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六章：云昭之悟
藏青的道袍在风中猎猎飞扬，花白的长发，一根玉簪闲云野鹤。
那人背对着，百里云昭也能依稀记起他的模样。
慈眉善目，悠然如仙……
风，缓缓停歇，小百里慢慢将手放下。
他似乎并不害怕这忽然出现的道士，大眼威瞪，提着气势道：“哪里来的老道！敢私闯公主府！小爷见你还是良善的，速速离去，否则小爷抓你见官！”
道士纹丝不动，忽然出声道：“百里云昭……”
悠悠之声，响彻耳鼓。
百里云昭浑身一颤，犹如醍醐灌顶，所有的烦扰好似空荡了。道士的声音撞进心底，带着一股熟悉的力量，润泽他的魂灵。
一如当时他的感受，就像他现在又看到的情景一样。
小百里懵懂片刻，躬身道：“仙人安好。”
百里云昭有些郁闷，他那时怎么如此说话，透着一股子傻气。
道人的气息缓缓收回，似垂眸看着小百里：“百里云昭，你可是心有所系？”
小百里露出懵懂的神色。
百里云昭却是想起了沐落依的笑容，就如当年，他的脑中全是小姑娘的身影一般。
“仙人是问何事？”小百里依着本心回道，“我虽不知为何会想起沐落依，但想必仙人所问的，也是她了吧？”
神色不加掩饰，百里云昭看着自己苦起了一张脸。
他记得道人那时的眼神，古井无波，似看着他，又似分散到了四周。
就是那样的飘绕，还是被他读懂了眼中的意思。
道人道：“百里云昭，你与她，同脉殊途，必是两界相隔，生死难依。”
如此浅显的话语，纵使年幼的孩童也能听得明白。百里云昭看着自己脸色霎时苍白，心头也一同痛了起来。
无数次……
他无数次地回忆着这话……
两界相隔……生死难依……
无数次……他曾无数次地想要忘记这话，却还是牢牢地将它记在了心底。
每次看着她时忆起，每次想起她时忆起，每次梦见她时忆起……
生死难依。
生死难依……
为什么？他们明明带着相同的气息出生，他们明明无时无刻都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他们是那样的天生一对，却被告知……生死难依……
小百里的双手捏着小拳头，克制着颤抖。
是啊……当年的他，已是不能接受……
“不会的！”小百里压着自己的声音，愤怒、怀疑，抑或是……惧怕，“不会的……依儿……明明……我可以……”
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是一字一句划到了百里云昭心间。
他知道，小百里做不出反驳。
道人站在那里，虽是极为普通的扮相，却给了他浩然之感。如神降临，所有魂灵俯首帖耳，沐浴恩泽。
神之言，庄重肃穆，警醒世人。
又怎会有半点虚假……
小百里默了默，拱手道：“仙人赐教。”
“百里云昭，断念忘情，莫要被心头所感牵引思绪。你终归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切莫让凡尘俗世沾污了本性。”
声如烟缪，小百里的身影忽而如墨般化了一丝。
百里云昭眼皮微跳。
不对……不是那样的……他记得道人说完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眼前。
一念诧异急转，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与小百里的身影一同褪去了颜色。雾霭又沉沉地拢在了周围，只有道人的背影还清晰站立眼前。
所有的颜色在眼中化为白云，只有两人静立其中，百里云昭心底澄明，果见那道人转身看来。
藏青的颜色似水流动，蕴到了雾中悄然蒸发，灌满风的衣袖忽而宽大了许多，挡在身子两侧，连同袍角也飘逸了起来。
米白色的锦袍流光溢彩，玉簪也化作了蒸露，发丝披下，宛如波浪铺展身后，霜雪茹白，衬得那金色的云纹仿佛活了一般，潇洒恣意，又淡然临世。
苍白的眉扫过优雅的眉峰，玉一般的姿容，通透的眼勾勒着淡紫色的瞳，晶莹透白，不知看去了哪里，又仿佛所有，尽在他的眼下。
百里云昭微愣，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样貌，那苍穹的感觉带着一点熟悉，重新流过了四肢。
“仙人安……”百里云昭拱着手，将脱口而出的字眼咬了回去，郑重道：“小子百里云昭，见过上仙。”
那人似轻声“嗯”了一下，百里云昭却清楚的知道，他是应了自己。
站起身，那人道：“百里云昭，你可是心有所系？”
百里云昭眉梢跳动：“小子有负仙人指点……”顿了顿，双膝猛地一弯。云烟顺着衣摆荡开，膝头实实在在地跪在了白云之上，还是带起了一些隐隐作痛。
“请上仙救救依儿！”百里云昭一头磕了下去，字字清晰：“若我与依儿注定两界相隔，生死难依，就请上仙救依儿一命！小子愿用自己的命，来换依儿平安！”
莽莽的声线尾音微微颤抖，沐落依混在黑雾中的模样再一次清晰的浮现眼前。
百里云昭只觉心痛万分，一股悔恨猛然升起。
“求上仙成全！”
“求上仙成全！”
脚下的白雾被磕头的动作带起一阵阵的云浪，虽是没有声音传出，但不需几下，百里云昭的额头已红了一片。
