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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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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弥若打发走一众下人,推了推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欸,没人了。”

    相唯脸上的神色一松,重重地舒口气,“我倒是头一回知道,扮个傻子竟会这么累。”

    “说吧,”弥若倚着窗前的书案,看着状似闭目的相唯,“你不惜装傻也要留下了,是为了什么?”

    相唯睁开眼,眼眸中流露出些许孺子可教的赞赏,“果然是近朱者赤,娘子比敖沧那条没脑的龙,要开窍多了。”

    “不为什么,”相唯从床榻上悠悠起身,看向弥若的眸中,金光闪动,“只是确认一下,外头的那一切,是否也跟咱们一样,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弥若瞬时明白相唯所指何意,却是摇摇头,“你方才进屋时,我就已留意床塌了,并未有翻动的痕迹,显然二兄今夜,的确是宿在二嫂的正屋……”

    相唯扯起嘴角,似笑非笑,“你这‘二兄’‘二嫂’倒是唤得很是顺口,刚刚唤我的那几声‘夫君’也甚是动听,想来娘子定已在心中唤过千百回了。娘子对为夫的一片情深,为夫竟迟钝至今才察觉,真真是有负娘子相思啊。”

    “我没有!”

    “哦,是么?”相唯意味深长地朝弥若勾唇一笑,微抬的右手轻挥,房中的灯烛瞬时全灭。

    弥若在毫无准备下,陷入一片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只感觉到手臂被轻轻一带,然后整个人便像是被提拎到了软适的床榻上。

    “你做什么?”即便视线内一片幽暗,弥若依旧能看见咫尺外那双含笑的眼眸。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能做什么?”那双眼眸里的笑意愈甚,“花烛之夜冷落了娘子,这两日来为夫深感愧疚,想在今夜补偿则个。”

    弥若感觉到迎面扑来的男子气息,下意识地想挣脱反抗,可相唯将她紧紧箍在床榻角落,让即便是身手极好的她也动弹不得。

    她只能尽量偏过头,窘迫解释道:“不、不必了,我并不觉得委屈……”

    “即便是娘子大度,为夫心中仍是过意不去啊。”相唯一手将弥若偏斜的脸摆正,一手将她朝自己拉近,语音低沉而魅惑,“娘子放心,为夫会轻轻的。”

    弥若听得他的话,顿时又羞又怒,拼力地扭动着身子,“你放……”

    相唯猛地将弥若紧紧按入怀中,用自己的肩头将她的口死死堵住,却靠近她的耳畔悄悄吹气,“嘘。”

    弥若立即会意噤声,知道他又是在做戏了,顿时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她浑身僵硬地倚着相唯的肩头,不知多久后相唯才在她耳边轻笑一声,语调中带着意料之中的得意:“果然。”

    “方才,有劳娘子了。”相唯毫不迟疑地将弥若从怀中推开,若有所思的目光却凝在弥若身后。

    弥若顺着相唯的视线看去,幽幽暗色里,身后只是空无一物的墙体而已。

    “这面墙上有什么蹊跷吗?”

    相唯一拍脑门,歉然道:“我又忘了,娘子是瞧不见的。”

    说着,抬手在弥若眼上一覆。当相唯的手缓缓从弥若眼前撤去后,若不是相唯极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她的嘴,她定会忍不住叫出来。

    因为,与弥若鼻尖相对的,当然如果对方的鼻子还在的话,竟是一具白骨森森,泛着幽绿的骷髅。弥若虽早已见过死尸无数,却是头一次,而且还是这么近的,与毫无血肉的白骨接触。

    看着那骷髅面骨上两个幽深无底的窟窿,此时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弥若便觉得脊梁骨处传来一阵恶寒。

    “初初见面,便惊、惊吓着姑娘,是奴家、奴家失礼了。”上下两排牙齿一张一合,虽然恐怖诡异,却传出一个娇细怯怯的嗓音,反倒像是弥若把骷髅给吓着了。

    只见面前只露出半身的骷髅,双手交叠于身前,头骨微偏,牙齿轻合,本应该是眼眸的地方,只剩下一对幽深的窟窿,却感受不到丝毫恶意,反而是带着几分……羞怯。

    看得时间久了,倒也没有初看时那么骇人。

    弥若深吸口气,伸手缓缓朝眼前的骷髅探去,却发现触手的,仍是一面平整的墙面,仿佛那具白骨是被镶嵌入墙中,与其融为了一体。

    她不由得比片刻前看到会说话的骷髅时更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

    相唯伸手敲了敲横隔在白骨间的那面看不见的阻隔,“只是简单的缚墙术罢了。”

