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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罪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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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昇死了。

    知蘅带着虞钦赶到地牢时,那里已经站了几个人——有厉睛,余襄,还有一个面生的男子,瞧上去应当也是品阶不低。

    知蘅少见地透露出些许焦急,向厉睛问道:“发生何事?”

    厉睛神色莫名,不发一言地侧身给知蘅看。

    杨昇正圆睁双目地倒在地上,面目狰狞,面色青白,早就没了气儿。

    知蘅:“……”

    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前些日子还好好同自己讲话的人,怎么眨眼间就成了尸骨。

    “傍晚来给他送饭时且还无事。”余襄在一旁紧蹙眉头道,“等到守卫换值时……才发现出了这档子事。”

    “莫非是畏罪自杀了?”那面生的男子开口道,“他现在这样,就算是活着也是个废人,哪有脸面再在云青山上呆着。”

    余襄打断了他:“大师兄,死者为大。”

    被唤作大师兄的男子耸耸肩,不说话了。

    厉睛则缓缓开口道:“他这一死,倒是牵扯出好大的麻烦。”

    “且不论他家里那边如何交代,御溟仙尊那处……亦是难以回禀。”

    知蘅不做回答,只是垂眸看着杨昇的尸身,紧抿起了嘴唇。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虞钦探了探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骇人的尸体,随即上前去细细观察——厉睛见他没来由靠近,眉头一皱便要上前阻拦,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先让虞钦打断了。

    “是蛊。”少年道,他摩挲着下巴半蹲下身,而后抬脸对四周的一众人道:

    “错不了,有人给他下了蛊。”

    -

    话音落了地,也没有人及时接上。虞钦看着周身的人几变了面色,似乎是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接着道:

    “具体是哪种蛊……那估计需要剖开他仔细瞧瞧了。”

    余襄面色发白,几次犹豫后开口问道:“可是,可是蛊术不应当已被列为禁术了吗?那些蛊师也应当被赶尽杀绝了才是……”

    虞钦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所有人都那么听话啊,那律法还说不让乱杀人呢,一年到头死的人还在少数吗。”

    他又低头看了看杨昇,喃喃道:“至少,不是在明面上用蛊的家伙。”

    知蘅明白了他的意思——杨昇的死,或许正是他背后那些在荆云门监视的势力所策划的。而那些隐藏在暗中的眼睛或许还依旧在盯着他们,蠢蠢欲动。

    她当即对厉睛道:“封锁荆云门,不可叫任何人擅自离开。”

    厉睛对上她的视线,多半也是意识到了什么,道了一句:“已经传唤了相关的守卫问话。”随即便又向那面生的男子吩咐道:“郑谨,安排下去,接下来的外出历练一律取消。”

    郑谨垂首一揖,便匆匆赶下去安排了。

    余襄见气氛有些不对,也十分有眼力价地主动离开去料理杨昇的后事,最终只留他们三个和一具尸体在空荡荡的地牢之中。

    厉睛看向知蘅,似乎是料想到了她要说什么,道:

    “你当真以为,有歹人隐藏在我荆云门之中?”

    他眉头紧蹙,事到如今也不愿意相信自家门派里出了叛徒。

    虞钦用脚尖拨弄了两下杨昇的脑袋,不温不火地接上话道:“虽然已经很明显了,但我觉得还是要剖开他瞧瞧到底是哪门子的蛊,之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他瞧了一眼厉睛,歪歪头示意道:“厉执教,借你佩刀一用?”

    厉睛又望向知蘅,只见知蘅沉默着点点头,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子了。

    于是他解下腰间的佩刀递过去,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虞钦,生怕他一个暴起就要挥刀杀人。

    虞钦也未理他,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在杨昇的脖颈处竖着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刀口,里头便争先恐后地涌出黑红色的血来。

    他蹲下去瞧了好半晌,又用刀柄翻了翻杨昇的眼皮,随即蹙眉起身道:

    “是近期下的蛊。”

    “最长……不超过五天。”

    -

    厉睛不说话了。

    虞钦又缓缓接着道:“下蛊的人应该是个老手了,那蛊虫厉害,居然将他体内残存的魔气也吸得一干二净,最后催动毒素,让他的肝脏从体内一寸寸被侵蚀了。”

    五天之内……那正是她与虞钦前来荆云门的时间。

    知蘅垂眸,想必是那暗中觊觎的人见他们当真跑来荆云门调查,便动了杀心,直接致人于死地。

    而且对方还将杨昇体内的魔气也收拾得一干二净,摆明了不给他们留任何搜查的机会。

    厉睛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很显然,那个能给在天牢之内的囚徒下蛊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我去调查这些天有谁进出过牢房。”他哑声道,“还请二位不要声张此事,以免打草惊蛇。”

    -

    知蘅与虞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地牢,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夜雨,一时无话。

    好半晌,知蘅才问道:“你不害怕吗?”

