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种
待来到锦娘家小院后，还未推开院门便能闻到一股肉香和乡邻之间的说笑之声。
我轻轻推开不稳的泥门，惹得一阵声响，但这却早已被煮肉和乡邻们谈话的声音掩盖了。
我见张大娘和李大娘随一众妇人在屋檐下磕着葵花籽，说笑不止。
我见王大哥正在院中架起的大锅内烧煮着肉块，面前几位病瘦的男人蜷缩着身子与王大哥谈笑风生，询问着对方手艺。
我见锦娘嘴角含笑，做着香饼，面前孩童围绕。
心中不禁又想起了王长的那些话
苦种
苦种
可要论究竟何为苦种？
这苦种也仅仅是我一个人吗？
若说只有我被爹娘抛弃是为苦种的话，那锦娘良伴早死，无有儿女，她是否也为苦种呢
若说穿的破旧饱一顿饿一顿是为苦种的话，那村子西侧城墙头的那些只能喝菜叶稀粥的孩童，是否也为苦种呢
若也说
身体有恶疾，不知生命何时会结束是为苦种的话，那身体早已被恶寒折磨的生不如死的那些人，是否也为苦种呢
要说一人长生能救大家的话，可师傅身为神师，到头来也未能改变这一切，但师傅那时还是去做了许多善事。
而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便是曾经师傅留下的，还存有一丝希望的福禄之果。
又怎能因为王长那嘴上说得轻巧的一句长生，从而放弃了眼前的苦种呢！
想到这些，我便轻笑一声，缓缓抬起了头。
但却突见一张大脸出现在眼前！
我登时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才认出对方竟是吕秀。
吕秀眯眯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只是去拿福禄果，干嘛要这么久啊？”
吕秀皱了皱眉头。
“唉，吓死我了你，我来回跑不得花时间呀！”
我拍了拍胸口，缓着刚刚的惊吓。
吕秀扔给了我一张油香大饼，后拽着我来到了角落处。
“怎么样，拿到手了吗？乡邻们可还等着呢！”吕秀笑着问道。
我自然是知道吕秀的意思，便把怀中的那一袋赤红色的福禄果拿了出来。
而吕秀见到后则是瞪大了双眼足足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怎么怎么这么多啊！”
“你一个人当饭吃呐，大家的！”我白了对方一眼。
但吕秀却是笑眯眯的搓着手指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左右看去，发现后面的墙上挂着油纸后，便撕下了一截，包好了十颗福禄果给了对方。
而吕秀拿到后，便直接是塞进了怀里，拍了一拍，而后又低声说了一句。
“给乡邻们也包好吧，一人两颗！”
“嗯嗯。”
我点了点头，随后便是和对方吕秀忙了起来。
但当我们快要按人数将福禄果包好时，身后却传来了聒噪之声。
“喂喂喂，你们两个坐这儿干嘛呢，不赶紧过去帮忙！”
我和吕秀也是匆匆转身。
只见他穿着破旧布袍，破帽蒙住了脏乱的头发，眼神似是与我有什么恶毒过节一般，发狠的瞪着我。
随后见我们转过身看他后，更是咧出一嘴黄牙来，一脸的狰狞相。
这人我自然也熟，岁数与我们相差不大，名叫张佞。
他从小爹妈早死，又落下了一身恶疾，双手不太灵活，走路更是一瘸一拐的，后是被村子西头的张老养大。
小时候为人还是很和善的，但自从张老病死后，不知为何成了一蛮横不讲理的人，也常是在村子里说一些闲言碎语，惹人不快。
我没说话，吕秀则是皱起了眉头，没给对方好脸色，随后更是抬头怒骂一句：“滚蛋！”
吓得张佞连退了数步，脸上的褶肉也是抖了一抖。
“这肉都是我和秋福还有王大哥弄来的，你出啥力了？还敢过来说我们！”
吕秀气的差点原地抄起块砖来，而张佞见吕秀不好惹后，便是缩着身子连退了几步，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我。
“对！还有你，秋福，你不是说好了要给大家福地里的福禄果的嘛，这都多久啦，也没见你拿出来，是不是偷偷吃了啊！！！”
等对方说完的一瞬间，我就赶忙先拦住了要蹦起来的吕秀。
因为我知道以吕秀的脾气绝对是要爆炸的。
随后我便是朝着张佞笑了一笑，扔给对方一包已经包好了的福禄果。
“就在这里面了，答应你们的总要做到，一共两颗。”
张佞偷瞥了瞥油纸的侧角。
待确认无误后，便白了我一眼。
随后举起油纸大喊了一声：“秋福把福禄果带回来了哟，大家快来拿吧！！！”
张佞喊完便是走到了院子门口。
那里同样有几名正瞪眼看我的男子。
我没有多想，也是顺着张佞的话说了几句，欢迎大家来取福禄果。
