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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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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一离开,琉悦又急急问道。

    皇帝在桌边坐下,拈了茶盏轻抿,然后才开口:“悦儿,你读过庄公与其弟共叔段争夺皇位的故事吧。”

    琉悦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会突然提这个。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夺权,都可以有让两人全身而退的圆满。”他面色戚然,“就算是上位者有心在中间权衡,人心难测,也不见得就能按他的心意而行。”

    说着,皇帝起身,走到琉悦身边扶她起来,又替她垫了个枕头在背后。

    然后,他在床边坐下,继续道:“当年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也曾有过那样一场暗流涌动的争权夺位。因着…那人狼子野心,几近走火入魔,最后甚至欲弑杀父皇,被父皇亲手斩杀于前。这是皇家永远的丑陋伤疤,也是父皇心里去不掉的结。幸而那时事发夜半,知情的人并不多,才被悄悄压了下来。”

    “可是,这和陈琅的父亲有何相关?”

    “父皇自那以后,心里郁郁多年。七年前,是玉牒每十年的修编之时。他终于决定彻底抹去那人存在的痕迹,便要求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卢大人趁机改了玉牒。”他替琉悦掖了掖被角,“只是不巧这事被陈大人撞见了。他不管卢大人怎么说都不肯罢休,执意要将事情揭发出来。眼看着就要闹得人尽皆知,父皇不得已才下令,让大理寺与卢大人共同策划了一出戏,让陈大人在牢里待些时日,无法再开口。本来打算过些年事情平息了再将他放出来。却没成想他竟刚烈到在狱中自尽了。”

    琉悦听得心如刀绞,愤愤道:“只因为这样,就要连累全家么?国君便可这般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么?”

    皇帝微微撇过头去,叹了口气道:“父皇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有许多他的考量。当时为了瞒住这事,处置的宫人少说也有数十,事情公之于众,那她们岂不白白牺牲了。况且陈大人自尽后,大街小巷便又有流言传出来。大理寺才急急定了罪,为防再生事端,便定得重了些。虽说不光彩,却有效地解决了后顾之忧。你该知道的,教子无方、更改玉牒的事情若传出去,只怕父皇会失了民心,国家动乱亦是不可避免,届时恐怕会有更多的人遭殃。只是陈夫人和陈小姐,还有前些时候的陈乐师竟都因此身故,却真的是实属意外…”

    “可是,若那时候父皇再仔细想想,定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明明可以都不用送掉性命的…为什么没有呢?”琉悦流着泪,口中喃喃道。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寿宴结束了我派人送你回府。”皇帝去倒了杯热茶来,放在她手中,才转身离去。

    琉悦呆呆地坐着,手中的杯盏温热地熨着掌心,她却觉得心寒彻骨。

    她虽然被宠着长大,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尤其是在这宫中生活,小小年纪便看过许多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也深知人命在此处确确实实是贵贱分明。

    这宫里的地位权力之争从未止息过,而为了这些,愿意丢掉心中赤诚良善的人更是数不胜数。琉悦虽从未想过能保护得了所有人,但她一直以为,至少还是可以护得住自己在乎的人,如今却被现实狠狠地打醒了。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饮下手中冷透的茶,顾不得腿脚酸软,头昏脑胀,跌跌撞撞下了床。

    回到公主府,方吟临近傍晚才悠悠转醒。

    “头还晕吗?”沈屹端了杯水来,自然地在床边坐下,将她扶起。

    方吟还有些昏昏沉沉,便胡乱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一不小心喝得急了,呛得连连咳嗽。

    见状,沈屹急忙搁下杯子,轻拍她的背顺气,又用手指将她唇边的水渍抹去。

    他的指尖因常年斫琴弹琴,有着薄薄的茧,擦过她的唇,带来温热却粗糙的触感。

    这般举止有些过于亲密了,她被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几分,呆呆地看着他。

    沈屹被她看得也开始觉得不自在,立刻转头假装看别处,磕磕巴巴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说罢便起身慌张出了门。

    方吟定定瞧着那身影消失的门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沈屹端了碗汤面回来。

    清澈的高汤里,飘着点点晶亮油花;面条上铺满了肉末与冬笋炒成的浇头,香气扑鼻,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来东吴之后发生了太多事,竟没注意到又到了食冬笋的季节了。

    方吟看着这碗面,徒然生出些伤感。

    往年每逢冬日里,哥哥最喜欢的便是那道冬笋炒肉片。家中的厨娘最擅长料理冬笋,总能炒得油光水滑,鲜香可口,让他忍不住多吃下一碗饭。

    “怎么了?是不想吃这个吗?”沈屹见她望着面发愣,迟迟不动筷,便柔声问道。

    “不是。”方吟回过神,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一碗热热的面条下肚,她终于觉得头也没那么沉了。

