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嫠女
待相唯李煊二人赶到漪竹轩,被风吹起的帘幔后,空无一人。
“糟糕!”李煊握拳狠狠砸在墙面上,“还是来晚了!”
相唯走入卧房,拾起跌落于地的两截断裂的玉簪,显然是在弥若挣扎反抗的过程中掉落的,不解皱眉道:“她若有意吸取弥若精元,何必费事地将她带走?难不成,她想借弥若来要挟你不成?”
李煊的目光略有闪烁:“她许是想报复我当年拆散她夫妻二人……却将弥若,误认作是滟姬吧。”
相唯半信半疑:“哦?鬼也能成婚?”
“嫠女在人间游荡时,曾与一凡人结为夫妇。她在被押入幽冥时,请求过我再给她一年光阴,陪伴她病重的夫婿,度过最后的日子。”李煊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我当时没有应允,想来她这三百年来,定是对我怀恨在心。”
“三百年?”相唯隐隐觉得此事中有什么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无意逡巡的视线触到搭在妆镜台上的一件男衫。
这是弥若片刻前换下的,尚留着余温馨香,人却已无踪可寻。
相唯不禁伸手握了握那片衣角,寻思救人的法子还没有个头绪,衣中却蓦地掉出一物,触地声清脆悦然。
“这是……”
相唯看着那从弥若衣中掉出的手串,愕然地退了一步,却在明明白白看清此为何物后,蓦地扑身上前,恍如珍宝般将手串捧起细细打量,脸上的神色瞬时万变,似悲似喜。
“是她!竟真是她……我真是傻……怎么会没想到……”相唯紧紧攥着掌中的手串,声音低低的震颤,仿佛拥着失而复得的天下。
李煊斜瞪了一眼蹲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相唯,甚是不悦:“你疯魔了不成?弥若她……”
“烽聿!”相唯猛地站起,出手如风地扼住李煊的咽喉,将他提至一侧的墙壁上,金眸中欲喷出熊熊火焰:“你竟耍我!你明知道……”
“啊!君上!”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惊呼从屋外传来,急急赶回来的滟姬,试图推开怒火正旺的相唯,“狐狸你疯了!快松手松手!”
紧黏在滟姬身后的敖沧,在看见相唯手中紧握的手串时,也跟着叫了起来:“哎呀,这宝贝!小唯你找着了?在哪找着的?我把昆仑山的石头全翻遍了都不曾找到来着。”
滟姬一瞟:“这手串是我随手拾到的,然后给了弥若。”
听到“弥若”二字,相唯脸上的怒意稍退,松开李煊的咽喉,退出几步,凝视着手中珠串,眼中无数的情绪翻涌。
“你我之间的账,事后再算。”李煊倚着墙壁,急急地喘着气,目光却依旧定定地看着相唯,“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她。”
“她?”扶着李煊的滟姬有些不解,看了周围一圈,恍然道,“弥若不见了?怎么回事?”
“被嫠女抓了。”李煊简单地一语带过,看向窗外的雨帘,“外面下着大雨,将嫠女气息都冲散了,要在短时间内将她寻出,并不容易。”
“纵是难比登天,我也要将她找到。”相唯将手串收入怀中,看着李煊的目光冷冽刺骨,“她但凡因你少一根头发,我定让你幽冥鬼界永世不宁!”
“她若因我损了半毫,我便引剑自绝,千万年不出幽都!”李煊回看向相唯,铮然的气势不减半分。
相唯轻哼一声,拂袖化风而去。
“小唯等等我……”再次被彻底无视的敖沧急急窜出,却带得身边的滟姬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你胡乱跑什么,没看见这作死的线还在么?”滟姬万分不愿意地将敖沧拽回来,将自己的右手抬起,在他面前不耐地晃了晃。
只见滟姬的右手上系了一圈红线,而线头的那一端,却紧紧缠在敖沧的左手腕上。
敖沧见着,也是一阵头大:“那个白发老头闲着无事玩什么不好,偏偏胡乱学什么月老牵红线。”
他不甘心地又撕咬了一番手腕上的红绳,却纹丝不动,无奈摊手道:“这不是平白给人心里添堵吗?”
