一会儿，温倾被闷红的脸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此刻看起来惬意懒散，半点补课的压力都没有。
杨天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拖着步子坐在沙发中央，二郎腿翘起，把试卷全部摊开抚平。
试卷展开，看见上面鲜红分数的时候，杨天明眼皮狠狠一跳，若有所思地抬头盯了温倾一眼。
电视上的脱口秀正好说到爆梗处，温倾笑得前仰后合，咯咯咯的笑着，笑过了以后毫不留恋地把电视切换到了动画频道。
快到十三岁的年纪，居然对喜洋洋与灰太狼情有独钟。
见盘子里的西瓜还剩一半，杨天明按捺着脾气，抖了抖手里的试卷，抽出下一张仔细翻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眉头更是抽搐，蹙起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蚊子。
难怪一放假她就被强制要求送到自己这里补课，小小年纪，成绩怎么这么差。
时间缓缓流逝。
终于，温倾叉起最后一块西瓜，意犹未尽地舔舔舌头。
杨天明眼尖地等她将西瓜下咽，然后开始发问：“你爸妈知道你这分数？”
温倾端着空盘，手里捏着一根牙签，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尴尬地回头看他。
手里卷子上鲜红地标着六十一分。
电视还在继续，灰太狼疯狂朝羊村的小羊们叫嚣，以喜洋洋为首的众只小羊四处逃窜，嘴里叫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温倾也想问，怎么办啊！
屋子里的气氛显然已经开始凝固——
权衡再三，温倾放下盘子，噘着嘴撒娇：“舅舅～”
尾音拖长，听起来可怜兮兮。
“别叫我舅舅，我不是你舅舅。”
“……”
好巧，这样的话她的班主任也说过——
别叫我老师，我不是你老师，出了这道门别说你是我学生！
杨天明板着脸，继续在书包里一通翻找，发现除了她带来的几张试卷外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什么都不带，过来做什么？”
这是打定主意过来玩儿一趟，好和爸妈交差？
“……”
杨天明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果盘：“过来吃西瓜的？”
温倾放下果盘，噘着嘴，不敢回话。
又不是她让他准备的西瓜，怎么最后还赖她？
“考这么点分怎么好意思吃？温倾我记得你成绩不差的，为什么这张卷子才刚及格？”
温倾凑近看了一眼，是升初二这学期刚加进来的物理课程，她从一开始就看不懂，到后面更加跟不上老师的进度。
第一学期还好，这是初二下期，考试的难度明显提升了，最后几道大题她看都看不懂。
她真是蠢，带什么物理试卷过来，带她最擅长的语文不行吗？
杨天明悠悠地瞥了她一眼：“你也就语文能拿得出手。”
“……”
“舅舅我错了，我马上去书房看书！”
温倾彻底泄气，小心翼翼从杨天明手里夺过自己的试卷，抄起书包就往里走。
杨天明沉着脸看她进门，一脸严肃地从桌上拿过电视遥控器将脱口秀换回来，看着选手说出一个接一个笑梗，眉目逐渐舒缓，身子更是笑成了震动模式，爆笑之余还不忘注意里屋的动静。
温倾不敢和舅舅硬刚，闷不做声地去了书房。
转身关门的时候，她从门缝里看见她舅舅依旧是拉着一张老脸，吓得她立刻把门合拢，背靠着门吸气。
舅舅家不大，书房更是狭小，但胜在干净亮堂，半扇窗户开着，阳光洒满窗台，微风吹动白色的纱帘。
空气中淡淡的一股纸墨味儿。
书房布置简单，只有一面简易书架，格子里存放着一些书册，还放置着盆栽。
温倾凑近一看，书架中央位置摆着几个相框。
是杨天明和他学生的合影。
统共三张，中间一张是舅舅哥哥还有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哥哥的。
照片里杨天明罕见地笑得开怀，没有平时严厉的教师模样。
她看得出来，这是她哥哥高三毕业那年照的照片，照片背景有很多毕业生聚在一起起哄打闹，连带着照片外的温倾也感觉到了那种卸下所有负担之后的轻松感觉。
照片里的哥哥痞痞的，校服穿得歪七扭八，面对镜头的时候一脸傲娇。
好像在说，老子天下第一。
温倾满脸黑线，对她哥的臭屁了如指掌。
她哥本来很瘦，可是站在另外一个哥哥旁边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瘦削。
那个人一身蓝白色的条纹校服，双手垂直揣在校服裤兜里，本就宽松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更显空荡。
他逆着光，模样舒朗，与她哥哥温苑的吊儿郎当不同，他直视着镜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嘴角勾起，整个人透着几丝慵懒味道，姿态平平，却……让人惊艳。
