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京都戒严了。
身穿铠甲的卫兵们表情肃穆，手中持着火把，沿着城中的每一条巷道开始搜寻。
而在冷凝的气氛之中，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临。
谢惜棠藏身于一酒馆门前的巨型酒缸后，她尽量缩着身体，握着匕首的指节已经有些发僵，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她眉间、发上，像是带走了最后一点余温。
她哆嗦着，盼望能平安无事地等到天亮，届时便有许多去处可供她选择。
她得先去一趟五更阁，想办法让那位神医替她去掉脸上的易容
神思恍惚间，谢惜棠听到了哒哒的马蹄，伴随着清越的铃音。
谢惜棠定神去看，只见巷头驶出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
那马生得高大骏猛、油光水滑，车身似是檀木打造，还泛着淡淡的清香。车盖上绫罗轻纱缭绕，缀南珠、勾金玉，驶动间纱幔浮动，恍若神女的裙摆。
如此高调张扬，想来是出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不是要她命的仇家。
谢惜棠吐出一口气，随后又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从轿窗中探出一张艳丽无双的脸，他眉眼慵懒盈笑，伸出手臂去接雪，声音欢快：“阿符，是雪！”
名唤阿符的驾车少年并不理解他家小公子在兴奋个什么劲儿，挠了挠头：“定州也下雪啊。”
“那不一样，”公子干脆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抬头看黑黢黢的天，“这里的雪是干的！”
说着他还将掌心接住的雪花递给阿符看，眉眼飞扬：“还能看到雪花的形状！定州的雪可没有这般漂亮。”
阿符不懂都是雪，怎么还有漂亮不漂亮之分，只嗯嗯啊啊应付过去，公子却忽又兴奋拊掌：“若能将雪花的形状绣到衣物上，岂不妙哉！”
阿符垮下脸：“公子，老爷说过了，不许你再做针线活。”
哪有儿郎爱女红的？他家小公子的癖好着实古怪。
“天下工种本就不该分贵贱，也不该分男女”
游扶鹤忽地呛了一口冷风，咳得脸都红了，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女鬼。
女鬼发髻散乱，脸色苍白，雪白的披风上沾染着凌乱的血迹，手里还捏着一把银光湛湛的匕首，咧唇朝他笑得灿烂。
“郎君，我来送你大功德。”
游扶鹤强自镇定：“什、什么功德？”
谢惜棠缓步向前，眸子弯得如同月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游扶鹤是不想救的。
但说来惭愧，他并没有半点武艺在身。
他与阿符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也不像话。
于是谢惜棠便这般简单轻松地进了舒适暖融的马车。
阿符板着脸，驱马回府，心中已然看透。
什么迫于武力，他家小公子就是心软，从小就爱捡些猫猫狗狗兔子回来，长大了又爱捡些什么卖身葬父的孤女、以身偿债的歌伎、流落街头的乞儿
那么大的院子，愣是让小公子给塞满了，装不下。
来京城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如今老毛病又犯了。
马车之内，气氛也很古怪。
游扶鹤清了清嗓子，询问道：“你夫君呢？”
谢惜棠拿着绸布，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迹，目光扫了一圈堪称富丽堂皇的马车，不说别的，这车壁上悬放着的四个拳头大的明珠就能在京城买下一栋豪宅吧？
她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句：“做大夫这么挣钱？”
游扶鹤：“当然不是，学医又累又苦还来钱慢。”这都是他其余的副业攒下的。
游扶鹤：“你还没说呢，你怎会孤身一人夜半在外，还弄得这般狼狈？”
谢惜棠偏头看他，慢吞吞道：“哦，我发现夫君养了外室，还同她生了子嗣，一时气怒，便捅了他一刀，逃出来了。”
游扶鹤脸色一僵。
谢惜棠支着下巴看他：“你要报官吗？”
她语气悠闲，手中却把玩着匕首，黑色的刀鞘映在雪白的指间，竟分外和谐。
游扶鹤抿了抿漂亮的唇瓣：“是他有错在先，你报复也合乎情理，只是”
“只是什么？”谢惜棠有些新奇地看着他。
“只是，”他狐狸眼耷拉下来，“你没把人捅死吧？”
谢惜棠看着他一副想劝说，又碍于她手中匕首不敢出言的样子，没由来觉得有些好笑。
她偏过头，含糊了一句：“我骗你的，家中遇贼我侥幸逃了出来，明日官府便会有消息了。”
她听到青年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浸了霜雪的冷冽眸底涌出点暖意。
什么样的人能当神医呢？
她想起五更阁里，青衫俊美的郎君耐心十足地听着含春少女的谎话，既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冷脸拆穿，笑意融融地委婉劝告，开的也是能滋补身体的良方。
是个心肠软的好人。
她也不想欺负好人，但这个关头，能被她欺负的只有好人。
往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赔罪补偿吧。
“我们做个交换如何？”眼看马上就要进府了，谢惜棠忽然道，“你替我解了易容，我告诉你为我制药调理身体的医师是谁。”
解易容于游扶鹤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府门推开，游扶鹤对上一张黑如锅底，满面怨念的脸。
管家咬牙切齿：“少爷你还知道回来”
他话音一顿，看向游扶鹤身边的姑娘，带着三分了然，三分习惯。
游扶鹤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快去烧些热水来，我稍后有大事，耽搁不得！”
管家心知肚明，少爷扯得由头多半是假的，但他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下游扶鹤的面子，便道：“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等到游扶鹤将谢惜棠脸上的易容卸掉，他眸光发亮，如同窥见了珍宝般喊着妙哉妙哉，随后又有些迟疑地拧起了眉毛：“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门外，管家领着两个婢女来收拾用具，他在游扶鹤的应声下推开门，冷不丁地同谢惜棠的视线对上，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游扶鹤吃了一惊，连忙去扶，管家却双目灼灼，对着谢惜棠喊道：“姑奶奶！”
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游扶鹤：“？”
谢惜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