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戴着面具的抽线木偶(1)
推开家门,妈妈正在打包箱子。小小的客厅里,已经堆满了纸箱子,空气逼仄又闷热。妈妈抬头看我的瞬间,我看到汗水爬满了她苍白的脸,脖子上粘着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像极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做贼般地闪进房间,傻坐在床头,呆呆地望着扑棱在玻璃上的阳光,它们热烈得有点过了头。真搞不懂,九月下旬明明是秋天,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秋意。有时候,我是真的怀疑,秋天就是一个名词,就像春天一样,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夜那场轰轰烈烈的雨,反而带来了今天无限的燥热,仿佛唯独热烈才能突显我们的离开,对于那些人来说是一种欢腾。
又要搬家了。这一次的搬家离上次的搬家仅仅隔一个月不到,而且更加仓促。显然妈妈在房东提出终结合同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在网上找新的房子了。真的辛苦她了,工作那么忙,却还要被这种事情给纠缠,不过对于一个经常搬家的人来说,在网上找房子,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难为我那个博士爸爸了,一个喜欢宅在家,出门害怕迷路,又有着高度近视的中年男人,他又要为看我而折腾了。
我叹了口气,抬起了右手,打开手表上的微信,给他发了条信息。
——爸爸,我又要搬家了。
随后,食指翻着和他的聊天页面,才发现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上次和他联系还是刚刚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告诉他新家的地址,他说到时来看我,结果他还没有来看我,我却又要离开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我早已不再那么希望他来看我了。那些曾经的美好记忆,只适合锁在脑海的最底层,用蜜蜡封存,不适合拿出来。不然,说不好我对他的思念变得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想太过思念他,或者确切地来说,我是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刻意让我们之间变得很陌生,刻意让他觉得我对他很冷淡。
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年前,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阿姨。他应该很爱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阿姨,因为我从未看过他在妈妈面前这么快乐地笑过。
想到这,我对此刻在外面忙碌的妈妈充满了怜悯。离婚是她提的,结果她却一个人背负了我的生活和学习。
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她真的很傻。当初她竟然为了得到我的抚养权,主动放弃了婚后的多有财产。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有时候吧,我又特别恨她,恨她当初和爸爸离婚,让我失去了父爱,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当然我更恨她那软弱的性格,面对我被人欺负,她比我还像个受伤的孩子。
可是不管如何,陪在我身边的,能照顾我的,除了她还是她,再也没有别人了。我离不开她,就像小不点也离不开我一样。
“哦,小不点”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起身走向房门,但略一思索后又停下了脚步,开始迅速地整理起我那如狗窝般的房间,特别是塞在衣柜里的不同cosplay的服装,那些都是我的命。
“妈妈,”我兴奋地叫道,“我房间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我一定笑得很灿烂,不然妈妈从一堆箱子里抬头看我时,眼神里应该只有惊讶,不应该有惊喜,还有难得上扬的嘴角。
“哦?”她右边的眉毛下意识地往上一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两个平时很少露出来的梨涡也跑了出来,“那还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我心头一喜,像一只小鹿直接窜到妈妈的身边,又如一只小猫,用头发蹭着妈妈汗津津的手臂,欲言又止。没错,我还是决定和妈妈提把小不点带去新家的想法,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迅速又主动地整理好房间所有的东西唯一的原因了。
此刻看妈妈的脸,我似乎感觉自己很有先见之明,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虽然好久没有和妈妈亲近,突然这样亲密有点尴尬,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发挥。
“妈妈,我的好妈妈。”我抬起头,对着妈妈不停眨巴眼睛,糯糯地叫着,“你是我最好的妈妈,也是唯一对我好的妈妈。”
许是我很久没有这样撒娇过,妈妈竟然很享受,脸上的梨涡越来越深了。
“出去一趟回来,是碰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突然变成这样。”她反手把我拥在怀里,抬眼看着窗外的阳光。
“妈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假装惊讶,然后跳脱了她的怀抱,眯起眼睛,笑得更是热烈,夸张地说道,“妈妈你怎么那么聪明呢?总是那么懂我。”
妈妈的脸瞬间僵住了,梨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她一定是感受到我那浓烈的虚情假意。其实我都被刚刚的自己吓一跳。但一想到小不点,我瞬间原谅了自己的虚伪。
“你要做什么?”妈妈弯腰,低头继续打包,冷漠地问道。
既然被识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了,不然就要恶心到自己了。于是,我用力深呼吸了一下,小声道:“我想养只猫。”
“养猫?”妈妈意外地再次抬头,疑惑地盯着我,试探道,“你刚刚出去看猫了?”
“嗯。”我用力点点头。
妈妈的目光紧紧地盯了我一会儿,随后再次低下头,边整理,边反问:“怎么突然又想要养猫了?”