滟姬越听越不爽:“你堵,我还糟心呢!什么月老红线,你可别瞎咧咧!我的红线可是只留给君上一人的,与你这条蚯蚓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鬼才想与你有关系。”敖沧瞥了眼面色凝重兀自思忖着的李煊,默默腹诽了一句。
滟姬看向默然许久的李煊,颇为着急:“君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曾听过嫠女的传言,是专吃女子心肝的厉鬼,那弥若现在岂不是……”
“呸呸呸!乌鸦嘴!”敖沧冲着滟姬一阵数落,“就算吃心肝起码也要吐骨头吧,这里半根骨头渣子都没有,弟妹怎么可能会有事?我看呐,那鬼八成是觉得弟妹太瘦,决定养上几天,等养白胖了,再就着小酒蘸料下口。所以啊,找人救人的时间应该还是很充裕的……”
看着一旁李煊的眉头越蹙越紧,滟姬对废话连篇的敖沧更没有了好脸色:“你再多说一句嘴,我就直接把你吃了!反正这线绳解不开,把你的手给剁下来,倒是个好法子。”
滟姬冲将信将疑的敖沧笑着,露出几颗尖利的虎牙:“你不知道吧,我们魔族可是有生吃活剥的习惯,你要不要试试?”
“吃、吃龙可、可是要遭天谴的!”敖沧看着一脸不怀好意的滟姬,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时又忘了两个人的手是被缠在一块的。
“你给我……”滟姬见势不好,赶紧出声,但“站住”二字未出口,敖沧就已一脚迈出了门槛,另一脚因为左手被拉扯着,动作慢了半拍,被门槛一绊,自己连带着滟姬,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倒是给我长长心,成不成?!”滟姬挣扎着从被压得几乎成饼的敖沧身上起来,却发现李煊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朝地上的罪魁祸首愤然道,“都怪你,君上该不会以为我红杏出墙了吧?”
“还红杏?”敖沧气息奄奄地掠了她一眼,“大鸭梨还差不多。”
“死去!”
弥若悠悠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目不能视的黑暗。她伸手朝四周摸索着,身下尽是潮湿阴冷的地面,身后是同样湿冷的墙壁,但却像是长着不少柔软光滑的青苔,一块块斑驳地爬满身后的墙面。
弥若用手扣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勉强站起,扶着墙面试着走了几步,发现手下的墙面竟是呈着微弯的弧度。
她用手在与肩膀齐平的墙面上,用力撕扯下一大块青苔,将手心覆上记住这个印记,再沿着墙面迈步向前。
“一、二、三、四……”她默声数着步子,待手下重新出现片刻前撕扯青苔的印记,她才停下脚步,“……十五。”
一个不足六尺径宽的狭小圆形空间,且四周长满湿冷青苔的地方,便只有……
井底!
弥若抬头看向上方,若自己真是井底,那么唯一的出口,便只有上方的井口了。
幽幽的暗色里,头顶看不到半分光亮,看来井口十有八九被封住了。
但纵是这样,还是要试一试。
弥若凭着之前的步测,估摸着对面的墙壁离自己的距离,深深提气,一跃上前,踏着凹凸不平但光滑异常的石壁,在黑暗中急急地朝井口的方向飞身而去。
待弥若离地四五丈接近井口时,头顶笼着的一团诡异的黑暗中,却飘出阴冷悲戚的话语。
“在你夫君现身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弥若被这陡然响起的森然女音惊得动作一僵,乱了步调的脚踩上一块滑溜的青苔,悬在半空的身形顿时失了稳定,朝井底栽去。
脚踝处猛地一紧,像是被绳子似的长条物体系住,将急急下坠的弥若止住。
“在你夫君现身之前,你也别想就这么简单死了。”
弥若被脚踝上的长绳缓缓放回井底,却在松开的一瞬,被她立即拽住。
“出来!”弥若紧拽着手中的长绳,朝绳子延伸的方向大声嚷道:“你我素昧平生,究竟意欲何为?”
“素昧平生?”凄凄然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尖细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处于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的弥若,只感觉到迎面起了一阵微风,却远胜腊月霜冻的刺骨,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夫君将我关在幽冥地渊里三百年,害我夫妻离散,备受相隔之苦。”
“如今,我也要让他鬼君尝尝,与爱妻分离的滋味!”
幽怨的声音,既像是在悲凉低泣,又像是在愤怒控诉,想把尖利的刀刃,刺入弥若耳膜,令她头痛欲裂。
“你一定是弄错了!”弥若捂着耳朵,艰难回道,“我的夫君是豫国公三子李炯,神智尚不如七八岁孩童,何来的神通将你关入……”
不堪入耳的凄厉笑声中,弥若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抬起,幽怨的声音就耳侧:“纵是你轮回百世,换了皮囊,改了筋骨,也改变不了你幽冥君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