照片里的那人看着镜头，更像是穿过时间和空间的桎梏，直接与她对视。
温倾原本聚精会神，却在某一刻倏然惊醒，吓得后退一步。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知道是不是书房空间太小的缘故，她觉得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原本已经缓和的脸蛋肉眼可见地变红，耳根更是软热一片。
照片里杨天明慈爱地搂着她哥哥和那位同学，他们两个一左一右，这是杨天明最得意的两个学生。
另外两张照片，一张是温苑和陌生哥哥的合照，温苑搂着他，大半个人靠在他的身上。
最右边一张照片是横向的，同样还是她不认识的这位哥哥，他趴在桌上，周围空荡无人，整个教室就他一个人睡着。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张脸像是被神明渡了光芒，让人挪不开眼。
她舅舅应该很喜欢这个学生，不然也不会把他的照片放在自己的书房，而且三张照片每张都有他。
杨天明自己就有两个儿子，也不见摆他们的照片。
哼，自己的学生就那么喜欢，自己的外甥女就可以随便凶？
温倾吐了口气，不满地看着照片这个人，嘴唇抿着，半响吐出两个字。
——“妖孽。”
她看了照片好长一会儿，然后才回到书桌前坐着，将试卷拿起来铺在桌上。
入目全是老师批改的痕迹。
眼睛看着试卷，心却静不下来。
半响，温倾掏出手机，犹豫着给好朋友何小絮发了个短信。
【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哥哥。】
这种帅气的程度就算是当红明星也显得不过如此。
小絮很快回复了消息：【多帅，能有我家哥哥那么帅？】
小絮是独生子女，她口中的哥哥，是近几年因为一部剧爆火的流量小生君一昀。
虽然温倾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明星，但是不得不说，君一昀真的长在了大众审美的点上。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海报的时候，也觉得惊为天人。
小絮的话让温倾陷入沉思。
思考片刻，她说：【就这么说吧，君一昀和这个哥哥的长相不是同一类型的，而且我看的是这个哥哥的普通照片，他本人一定比照片还要好看！】
明星嘛，就算底子不错，但是每次放出来的照片都是精修加浓妆艳抹，和这种素人照片比起太失真了。
她这么说，小絮有些激动，在电话那头疯狂扣字。
【什么照片？给我看看。】
想了想，温倾掏出手机，找了个不那么反光的角度，把照片拍了下来，发到她的手机里。
何小絮沉默了三分钟，三分钟后——
“啊啊啊啊啊啊，太帅了，咱们学校的？我要追他！”
温倾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得逞地放下手机，等何小絮慢慢尖叫。
和小絮聊了几句，温倾心情平复了不少，早晚都得面对这张试卷，躲不掉就干脆直接开做！
她掏出修正笔，从第一道错题开始重新计算。
半个小时后，温倾恨不得仰天长啸——
她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物理实在是太难了啊！
看卷子看了半天，做错的题怎么解的没研究出来，做对的题选什么她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现在严重怀疑，如果再让她考一遍同样的试卷，这次她还能不能及格。
温倾无语望天，正打算起身伸伸懒腰，客厅突然有了动静，她立刻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地盯着演算本计算。
可惜杨天明并没有进来看她，反倒是开了大门。
？？？他要出门？
一声清隽的声音响起。
“杨老师。”
“阿忱！”杨天明喜笑颜开，声音听起来即惊喜又洪亮：“快进来，等你半天了。”
态度和刚才义正辞严训她的时候天差地别。
随后是防盗门关拢还有鞋柜开合的声音。
杨天明从一开始就是乐呵呵的模样，音调比起平时提高了几分贝，热热闹闹地招呼客人。
“温苑说你要来，老师一大早都不敢出门，就怕错过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下次不许带了。”
客人除了一开始唤了杨天明一声后再没了声音。
杨天明继续道：“大学里过得怎么样？爷爷身体还好吧？”
那人总算出声，浅浅笑道，声音清朗：“都还好，杨老师最近也还好吧？”
杨天明搓手，热情不减：“好好好，什么都好，你要是能常来看看老师那就更好了！”
在一旁听墙角的温倾一脸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