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流民
春漪楼。
曾经满楼红袖招,风光无量,如今却门可罗雀,一片萧瑟。
门前两盏大红灯笼早已破损,在瑟瑟寒风中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极了垂死老妪的叹息。
牌匾上“春漪楼”三个鎏金大字,如今也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埃。
马车在门口停下,苏落檀和墨封宸从里面下来,一同迈进了春漪楼。
楼内一片狼藉,桌椅倾倒,杯盘破碎,丝竹管弦散落一地。
苏落檀环顾四周,喃喃道,“这里面,还有活人吗?”
之前莲雨说春漪楼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像她这种无依无靠的还留在楼里等死。
墨封宸缄默不语,径直人沿着破败的楼梯拾级而上。
苏落檀跟在他身后,一同往上走。
两人经过了几间屋子,里面都空无一人。
来到转角,她突然听到前方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她正要推门进去,却被墨封宸拦住。
他挡在她的身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砰——”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一张红木架子床,床幔低垂,勾勒出一个躺在被褥中的人影。
墨封宸用佩剑挑起床幔,露出了一张长满痘疮的脸。
即使已经溃烂不堪,依稀还能从轮廓辨认出曾经的绝世美貌。
苏落檀心中一凛,上前问道:“请问,里面可是飞雪姑娘?”
女子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你们……是谁?”
“飞雪姑娘,听闻你和飞霜姑娘是姐妹,你可知飞霜姑娘是何时染上痘疫的?”她放缓语气,尽量不吓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飞雪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日,楼中有贵客来访,点了我和飞霜作陪。期间他拿出一碟点心,说是从京外带回来的,让我和飞霜都尝一尝,我那几日刚好伤风,嗓子不适便没有吃。
飞霜吃了,可没过几日,她便头热体虚,想跟老鸨告假。我与她都是春漪楼的头牌,老鸨不同意我们休息,只能带病接客。
却没想到上元佳节那晚,她惨遭横祸,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
之后春漪楼爆发痘疫,老鸨死了,只得关门谢客。”
“飞雪姑娘,你可还记得那位贵客的容貌?”苏落檀追问道。
飞雪无力地靠在床头,气息奄奄,“还记得一些……”
苏落檀面露难色,秀眉紧蹙,“听说飞雪姑娘书画一绝,若飞雪姑娘能将此人的面容画下来,我们来日也好辨认,只是……”
这位飞雪姑娘现在明显只剩一口气吊着,还让人家下床作画,简直比周扒皮还过分!
飞雪却摇摇头,喘息道,“夫人不必介怀,飞雪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给楼里的姐妹们报仇!若夫人能帮飞雪找到此人,飞雪死而无憾了!”
说完,她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瘦弱的身躯连站立都十分吃力。
苏落檀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她轻轻避开。
“飞雪不敢传染给夫人,夫人还是别靠近飞雪的好……”飞雪强撑着身体,缓缓挪动到桌前。
苏落檀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墨块,为她研磨。
飞雪接过毛笔,纤细的手指颤抖着,蘸了蘸墨汁,开始在纸上勾勒。
半晌,她将一幅画好的人像递给苏落檀,“画好了,就是此人。”
苏落檀接过那幅画,展开一看,愣住了,“是他!”
飞雪不愧是以书画艳压群芳,画上的人眉眼清晰,栩栩如生,眉眼犹带春风。
正是当朝太子,墨清桓。
墨封宸看到那画上的人,眸中讳莫如深。
她转过头,想要再询问飞雪两句,却发现她已经瘫倒在桌上,没了呼吸。
那只握着毛笔的手,无力地垂落。
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画上,晕染开来,仿佛一滴血泪。
苏落檀伸出手,轻轻地合上飞雪的眼睛。
“飞雪姑娘已经去了,我们没了证人,现在怎么办?”她问墨封宸。
墨封宸将那幅画折起,收进怀里,不动声色道,“就算飞雪姑娘还活着,光凭她一人和这幅画像,也难以扳倒太子。先出城吧,将城外的痘疫控制住再说。”
苏落檀心想,就凭老皇帝对太子的偏爱,肯定不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的片面之词就给太子治罪,搞不好还会被太子反咬一口。
还是先把证据收好,等待来日。
两人转身离开了春漪楼。—
马车行驶良久,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苏落檀被车晃得脑袋晕晕的,正要昏昏入睡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掀开车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的往前走。
他们步履蹒跚,面黄肌瘦,身上大多都感染了痘疫,溃烂的脓疱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情况?”她喃喃道。
墨封宸也看到了那些流民,脸色一沉,“停车。”
车夫立刻勒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两人下了马车,走向那些流民。
一个身着布衣的妇人怀中抱着两岁的孩子,见到他们仿佛见到了救星,扑到苏落檀面前,伸出枯瘦的手,哀求道,“夫人行行好,给孩子一口吃的吧,孩子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苏落檀心里一惊,掀起那孩子的袖口,小孩藕臂白白净净的,万幸没有染上痘疫。
她松了口气,摘下自己的面纱,戴在了那孩子的脸上,询问道,“大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妇人感激地说道,“我们都是从壶县过来的,县令为了不让痘疫蔓延,将所有得了痘疫的人都驱赶出县。
我们被迫离开家乡,一路逃难到此,身上吃的早就吃完了,钱也被路上的人给抢光了,现在只能等死了……”
她抬眸,看向身后的墨封宸。
墨封宸眉心紧拧,凛声问道,“你说是县令张景峰将你们赶出壶县的?”
他周身那股子矜冷的气息寒冽逼人,那妇人明显有些怕他,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声调哀戚。
“是,县令不仅把我们赶出去,还把我家中得了痘疫的老母连同房屋一起活活烧死!我男人走到一半就不行了,丢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我死了不要紧,可我儿该怎么活啊!”
说着,她眼角留下两行清泪。
苏落檀转身回到马车里,将周嬷嬷给自己做的点心拿了出来,分给那些流民。
点心不多,却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瞬间被那些饥饿的流民抢夺一空。
她看着那些流民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为官不仁,只顾着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迟早脑袋搬家!”
“怪不得城外的痘疫如此严峻,本王在城内拼了命的压制痘疫,竟还有官员把得了痘疫的百姓往城外赶!”
墨封宸见此场景,声音浸透着凉飕飕的冷意,“走,咱们这便去壶县瞧瞧,他是如何驱赶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