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游辰的语气非常肯定,斩钉截铁。
季漫星敛起明亮的眼眸,眼神透着不悦,整个人坐在椅子上,魂却已经飞到了远方。
原来季相思一直在a市,那过去的季漫星为什么没再跟她碰过面?
季漫星沉下心,咬咬牙想说点狠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抬手按了按想要把椅子拉近的刘一鸣。
“那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时光如白驹过隙,模糊了某个人曾经清晰姣好的面容,距离越拉越远,远到那个人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真的要让她去见多年失联的母亲时,她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急切和高兴了。
游辰深深地望着季漫星,额前的刘海紧紧地贴在与眉毛平齐的位置,四年来他倒没多少明显的变化。
“放心,她安然无恙。”若非这话的语气温柔,乍一听就像是从一个绑匪嘴里说出来的。
两个人绕来绕去还没绕到重点,刘一鸣急躁地抬手拍桌:“所以呢?既然她没事,你就直接让我们见面……”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瞪了瞪游辰:“当年你们一家抛弃漫星这事也没算账,游辰,我警告你,别再跟我们兜圈子。”
他心急火燎,毫不犹豫地要跟游辰划清界限,火上浇油般让那火药味越拉越浓。
游辰收紧了手指,瞳孔里有东西像萤火虫般飞来飞去,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并没有被刘一鸣的态度激怒,目光始终停留在季漫星那里。
那根吸管不断搅动着冰美式,在杯底掀起一阵小小的龙卷风。
“漫星,你……”
“不用多说了。”季漫星开口打断游辰的话,停下转吸管的动作,“请你带我们过去吧。”
她想好了,她必须要见见季相思,血缘关系就是最特别的纽带,如影随形,再怎么样她们也是母女一场。
嘴唇挪到吸管的管口,剩下半杯冰美式很快就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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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弥漫着香味的咖啡厅,微风迎面扑来,像是在拥抱着此刻的季漫星。
许久没回到a市,这里的建筑物已经有了显著的区别,过去低矮的房屋早已被工人们拆除,就地盖起了受人瞩目的高楼大厦。
抬眼望去,那些房子如参天大树般,再长高些或许就能刺破云层。
季漫星撩了撩鬓角的乱发,和刘一鸣并排走着,跟在引路的游辰身后,她抬眼看着游辰的背影,如此瘦削,如此挺拔……
像生长在山顶上屹立的松柏,亦或是仍然在长高的竹子,挺直了后背就从没塌下过。
一路上她都没再说话,刘一鸣走在她身边,颇有顾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缓解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她朝刘一鸣点点头,依然保持沉默。
这座城市里的路况也得到了不少改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轻松地碾过平坦的地面,卷起些许极不起眼的灰尘。
走过一个人流量较少的十字路口,他们跟着游辰一起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小路,空间愈小,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就愈强。
季漫星借助了路灯洒下来的微弱的光芒辨别游辰前进的方向,那感觉就像误闯了童话世界里的神秘隧道,闯入者根本猜不出隧道的出口会出现什么。
“喂,游辰,还有多久才到啊?”刘一鸣抬手刮了刮已经冒出汗水的额头,不耐烦地发问。
游辰:“快了。”
踩碎了地上的叶子,季漫星感到心慌,她开始设想季相思的住处被包围在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做什么事都习惯了小心翼翼,试图避免成为人们眼里的焦点。
季相思早已经是个中年妇女,她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却不得不躲着爱跟踪自己的前夫,和现在的爱人惺惺相惜。
对了,前夫?季漫星沉思至此,转头轻声问了一句:“哥,你爸爸现在……在哪?”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点问出这个问题,既然季相思的前夫有暴力倾向、酗酒且是个跟踪狂,也就意味着那个男人是个定时炸弹。
若是如此,季相思很有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安宁。
她看到刘一鸣再次蹙紧了眉头,接着就听到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他在三年前就失踪了,我也找不到他。”
短信不回,电话不接,那个狡猾又恶劣的男人竟然已经不见踪影。
刘一鸣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已经暴露了他一直以来对父亲的不满,有那样糟糕的父亲,恐怕任谁都要记恨几分。