看似白云般的地方，其实比青石还要坚硬。
不知嗑了几下，那人微微扬手，一股轻灵的气息将百里云昭托起。
“百里云昭，沐落依此劫，由你而起，自然由你而终。”
那人的声音还是如此包容韵梁，却让百里云昭犹如雷劈，愣在了原地，苦涩着声音：“由我而起……由我……”
似有微叹唤回思绪，那人缓缓道：“你循着它的灵气而来，却让她承受了本不该有的天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郡主平白受此恩惠，自然要以劫数还之。”
百里云昭听得清楚，脑里混沌了一片，那人的声音如光点落在了其中，好似让他想了什么，却又在指尖轻巧流失，抓不住，看不清……
“百里云昭……”那人瞳中，似有微黄的火焰跳跃，映在了眼中，混在了呼吸之间。
“去将百里家真正的功法修成，自有人带你去寻她。”
云起雾动，缓缓遮挡了那人的身影，白眸似在他面扫过，那人隐在了霭霭之中。
温暖床榻，一人猛然坐起。
似有什么余音绕在他耳边，细细听着，却是那神聆缓缓浮沉：“你要记得……两界相隔……生死难依……你……终归……”
一滴汗珠滚落眼角，最后的字眼滑过耳蜗，恍惚散尽。百里云昭眼神一凝，脑里一阵清明。
黄粱一梦，又岂是真的一梦黄粱……
百里云昭握了握拳。
是不是他还不够果断，是不是他还不够绝情，才惹得她要遭受这番劫难……
屋外的风吹着树影微微晃动，阳光投下，温暖明媚。就像她的笑容，只要稍稍忆起，就能夺去他所有的心思。
她一向顽皮，总是跟在他身后折腾，即便他开始躲着她，她也是锲而不舍地追着他。她的衣裙都是华丽繁琐的，他从来都不懂，为什么她穿着这样的衣裳还能追着他跑。
她说，百里云昭，不许和王府的郡主说话。他便避着所有皇叔的千金。
她说，百里云昭，不许看什么京城第一美女。他便再也不与其他少年出去胡闹。
她说，百里云昭，不要回蜀地，我舍不得。
他苦笑着……在这个遥远的地方，遥遥地看着京城的方向……
她的裙角一向是粉嫩如花的，连带他也喜爱上了粉色。
沐落依，你在哪儿……我怕与你两界相隔，如今才知道，哪怕是我死去了，也不想察觉不到你的踪迹……
双拳紧紧握起身上的锦被，百里云昭狠狠呼出一口气。
沐落依，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哪怕两界相隔，哪怕生死难依！
“真正的百里家功法！”百里云昭沉声念道，被子一掀，套上鞋袜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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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返回时，冷云雅已经睡了。
好在诗意早就将热水备好了，凌月不习惯别人伺候，诗意便将所有人遣了出去。
沐桶盛着热水，氤氲出一片水雾朦胧，香柏木的气息混着水面上的花瓣，清香袭人。凌月掏出瓷瓶，将那透蓝的液体微微倒了一点，混进水中，一瞬不见了颜色。
不知是不是水汽太热了，脸颊下竟微微烫了起来。
在无旁人的侧间，凌月尴尬地咳了一声，褪去衣物躺了进去。
温热的水细细裹上全身，每一寸的皮肤仿佛能呼吸了一般，将疲惫与无力缓缓洗去。花瓣遮去了水下的美好，只有雪白的小脸上晕开了脂粉的光泽。
周身的伤口只有在入水的一瞬间痛了一下。
凌月舒适地闭上眼，所有的痛楚都已散尽，甚至能感到伤口在极快地愈合着，连同白绢下的一起。
微微倦意袭来，凌月倚头，靠在了桶边。
雾气之下，那本是极为灵动双眼竟沾染了一丝媚意，缱绻如水，长睫云霭。
樱红的唇色也被衬得水光点点，湿透的黑发缠上了面颊，又晕在了花瓣中。黑与白，粉与红，色彩分明，又似揉在了一起。
双目微阖轻眨，流盼着轻灵稚气，嘴角带着浅浅笑容，温柔又似添了一分别样妩媚。绵长呼吸，带动水波花浮，凌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神思缓缓陷入沉睡。
门处传来轻微响动。
凌月微微一颤，打起精神来。
轻柔的脚步缓缓靠近，诗意捧着托盘转进了屏风。
“凌姑娘，让奴婢给你洗头吧。”见她望来，诗意笑道。
托盘上叠着一件衣裳，月白颜色一如她破碎的那件。
凌月低声回道：“那便有劳姑姑了。”她实在困极了，但是头发却真是有些脏了。
诗意极快地放下托盘，将发露润在手心：“凌姑娘就小憩一会儿吧，奴婢自会打理好的。”
凌月“唔”了一声，只觉诗意十指微微插/进发间，力度适中的按压着，舒适之极。
这孩子就这样在水中睡着了，诗意不由笑起，她好似与刚见时候不一样了，那眉眼之处褪去了一些稚气，真是与湄儿姑娘更加的相似了几分……
手下的力度越发仔细，诗意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不仅是王妃肯定了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