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外面。
天色正蒙蒙亮。
时间还很早, 街道上没什么行人走动的身影,比白日里要安静很多。
“小屿。”
“小屿!”
从医院里出来后,席夫人来不及上车, 追着自家儿子喊了好几声, 奈何对方始终不应声,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 而她此时穿着高跟鞋, 根本没办法追上这样个高腿长、长腿迈开的大男生。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席屿没听到后面的动静, 犹豫了一下, 还是回头看一眼, 见母亲的身影停在街道旁,正弯下腰,揉捏着脚踝, 可能是不当心脚崴了, 向来注重形象的席夫人此时难得发丝微乱, 身上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在这凌晨时分,某个偏远小镇的旧街道上,不顾形象地揉着脚踝。
他的唇角绷直了下, 还是走了过去。
“脚崴了?”
席夫人抬头看到儿子的身影,到底还是心软地过来了, “没有大碍,就是崴了一下。”
席屿看了两眼,“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 ”席夫人站了起来, 上下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儿子, 从头看到脚, 眼带担忧,“你没有受伤吧?”
席屿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两个被绑架的孩子,出来后,一个在医院,一个在警局,正常人都会选择去医院?
他敛回心思,“没有。”
“那就好,”席夫人看着他,抬起手抚摸了下他的脸,“妈真的吓到了,怎么突然被绑架了呢,绑匪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吧?”
席屿站在原地,没有避让开她的动作,只是想起了刚才母亲在病房里对叶久说的那些话,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分,这时问,“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席夫人的指尖微顿。
“妈只是有事经过这里。”
“我想应该不是吧,”席屿看着她,简单地分析几句,“我家在这边的事务,没有需要你亲自出面的,而且,我和叶久当时被绑架的时候,你已经坐上车,不可能提前知晓,赶到这里应该只是碰巧。”
“再者,过两天就是你的生辰,你没有等我们回去,而是在这个时候就过来,说明你觉得事情不小,需要当面来问。”
“所以,你是有事要问我?还是电话里不能说的事?”
席夫人心下有点无奈,她这个孩子太聪明,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总是过分的敏锐。
“妈……”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话口止住了,“其实没什么事。”
席屿最后看了她一眼,“那好,没事我就走了。”
说着转身就走。
“小屿。”
席夫人忍不住,还是叫了他一声,看着他的身影,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说出了口,“你父亲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昨夜出了车祸,现在在抢救。”
这话一出,席屿的脑海里顿时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男人的话,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席公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你父亲的那个情人和孩子,他们很快就会被解决掉,免掉你的后顾之忧。】
他转过身,看向出现在这里的自己的亲生母亲,对方此时的眼神不复从前的温柔与柔和,带着几分隐约的试探与怀疑。
“这事与你有关吗?”
有关吗?
如果是觉得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亲自过来质问他,在病房里对叶久说那种话,甚至是连退婚的事都同意了。
既然已经得出了结论,又为何来问他。
他的唇角缓慢地扯了下。
“是,我让人做的。”
席夫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活生生的人命,”席屿低喃重复了一遍,眸底带着几许压抑着的偏执与疯狂,“那又如何,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既然碍了我的眼,处理了又能怎样?!”
“小屿!”
席夫人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看着自己一向最骄傲的孩子,“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席屿掀起眼皮,格外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眼里的失望与震惊,那是此生以来从未给予他的,他也从未想过会在母亲眼里看到这般情绪,但在此时此刻,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心里竟诡异地有一分满足。
他勾唇笑了声,一字一顿地回。
“那是母亲从来都不曾了解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自私,残忍,冷血,无情,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席夫人瞳孔紧缩,嘴唇抖了下,“……我从来没有想象过……”
但席屿已经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没走多久,仅仅是不过十几米,一个人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神情癫狂,眼神仇恨地看着他。
“是你让人开车撞我妈?!”
“席屿!你有本事冲我来!你对我妈下手!你不得好死!!”
席屿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此时精神状态完全是不正常、沉浸在仇恨中的席络言,看到那把闪着冷光的水果刀不顾一切地朝他刺过来的那一瞬间——
不知为何,身体竟没有闪躲。
或许是因为累了,这一夜未睡,进了警局,被警察反复盘问绑架细节,出来后,被母亲亲口质问,问他是不是杀人犯,眼神失望地注视着他。
真的有点累,精神也很疲惫。
那冰冷刀尖被狠狠地送进了他的胸口。
破开血肉,绽放出血色的花。
在那一向是整齐严谨、纯白无瑕的衬衫上,如同一朵终于盛放着的花朵,刺目的血红在层层蔓延开,迅速绽放,浸透了衣料,开得无比绚烂。
恍惚间,还听到了谁的尖叫声,划破了这条街道的安宁,不复以往的惊慌失措。
有人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发抖的手指捂住了他的伤口,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席屿睁着眼,看到了母亲的眼睛,那双总是很温柔的眼。
所有人都说他的母亲温柔体贴,出身贵重,大家风范,世家夫人的典范,有这样的母亲真是让人羡慕。只有他知道,母亲的温柔,是温柔到不肯将爱分开别人,总是隔着一层薄雾,始终无法触及,她待任何人都会很好,即便是在外面养情人给她抹黑的丈夫。
她不发火,没有一点厌恶。
从前他总是不懂,为何能这般大方。
就像是他总是想不通,母亲为何不能将温柔只给他一个人,明明他是她唯一的儿子,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明明从小到大,他事事都做到最好,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那个众人眼里的骄傲。
为何母亲还是不能够看到他?