我心头一喜。不知为何,从妈妈的语气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可能性。所以,我又变得兴奋了。哦不,是第一次兴奋到想要滔滔不绝。
“妈妈,你知道吗?我们刚刚搬来这个小区时,我就发现这里有好多的流浪猫呢。于是,我偷偷用爸爸给我的零花钱买了一些猫粮,送给这些猫吃。哦不,对不起,妈妈,这件事我不该瞒着你,但是我担心会被你说,所以”
我有点语无伦次。妈妈始终没有抬头,但我知道她在听。
“但妈妈,这些都不重要。”我开始手舞足蹈,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大,“重要的是,后来我发现了一只只有三条腿的小猫。妈妈,你无法想象,它有多么的可怜。因为它只有三条腿,所以经常遭受别的猫的欺负,被那些猫冷落和排挤,还被那些小孩嘲笑和攻击。可是,它依然很努力地活着,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哦,我简直无法想象,它之前到底承受了什么?在没有遇到我之前,它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好在遇到我了,我把所有的猫粮都给了它,还给它搭了个临时的家,这样它就不会没有家了。可是,现在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它又要回到之前的日子了,又变得没有人照顾和保护了。”我深深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始终没有抬头的妈妈,靠近她,放慢了语速,认真地说,“所以,我要领养它,把它带去新的家。”
空气瞬间的安静下来,只有夕阳悬在窗户前,不知所措。
“所以你想要给它个家?”妈妈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问道。
“嗯!”我眼睛发亮,用力点头。
妈妈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又是定格了几秒后,再次低头整理东西,然后从嘴里淡淡地飘出一句话。
“南辛,你都居无定所,你觉得你能给这只残疾的猫一个家?”
“妈妈,你刚刚没听见我说,我已经给它一个家了吗?”
“那你已经给它家了,又为何还要给它家?”
“我”我竟一时语塞,良久才冒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它没有我,不行!”
妈妈语气依然冷淡,“没有你,它也会活得很好!”
“不可能!”我猛地起身,尖锐反驳。
妈妈的话,把我之前对小不点的付出全部给抹灭了,或者说,她直接否定了我自认为的那种被需要的存在感和成就感。
妈妈没再说话,又一次把自己抛进一堆需要整理的东西中,然后咕哝着:“你就不能不给我添乱吗?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我怎么不消停了?”我怒气冲冲地反问。
妈妈刚想回应,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瞄了手机屏幕一眼,又看了我一眼,起身,接起了电话。
妈妈接了单位一通电话后,抛下一句‘等我回来后我们就搬家’的话,就匆匆走了。
我傻站在一堆凌乱的纸箱子旁,看着夕阳缓缓地从窗户上滑下去,心也空了。手表安静得出奇,显然爸爸没有回我信息。他不回我也好,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那句‘闺女,把新家的地址发我,过段时间爸爸去看你’的话。这句话,很熟悉,躺在我刚刚发给他的‘爸爸,我又搬家了’那句话的前面。这两句话明明就挨着,离得那么近,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能感受到彼此在发这条微信时内心的期待和向往,但又很远很远,远到我已经忘了上一次和爸爸见面的时间,忘了他唤我小名时,脸上笑的样子。
呵!
我发出一声冷笑,内心生疼。
我的命运和小不点如此相似。它是个孤儿,而我虽然有亲生的父母,但又何尝不是个孤儿呢?爸爸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我在哪里的家,他又怎么会关心呢?妈妈努力在给我家,可是她又一次次推倒我内心的“家”。她永远不会知道,于我而言,除了需要身体的归属感,还需要内心的归属感。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活在父母离异、好友背叛、被人歧视的阴影中,内心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多疑,越来越自卑。我内心的“家”没有坚固的围墙,没有一桌一椅,没有温暖的床铺,更没有灯。所以不管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内心,都在流浪、漂泊。
妈妈说的也没有错,我一个自己都居无定所的人,怎么能给一只残疾的猫一个家呢?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小不点的出现,让我看见了自己的善良,看到了自己的勇敢,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每次看到小不点吃着我送去的粮食,每次我帮它赶跑那些欺负它的流浪猫,每次看到它对我形影不离,我真的有种强烈的被需要感。
现在,妈妈硬生生地把我刚刚才获得的这种被需要的幸福感给抹杀了!我恨她!
不!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我并不是个只会索取的人,我也可以给予和付出!想到这,我直接冲进了房间,从一堆整理好的动漫衣服里拿出了一套大道寺知世的衣服,迅速地换上,然后冲出了家门。
我要去找小不点。我想好了,不管妈妈是否同意,我都要带上小不点去新家。不管如何,我都不能丢下它,违背我当初对它的承诺。我也想过了,如果妈妈真的不同意,我也要把小不点带上车,然后在我新住的小区里重新给它建个窝,继续每天保护和照顾它。
反正以后的日子里,我在哪里,小不点就在哪里。我们永不分离!我越想,脚步变得越快越坚定。
突然我发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我给小不点搭建的那个砖头屋倒了。我按耐住狂跳的心,飞奔过去,屋子是被人故意推倒的,而小不点也不见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坏事!”
我愤怒至极又惊恐不已!小不点我一直隐藏和保护得很好,到底是谁发现了我的秘密,并且用这般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一只残疾的猫?
现在小不点去了哪里?它会不会也惨遭厄运了?还是躲在哪个角落,正瑟瑟发抖呢?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
“小不点,小不点”
我开始四处找寻,大声呼唤它的名字,希望它能听见。这个时候,我早已顾不得它是我的秘密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也早已浸透了我身上的这套动漫衣服,而小不点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我绝望地走在小区的每一条路上,眼睛像雷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时,一辆保时捷从我身边缓缓驶过。在我大声唤‘小不点’时,车窗打开,一个男孩的脑袋疑惑地探出来,四处张望。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
那天他也在人群中,和昨天要给我撑伞的男孩站在一起,关系很好的样子。难道他们认识?还是朋友?
随后,我又看到一张脸探出了车窗。
是一张熟悉的女孩脸。是她?我眉头微微一蹙,立马躲闪目光,急急向前走去。
咦,程雨欣怎么和这个男孩在一起呢?他们又怎么坐在同一辆车里呢?难道他们也认识?那是什么关系呢?姐弟?兄妹?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