季漫星无法想象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她更不敢触及到刘一鸣内心深处的痛苦,多数人看上去完好无损,实则早就遍体鳞伤,她再清楚不过。
看来大人们也喜欢逃避问题,世上一直没有令人满意的童话书。
不知又走了多远的路,直到游辰总算停下了脚步,拍了拍适才扶过墙壁、蹭了灰的双手,随即抬起手指往上一指。
“就在这里,6栋二单元1020室。”
这个偏僻的小地方算是市中心的边缘地带,也成了被日益进步的时代所遗忘的小部分建筑,比起高楼大厦,这些重视保护隐私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
单元楼旁边的路灯照下忽明忽暗的光,这里的不少设施年久失修,环境就像翻新前的旧小区一样有待改进。
季漫星抬手抚上单元楼冰冷的墙壁,瞬间感觉一阵阵凉意从墙里一直透到墙外,剥夺走她手掌心的温热。
她忍不住颤抖着,没完没了的想象让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惹人更加心酸怜惜的画面,但现在的她对这里没有任何印象。
刘一鸣也安静下来,不再聒噪,眼看着游辰绕过小巷走到了单元楼的门口,他拉着季漫星紧随其后。
楼里的大门敞开着,挂在门上的锁已经生了锈,岁月刻下了难以被磨灭的痕迹,任谁都无法改变。
抬腿迈上一层又一层台阶,季漫星清楚地明白她与季相思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们不再遥遥相望彼此模糊不清的模样,不再是一座城市或一墙之隔。
慢慢上楼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不语,这时候凭空生出了几分古怪的默契。
上下楼之间的声控灯倒是没坏,它们敏捷地捕捉着人们的踪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努力发亮。
季漫星低着头接着往上走,走着走着就撞上了游辰的后背,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目的地,她站在楼梯口,险些因为这轻微的冲撞摔倒。
见状,游辰立马转身扶住季漫星,走在最后的刘一鸣则伸手按住了季漫星的肩膀,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漫星,你没事吧?”
季漫星轻轻甩开这两个男人的手,抬手刮了刮有些发红的鼻子,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
比起即将要见到季相思,这件小事显然不值一提。
游辰看她真的没事,这才放心地彻底收手,刚想转身去敲门就被她拦了下来,再扭头就对上了那双思绪万千的眼睛。
“你让开,我来敲。”
关键时刻可不能打退堂鼓,季漫星走到游辰身前,抬起手时还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如此也仍然无法完全平复加快的心跳。
如果月老为人们牵起的红线也有分类,亲情一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现在她觉得那条特别的红线已经勾上了她的手指,红线的另一端就在另一个女人的手腕上,从她出生开始,她们就已经紧密相连。
这个执念扎根在她心底,从来没变过。
她感到两个男人在身后屏住了呼吸,刘一鸣攥紧了拳头,就算不明说也摆脱不了同她一样紧张的心情。
“砰砰砰。”
叩响大门的手指微微弯曲着,季漫星盯着门上的一个小孔,那小孔从门里看正好是个猫眼。
季相思会来开门吗?
既期待又害怕的心理活动再次主宰了季漫星的思想,她把手垂在身侧,不安地抓了抓裤线。
三人在门口安静地站着,都不敢大声说话,大概半分钟过去,他们依然没察觉到任何动静。
季漫星有些犹豫,是不是刚才的敲门声太小……屋子里的人没听到,她把疑惑和担忧咽回喉咙,打算再敲敲门。
轻轻地摩梭着手指,她鼓起勇气又一次抬手,还没碰到门却缩了回来。
“吱呀——”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季漫星迅速缩回手,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尽显疲倦的双眼,那眼睛下还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开门的女人呆愣地看着季漫星,自然卷的发丝垂在肩头,绑在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开,一些溅在围裙上的油渍还没被洗净。
迎面扑来的饭菜味说明了她刚才正在做的事。
季漫星傻傻地站在原地,这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想说话也说不出口,想走也迈不开腿。
她知道刘一鸣的反应多半也是如此,而游辰这个带路人一定不会对此感到意外,只是现在她早已无暇顾及那两个男人。
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她就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过去这么多年,那张原本还算姣好的脸颊已经不如从前,皱纹和斑点就像颜料,同时泼洒在同一幅画作上。
但这幅画作原来的样子从未改变过,经年累月也保留着季漫星所熟悉的各种细节,尘封已久的记忆这才被唤醒。
面前的女人依然愣着,季漫星只能先开口缓解当下微妙的氛围,想把话说得狠一点,好让女人觉得更愧疚自责。
可她还是不争气地破防了。
“妈。”季漫星感到面前的女人突然模糊起来,她知道这终于不再是梦,“原来你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