    虞钦颇为好笑地看她一眼:“仙君,我可是杀了那么多人,你问我怕不怕?”

    “他与我又非亲非故,我也从未欠他些什么,哪里来的理由去怕?”

    知蘅:“……许是我多心了。”

    “我以为你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遇见这种事情,多半是要慌乱些的。”

    虞钦愣了一瞬,一时没接上话。

    寻常人家……

    他垂下眼帘,半分自嘲半分倨傲地回道:“仙君,你总能说出一些……叫我意料之外的话来。”

    知蘅不置可否,与他冒着雨赶回了住处,再无多言。

    -

    厉睛做事速度极快,就当他们都以为这件事能顺利进行下去的时候,老天偏生要和他们对着干似的又掀起另一波巨浪。

    那日清晨,厉睛正同知蘅商议之时忽然跑来一个弟子,着急忙慌地要厉睛去山门瞧瞧,说是许姑娘出事了。

    厉睛的面色登时就变了,二话不说便匆匆前往山门去,知蘅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山门处时才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云青山下的居民。

    他们一个个都愁眉不展的,宛如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劫难般逃难似的赶上云青山。厉睛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加快脚步上前去把人扶住了。

    许荷面色苍白,手臂上包裹着厚厚的布条,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红色,见着厉睛后终于松垮下了绷了许久的一根弦,软绵绵地倒进了对方怀里。

    荆云门大师兄郑谨也在现场,简单和赶来的几人说了下情况——原是云青山下忽然生了魔障,将整个镇子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许荷正是在掩护镇民逃离时被那魔障伤到了。

    “魔障?”知蘅心里暗暗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何面目?”

    许荷强打着精神道:“我在书上曾见过……双头人身,两人之高,皮肤赤红。”

    “见人便杀,可怕至极……”

    虞钦接上了下半句话:

    “是狞煞。”

    话音方落,众人皆静。

    狞煞为大魔,残忍嗜杀,曾为魔尊坐下犬马,杀人无数,哪怕是能力通天的修士见着了也不敢贸然上前。

    当年李磬携众仙家封印魔尊时以惨痛的代价将最后一只狞煞也关押在了镇石之下,事到如今……它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知蘅忽而想起不久之前霓霜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镇石松动,魔气溢出。

    她蹙起眉来,当机立断召出一只灵鹊,在众人的注视下道:

    “事关重大,我先向蓬莱传信才是,诸位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方落,不想那聚集的人群中忽而有人唱起了反调,小声嘟哝道:“仙人傲着呢,人家哪愿意跑来管这闲事……”

    这声音不大,可是在一片沉默中却突兀地吓人,当时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就是……到最后还不是让我们自生自灭了。”

    “可怜咱们舔着脸给人家供奉,你看看那些仙人什么时候管过我们?”

    ……

    声音越来越大,话题逐渐朝着声讨仙家的方向而去。知蘅却闻所未闻一般将灵鹊放飞至蓬莱,并未理会些什么。

    郑谨忙着去平复镇民的情绪,虞钦便逮了个空子,若无其事地上前到知蘅身边问道:

    “仙君不生气吗?他们如此说蓬莱仙家。”

    知蘅望着灵鹊飞去的方向,答道:

    “为何要气?”

    “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虞钦眨眨眼,试探性地问道:“仙君也觉得那些蓬莱仙人都是些冷血无情之辈?”

    知蘅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并未有太大波动。

    “飞升仙道,自是要断情绝爱,远离俗尘才是。就算并非所谓冷血无情,又何必去争辩。”

    “世人的评判,也不会因为我的这一次争辩而改变些什么。”

    虞钦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而后才道:“仙君这是认命了?”

    而后不待知蘅回答些什么,少年却扬起个笑来:“我就不信命。”

    知蘅:“……”

    就在这时,一旁的许荷却又开始咳嗽起来,厉睛无暇分身,只得先拜托知蘅虞钦二人将许荷先送去疗伤——许荷认出了知蘅身侧虞钦,虚弱地向他笑了笑。

    好在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而知蘅体寒,负责扶持许荷一事就落到了虞钦身上——少年无奈只得上前,伸出手刚触碰到许荷的手臂时,却骤然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穿来!

    他“嘶”了一声,险些膝盖一软倒在地上。许荷不明就里,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变了神色,冷汗扑簌簌地往下掉。

    知蘅明显也察觉到了什么,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地捏出一个诀来,替虞钦挡下了洪水猛兽般的咒法。

    虞钦看着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红绳——殷红的绳线正缓缓亮起萤火一般的微光,在自己苍白的腕骨上格外突兀。

    咒符降罚,无非两种情况,一是离开太远,怕自己逃离仙家掌控,正如当时他与许荷下山时所遭受的一般,而这第二……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许荷,嘴唇紧紧抿到了一处。

    二是……与私自魔物接触,沾染魔气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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