而此刻,这是第一次,那双眼里满满的都是他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的任何人。
不知怎么,心底竟蓦然产生一丝委屈。
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做错什么,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能承担,然而这一刻,竟然会觉得委屈。
席屿的手动了动,伸过去,手指慢慢地攥住母亲沾着血迹的衣袖,触碰着那一点温热,他的嘴张了张,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他说:“……妈……我好冷……”
席夫人眼里的泪珠瞬时砸了下去,大颗大颗地往下坠,声音极度颤抖。
“小屿乖……妈……不跟你吵架了……”
大概是自家儿子这些年来一直都表现得非常出色,斯文有礼,成熟持重,让人根本不需要担忧,反而是觉得可以照顾他人,即便是这一代的小辈,也都觉得以席屿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松地照看所有人。
然而,直到看着此时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虚弱的自家儿子,在意识模糊之际,眼里浮起的从未有过的委屈情绪,那是一个孩子对母亲天然的、由心而发的依赖与委屈渴求。就在这一刻,席夫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屿今年其实才十七岁……
他的年龄远没有表现得那般成熟。
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将他想象得太过完美,内心坚强,无可挑剔。
这边。
医院的病房里。
叶久老老实实地被男人按在床上,不准乱动弹,顾息允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时询问他:“除了抽血,有没有其他的事?”
他想了想,摇了下头,“那个人不打算伤我,抽完血之后,就准备放我走。”
不过抽他的血做什么?难不成做亲子鉴定?
那也没必要抽那么多吧?
叶久心里很疑惑,偷偷觑了眼自家小叔的脸色,男人握着他的手腕,面上露出沉吟之色。
“小叔,我的身体……是有什么问题吗?”
顾息允敛回神思,“没什么。”
叶久看了看小叔,这个时间点,估计是一夜没休息,便提议,“小叔你要不先休息一会?”
“我觉得我现在没什么事,待会就可以出院了。”
“那好,”顾息允松开手,淡声道,“既然这样,待会就跟我回家,检查一下身体。”
“啊?”那野营不就泡汤了,不过小叔既然过来,那就是说,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了。
叶久顶着男人的视线,乖乖地噢了声。
他倒不是想找事,主要是好奇,那背后的人是谁,胆子这么肥。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瞧见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的身影时,神情一怔,这次的事情果真是闹得不小,居然连这位顾总都惊动了。
叶久正巧看到陈官泽从外面走进来,开口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也来了?”
“我听说你们出事,就过来看看,”陈官泽说着犹豫了一下,提起刚才在医院门口撞见的那一幕,就在刚才发生,估计叶久这边还不知道。
“席屿刚才被人捅了一刀,现在在抢救。”
“什么?!”
叶久下意识坐直腰,有点惊讶,不是刚从警局里出来?难不成……被人寻仇了?!
过去的时候,还在急救室的门口看到了安姨的身影,对方身上的衣服上都是血,双手上也染满了鲜血,叶久脚步微顿,看这样子伤势不小,而且还是……被安姨当场撞见?
也是那边的人做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轻声喊了一声。
“安姨?”
对方一时没有回应,思绪正陷入恍惚,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与他一同过来的顾息允站在这里,视线打量了下席家的这位夫人,往日最是注重形象,风雅温婉,现在这样狼藉不堪地靠在走廊墙上,手指止不住颤抖,神情恍惚。
看来是凶多吉少。
顾家这些年与席家交好,其实很大部分就是因为这位席夫人,毕竟是小九的长辈,他母亲临终前托付过的人,这些年顾息允并没有阻拦对方的示好,因此在外人眼里,他们两家始终是交好。
男人站在这边,眼神静静地瞧着小九,蹲在精神状况明显不对劲的席夫人的面前,小心地喊着人家。
大约过了片刻,那边有脚步急匆匆地赶来。
是他们的班主任,花老师。
花沉下意识扫视了一下在场的情况,先是看了下席夫人此时的状况,显然情况很糟糕,而后,目光猛得一滞,停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休闲西服,衬得肩宽腿长,气质冷清禁欲,几分慵懒地靠着走廊墙壁,单手松松地插在裤袋里,目光漫不经心地望着蹲在那里的黑发少年。
侧颜清俊,容色极出挑,让人一眼便难以忘却。
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过了几秒,许是察觉到来人强烈的视线,顾息允这才侧过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看到花沉,他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一眼。
这一瞬间,猛然回想起多年前。
那还是个雨夜,大雨滂沱,这个人浑身是血地闯进了顾家,到处寻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正在睡觉的小九少爷。
雨水顺着他身上的衣服不住地往下淌,声音嘶哑,极力压抑着喘息,打算过去把人带走。
“其他人都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顾家不能待了,现在把他交给我。”
“交给你?”
容色苍白的少年听完他的话,回过头,静静地看了来人一眼,而后,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神漆黑冰凉,如同这一场深夜,看不见尽头,他的声色清冷,极冷淡,裹挟带着隐约杀气。
“小九是我顾家的人,他的父母既不在,往后的负责人就是我。”
“风沉,你敢碰他,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