    “吃饱了?”沈屹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问道。

    她乖乖点头。

    “那你看看这个吧,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泠然姑娘来了,说是裕都寄来的。我想,应该是薛小姐写给你的吧。”他递过来一封信,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映淮来信了。方吟忙喜孜孜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当时,在益州的客栈里,玉淙被劈断后不能再弹,因为路途遥远,她就没有将它带上。而是拜托了客栈老板将它封进木箱,送去了裕都薛府。还专门写了封信放在一起,请薛映淮帮忙收着玉淙。

    后来,刚到东吴那几日,她又给薛映淮写过一封信,简单说了说自己在这边的情况。

    如今,过了几个月终于收到了回信,方吟自然十分高兴。

    信是大约两个月前寄出的,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薛映淮先是让她放心,说玉淙已经好好地帮她收置;然后问了好些东吴国的事情,似乎对这里充满好奇;最后,她又提到了自己将要定亲的事情,或许来年春天就要成亲了。

    方吟从头到尾笑着看完了,仿佛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就在眼前,眉飞色舞地给她讲着。

    仔细收好信,她想到玉淙,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散去。琴放在薛映淮那里虽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但玉淙断成两截,却是没办法再修了。

    “吟吟,你千万记得,可一定不能把玉淙弄丢,就算弄丢了也一定要找回来。”

    这句话自爹娘出事后,一直到殒命那日,哥哥几乎日日都要说上一遍。有时候会觉得哥哥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嘱咐,要借着这句话传达给她。

    从前方吟以为,哥哥因为知道琴对她的重要,又担心她日后的生活,才这般多次重复,欲言又止的感觉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现在想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方吟托着下巴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如果玉淙有什么别的秘密呢?就如同太后鹤舞晴空里藏的花笺,哥哥会不会在里面也藏了些什么呢?银钱?或是其他什么?

    她有点后悔,当时居然没有想到看一眼断开后的琴腹。

    本来想着,这边事情结束后,就立即启程去北晋,如今她却动摇了。

    或许应该回裕都,拿回玉淙亲眼确认一下。

    她暗暗地想着,这个念头开始越发坚定。

    “公子为何偏偏对我如此冷淡,为何连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呢?”

    外面突然传来俞清沉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方吟的思绪。

    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便站起来,踮着脚悄悄走到门口去瞧。

    透过门上糊的影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沈屹和俞清沉站在不远处廊下的身影。

    两人似乎都不太平静,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些,就算隔着门也能听得清楚。

    “在下并非有意对县主冷淡,”沈屹道,“只是没有可能之事,县主又何必如此执着?”

    “怎么就没有可能呢?”

    “在下身份低微,与县主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你明知道我不在乎身份的。”

    俞清沉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沈屹。

    “县主还请自重。”沈屹一惊,下一秒就立刻推开了她。

    “你看,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她哭得不能自抑,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之中,不停地抽泣着。

    沈屹却只能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她。

    末了,他叹了口气轻轻道:“县主,多谢你的心意,我无以为报。只是,我已心有所属,不想再与其他人有所瓜葛。”

    俞清沉猛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方吟的房门这边,虽依旧泪眼婆娑,神色却多了几分了然,喃喃道:“我就知道是她…”

    沈屹不置可否,默默躬身行礼,便头也不回往斫琴工坊那边而去,进了自己的房间。

    毕竟是门外的廊下,隔得远了,他们后面这几句轻声说出的话,方吟便一个字也未听到。只是看见沈屹离开后,俞清沉也站起来转身离去了。

    其实,她早瞧出俞清沉的心思,却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家里出事以后,沈屹如同及时的春雨般出现,帮她修琴,允她同去裕都;后来又在客栈救下她,带她一同来东吴国。他默默的关心、不着痕迹的体贴,她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离别得久了也会有些许想念,他出了事也会担心焦急。

    可是,这到底是出于感激,还是喜欢呢?

    还有,琉悦公主好像一直没有回公主府,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今日事发突然,也未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偷听到的消息,不知道陈琅乐师的案子,究竟能不能沉冤昭雪。

    这么些事情掺杂在一起,方吟脑子里的思绪如乱麻一团,理也理不清。

    她想了想,取来挂在墙上的玉珠霖摆到琴桌之上,浣了手,深吸一口气拨响了琴弦。

    琴音朗润通透,浮躁的心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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