我见锦娘他们足足是愣了好长时间后，才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好一大会儿，我和吕秀才发完了这些福禄果，而乡邻们也是有说有笑的谈论了起来，声音比刚刚更大声了。
这里忙完之后，我便又拍了拍吕秀的肩膀，指了指和张佞站在一起并未过来的那几名男子。
“村子朝我要过福禄果的，一个也不能拉下。”
吕秀叹了口气，用手点了点我，语气似是无奈的说道：“真有你的。”
吕秀说完便是急忙跑了过去，把那些包好福禄果的油纸扔到了那几人的脸上。
我没憋住笑。
而就在这个当间，身旁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清甜的女孩声音。
“秋福哥！”
我甚至都没看清是谁，一道身影便直接扑在了我的怀里。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调皮又可爱的清荷小妹。
清荷小妹也是不停的用系在两边头顶的，那宛如大肉包子的发椎顶着我的下巴，边顶还边用着似是怪罪的语气说话。
“哼，新春秋福哥又不带着我去玩，又不带着我去玩！”
我被清荷小妹这一套“头顶功法”打的措手不及，刚想要伸手揪住她那系在发尾的紫色飘带，想让她安静下来时，清荷小妹却像是早已料到一样，轻轻将我一推，自己也向后退了几步。
等我抬起头来后，却见清荷小妹正歪头甜甜的笑着。
随后清荷小妹又是往前一蹦，看腿边那青色衣裙一颤，清荷小妹便蹦到了我的身前。
清荷小妹肉嘟嘟的小脸非常可爱，一双灵巧的黑眸似乎能洞察人的内心一般，有时会不停的眨来眨去，惹得让人想笑。
“好啦，别做鬼脸啦，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笑着对清荷小妹摆了摆手说。
而清荷小妹则是一脸害羞的勾住了随风飘起的黑发，后用手缠绕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一样。
“额，让我猜猜吧，是不是给锦娘良伴降新福的事儿？”
我小声的在清荷小妹耳边说了起来。
而清荷也是瞪大了那双杏眸，非常激动的对我点了点头，后也是对我一脸委屈的说了起来。
“今早我便跟娘说要去坟前给阿爹降新福的，但娘非说那跟我没什么关系，不同意我去”
额
我突然一愣。
因往常都是锦娘自己去坟前降新福，今年估计是因为鲜肉的事情而忘记了吧。
不管怎样，清荷小妹说的对，锦娘是我们的娘，那锦娘的良伴就是我们的爹，这种事情也理应可以交给我们！
想到这里，我便是点了点头，悄悄地在清荷耳边说道：“那让我去跟锦娘说吧。”
清荷小妹立马兴奋的拍了拍手。
“好耶，好耶！”
但虽说清荷小妹比较兴奋，但还是特别害怕的抱紧我的胳膊，慢慢的跟着我走了过去。
直到走到锦娘身前，让锦娘看到后，清荷才突然松开了我的肩膀喊了声娘。
锦娘也是叹了口气，一脸疲惫更像是知道我来的目的一样，对我挥了挥手。
“好啦，既然清荷想去，你便带她去好啦，但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锦娘嘱咐了我们一句。
见锦娘让去之后，我刚想说一声谢谢娘，可清荷小妹直接是拽着我的衣袍，边对锦娘挥着手边拉着我出了院门
等走出村外后，清荷小妹边踏着黄土地，边张开双臂猛吸了一口凉气，但立马就皱紧细眉摇了摇头。
“还以为空气会很清凉呢，猛吸一口还真是难受呢。”
清荷小妹调皮的对我笑了笑。
我没说些什么，只好是任由着对方边玩边走。
没过多久，我们便来到了那无名的丛冢前
清荷小妹也是直接跪在了坟墓前，一改刚刚调皮的神情，反而是脸带一丝悲伤的木讷住了。
我慢慢跪下后，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祥福桃牌递给了清荷小妹。
而清荷小妹将桃牌立在了坟前后，便是眼含一丝热泪却又不像被我察觉那般笑了起来。
随后更是带着这股笑意将脸侧至一旁，提手擦拭了脸庞。
“嘿嘿，秋福哥，其实”清荷小妹带有哭腔但又很快收了回去，“其实，我偷偷的跟着娘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见娘在坟前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我就想，如果娘不是苦种的话，命会不会比现在好的多呢，嘿嘿”
清荷小妹这一笑，眼泪也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而我则是怔在了原地，低头一边小声念叨着平安，一边思索起了清荷小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