    “那她?她是……”

    “娘子问的,是这位白骨姑娘?”相唯悠悠笑着,朝那具白骨微微屈身,“哦不,应称傅姑娘才对。”

    那具白骨朝相唯颔首还礼,动作间传出骨头相撞的“咯咯”声响,在深寂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寒瘆。

    “正如郎君所言,奴家胥阳傅氏,小字静如。”嗓音依旧细细柔柔,举止有礼有仪,若是忽视眼前所见,只听着声音,定以为是位淑惠端庄的世族闺秀。

    但她的名字……傅静如?!

    弥若不敢相信地盯着面前的白骨,扯了扯相唯的衣角:“这不是二嫂的闺名吗?”

    相唯却是一脸坏笑地将弥若朝那具白骨推近几分:“瞧你‘二嫂’叫得这么顺口,好不容易见到,可得好好见礼才是。”

    “你是说,”弥若看着面前,貌似因为羞怯而半垂着脑袋,而将光秃的头盖骨面对自己的骷髅女子,“她、她是二嫂?”

    弥若又深呼了口气,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泛着幽绿色的骷髅,想起傅氏为害自己而设下的诡异幻境,如相唯所说,绝非寻常妇人能办到的。

    她转头看向身边同样非人的相唯,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眸,缓缓道:“这么说,正屋里头的那个‘二嫂’,也是妖孽?”

    相唯眉头一挑,显然对弥若的这个“也”字很是不满,想当初他也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俏神君,如何现在竟成了自家媳妇口中的“妖孽”了?

    弥若心思正乱着,倒没注意到相唯的神情,目光又投向墙上的那具骷髅,眼神渐渐变得冷厉起来,“可是那妖妇将你置于这般境地的?”

    谁知那本端庄闲坐的骷髅闻言,却是忙不迭地摆手摇头,伴着咯吱作响的骨头相撞声,亟亟辩解道:“不关滟姐姐的事,是、是奴家自己的命不好,怨不得旁人的!”

    相唯轻拍了拍弥若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又朝那墙中骷髅和煦笑道:“李煊是我兄长,论理我应唤傅姑娘一声‘嫂嫂’。此事着实关系李家阖府,不知可否麻烦嫂嫂将详情道来?”

    那具骷髅闻声一顿,幽幽的眼洞朝相唯看来,柔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意外:“原来是小叔!那这位定是弟妹了。”

    说着,便朝相唯与弥若见礼,但因只能支起几根骨头,看起来诡异且滑稽,不由得歉然道:“眼下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一番礼数客套后,那具颇具闺秀气质的骷髅哀叹了半口气,才细声细语地将过往说来:

    “三年前,确确是奴家乘着鸾凤轿,与夫君拜了天地,饮过合卺酒的。

    奴家本是坐在喜帐中,等着宴席上的夫君归来掀喜帕的,只可惜……”

    白骨幽幽叹了声:“奴家自幼患有心疾,虽用良药调理有所好转,却不曾想竟在花烛夜突然发作,直接要了奴家性命。”

    微微顿了片刻,柔细的嗓音染上啜泣的沙哑:“新妇暴毙,此等不孝不义之事,若是传出,不仅将毁了傅氏名声,还白白拖累夫家颜面,实非奴家所愿啊!”

