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凤驾亲征
那年轻官吏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他本以为这么说,能唤醒其余老臣心中仅存的良知。
可惜,他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在乎儿女亲情。
为了自己的仕途与生命,没什么是他们不能抛却的。
最先提议和亲的礼部尚书‘大义凛然’地一拱手,道:“若是能为我东周国祚绵延进献一份薄力,便是要臣所有女儿都和亲北狄,王某亦无怨言!”
紧随礼部尚书其后,接连有数位文臣一一表‘忠心’,称自己家中若有适龄女儿,为国为民,她们都甘愿牺牲去北狄和亲。
一直紧闭乾正殿大门不出的王荇,此时却是在秦嬷嬷的搀扶下,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威仪凛然地怒视那些自以为大义凛然的臣子。
“诸位皆是我东周忠臣,如此忠肝义胆,便先走一步祭旗,助我东周将士一臂之力吧!”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沈熹微瞳眸倏然紧缩,王荇何出此言?
她方才怀疑十年前北狄与东周一战,便是她王荇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北狄接连在东周国土点燃狼烟更是拜他们王家所赐。
她本以为,王荇此举不过是想借北狄之手灭东周,以报当年丧子之痛。
她十数年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颠覆东周国祚,如今的东周亦如她所愿危如累卵,眼看东周气数将尽,她却要死战?
已然注定的棋局,陡然间与先前的路数背道而驰,沈熹微心底怎能不发寒?
话音落下,立时有禁卫军上前,将方才一力主张和亲的臣子尽数拖出。
不等他们抗议,禁卫军便捂了他们口鼻,寒光凛然的长刀横亘在脖颈上。
顷刻之间,方才还义愤填膺地装作一副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的臣子们,便吓得面如土色,有更胆小的,甚至便溺当场,一声呻吟都没发出,便人头落地。
圆圆的头颅,汁水四溅的西瓜似的,咕噜噜从台阶上滚落,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无声地淌了一地。
沈熹微心头泛起阵阵恶心,自从宝儿惨死后,便不药而愈的恐血症,似又有冒头之意。
林煮雨瞧见她微微发白的脸色,不着痕迹地起身挡在她身前,小声安抚她说:“娘娘莫怕。”
身穿银白色铠甲,高大伟岸的身影将前方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遮挡的严严实实。
沈熹微领他情谊,轻声谢过林煮雨。
杀鸡儆猴后,曾高喊要死谏的文臣们一个个突然变成哑巴似的,噤若寒蝉,一个字的谏言都不敢再说出口。
枪打出头鸟,所有臣子都不敢再出头,沈熹微却不怕。
她挺直脊背,从林煮雨身后走出,直视王荇冰冷的瞳眸,肃然道:“太后不同意和亲,可是要与北狄死战到底?”
王荇袍袖一甩,冷然道:“死战又如何,皇后难道怕死不成?”
“自然怕死。”沈熹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自己怕死,若能好好活着,谁不怕死?
“可熹微更怕死的糊里糊涂,毫无意义。”
王荇看着她,没有过多言语,而是命人‘请出’萧炽,立下豪言壮志,道:“哀家已然说服皇上,御驾亲征,不退北狄誓不还朝!”
偌大乾正殿前,是死一般的沉寂。
无论文臣武将瞧见的萧炽,不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帝王萧炽,而是脸色颓败,绣花枕头般,佝偻着身子依靠在太监身上,浑身瘫软的萧炽。
靠谁死战?
每个人都扪心自问,是靠快要活活饿死的兵将,还是要靠眼前这个像条虫般的傀儡皇帝?
这般窝囊的皇帝,不像是要去御驾亲征,倒像是要去送命。
东周要亡了。
北狄兵临城下,臣子们都没这般直观的感受。
如今看到萧炽,他们才真的意识到,东周的江山社稷,早已在文臣的贪腐,武将的桀骜自危与上位者的不作为下,千疮百孔。
偌大的东周早已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寒风瑟瑟中,沈熹微鬓发一丝不苟,她昂首站立在清冷月色下,于所有臣子都绝望之际,朗声道:“御驾亲征吗?那便再加本宫一个吧!”
“山河凋零,天地同泣,沈氏熹微甘愿为社稷而死,宁以吾身换吾国,永殉这紫禁城,亦不做亡国奴!”
她虽是柔弱女子,此时却站在凄风冷雨中,挺直铮铮傲骨,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无论文臣亦或是武将内心之震撼,绝非言语能表。
贪生怕死,站在和谈一派的文臣们个个羞愧的低着头颅,不敢去看耀眼夺目的沈熹微。
林煮雨不由得慨叹:“谁说只有男儿才有铮铮铁骨?”
他鄙夷地扫过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一众臣子,嗤笑道:“有些人即便长着那根东西,身子里却永远都长不出那根骨头。”
王荇闻言微微眯起双眼,藐视着身穿凤袍却掩不住英姿飒爽的沈熹微。
她心底半是惋惜,惋惜沈熹微生不逢时,惋惜这等奇女子不能为自己所用,更惋惜,她不能成为自己真正的儿媳。
剩下的半分是杀意,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留着只会成为脚下的绊脚石,成为杀死自己的那把利刃。
沈熹微必须死。
死谏的臣子逐渐散了,沈熹微乘着夜色缓步往昭阳殿而去。
林煮雨走在她身侧,钦佩道:“皇后娘娘真乃巾帼英雄,令我等男儿汗颜。”
“只是,亲征一事,娘娘不该鲁莽。”
鲁莽?
沈熹微苦笑道:“林将军此言差矣,我只是不想再糊里糊涂的死。”
这辈子,她便是死,也该死的明明白白,而不是为奸人所害,蒙冤而死。
沈熹微走远了,林煮雨仍旧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不想‘再’糊里糊涂的死?”
林煮雨浓密的眉头拧的死紧,思来想去都没理解沈熹微‘再’这个字眼,作何解。
朱砂扛着慕容端,直接将人丢在昭阳殿废弃的柴房中,手脚都按沈熹微的吩咐,用铁链子捆结实了。
慕容端堵嘴的帕子才摘下,便拧着眉开骂:“小贱人,我可是贵妃,你敢动我,我让皇上诛你九族!”
朱砂闻言,一个字眼的废话都没有,抬手便卸了她的下巴。
方才还强横的慕容端只感觉到脸颊两侧颌骨一阵刺痛,再想张嘴威胁时,下巴全然不听她使唤了。
“唔唔!”
朱砂眸光寒若冰霜,冷冰冰地像一具行尸走肉,“我六岁那年九族便都没了。”
“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没的吗?”
她凑近慕容端,一字一句道:“是我,一把杀猪刀,一刀一个,杀了一天一夜才杀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