    “幸而,就在奴家生魂离身,不甘被无常二位大人索去时,是仙人般的滟姐姐将奴家救下的。”

    言及此处,白骨喑哑的嗓音渐渐明朗起来:“滟姐姐听了奴家的遭遇,也很是怜悯,故而……”

    “故而,她提出这偷龙转凤的法子,代你成了这国公府的二夫人。”弥若紧紧盯着面前的骷髅白骨,开口接道。

    白骨点点头:“滟姐姐待奴家甚好,因奴家没有按时入轮回,担心奴家入阿鼻地狱受苦或是成无依的野鬼孤魂,便将奴家的肉身安顿在这面墙后。”

    她低头看了看早已化为嶙峋白骨的身子,张开森森的牙齿,细柔的声音带着满足与感激:“虽说不能像生前那般四处走动,却不用害怕心痛,也不再畏寒,甚至永远不用去喝那些黑苦难闻的药汁了。而且。”

    白骨侧偏过脸,轻若蚊蝇的声音里透着三分羞涩:“奴家在这里,每日都可看着夫君读书写字,每晚都可伴着夫君安然入眠,也算、算是圆了奴家的薄愿。”

    弥若的思绪不禁又有些乱了,按她这么说,那冒名的妖妇做得竟都是解人危急的善事?

    一直默然在侧,未言片语的相唯,突然开口,沉如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玩味:“你方才唤她什么,滟?”

    “是滟姐姐让奴家这么唤的,”傅静如的骷髅脸上,幽幽的眼窟窿看向相唯,声音露出明显地紧张,“是不是滟姐姐出什么事了?”

    相唯难以察觉地轻掠了欲言又止的弥若一眼,自己却是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怎会有这般想法?”

    “滟姐姐说夫君今日在外有应酬,夜里怕是归不来了,本想与奴家联床夜话来着,但大半个时辰前,滟姐姐突然脸色变了似的,捂着嘴就亟亟地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害喜的缘故。方才小叔与弟妹的……”傅静如的声音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戏耍声,奴家以为是滟姐姐回来了才现身的,却没想到,反倒吓着你们了,真真是歉疚万分!”

    弥若一怔,方才李炯却是站在院中,旦旦言语,他与傅氏整晚都在一起……

    可眼前已化为一具白骨的傅静如,更无理由扯谎欺骗。

    难不成,真如相唯所说,外头兵荒马乱的一切,都只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做戏不成?

    “二夫人生了!”一声惊喜且释然的叫嚷声穿透国公府重重的夜幕,直直抵至火烛尽灭的偏房中。

    在弥若相唯二人尚未做反应时,傅静如早早欣喜地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滟姐姐母子二人平安……”

    看着一具骷髅合十念佛,还如此虔诚地念念有词,弥若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万分诡异。

    相唯的视线却是飘向窗外,望着正屋的方向,嘴角微弯:“有趣。”

    弥若听得相唯的这两字,心中莫名紧张起来,因为他口中的“有趣”,绝非好事。

    “嫂嫂,可否稍稍回避片许,我们夫妻二人想……”相唯朝着墙中的傅静如眨眨眼,故意将最后一个字的音调拖长。

    傅静如愣了半晌,看了看相唯按上弥若肩头的手,立刻会意,窘迫地垂头讷讷道:“自、自然,奴家这就封住五感,绝对、绝对不会打扰小叔与弟妹的。”

    说着,那墙后的傅静如渐渐不再动弹,毫无一丝生气,仿佛只是一具白骨骷髅。

    “她……”弥若从一动不动的傅初如身上收回视线,回头看向相唯。

    可她的问话还未出口,对方就已无事人一般地躺下,一边调整者合适的睡姿,一边抱怨着榻上的一切:“唉,这被褥定是有三日未晒洗了,一股阴霉的味道。这枕头也不如咱屋的好,看来李煊端着二公子的头衔,倒也没捞到什么油水……”

    “这府里头都乱成这样了,你竟还有心思睡?”弥若一想到那几番欲加害自己假扮傅氏的妖妇,就倍感不安,何况,她竟真将腹中胎儿产下。

    妖的孩子……岂不是,仍是妖?

    相唯长臂一伸,即便是闭着眼,也毫不失准头地将弥若揽至身侧,笑意浅浅:“我倒是无所谓,每日都能睡上八九个时辰,反倒是你,从成婚的那夜起,就没怎么合眼吧。”

    弥若挣脱他双手的束缚一滞,只听耳畔的声音收了玩笑的意味,多了几分贴心。

    “黑灯瞎火只适合吹灯拔蜡,不适合飞檐走壁。等天亮了,你再去查看也不迟。放心,有我在,这次不会有魇魔了。”

    不知是相唯用了术法,还是弥若真的太累了,在相唯的三言两语,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蜷在身侧人的臂弯中,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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