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昏暗的白炽灯下。
珍珠一点一点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珍珠:
我回来已经有两个月了。
我,好想你啊!
每天每天每天都很想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应到,打了喷嚏呢?呵呵。
……
我现在每天的学习任务很重。除了学习主要的科目外,还报了辅导班,每天还要抽出一些时间来突击法语。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两个月后,我就要中考了。希望我可以考好一点。对了,你送给我的串珠,我把它放在了我的枕头下面,每天晚上睡前看一眼,求它保佑我,保佑我可以考上鹏城中学!
我没有对爸爸妈妈说我的目标是鹏城中学,怕他们说我不切实际,异想天开。但是其实我老师告诉我,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还可以走法语特长生这一条路,但也只是多了几成机会。所以,我只敢在信里偷偷和你说。
还偷偷告诉你,我昨晚又梦到你了。梦见你真的结婚了。我不停地哭啊。然后就醒了。
……
这是那个年少的莫兰对珍珠说的心里话。
珍珠一封一封地拆开这些信,慢慢地、细细地读着,仿佛穿梭回了莫兰的少年,窥见她深藏心底的秘密。那是莫兰对他说的悄悄话。这个女孩,从十四岁见到他起,她就喜欢上他了。
珍珠:
我考上鹏城中学了!
我好想回去找你,和你说这个好消息啊!但是我和你实在是太远太远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你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去你们家。我连一张你的照片都没有。
……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上学呢?还是已经结婚了呀?你肯定不会等我回去找你的,是不是?
我给你留在针线盒里的信不知你看到没有。唉,你不要管我的那封信写的是什么啦!我怎么能说出那么没羞没臊的话呢?哈哈。
……
珍珠:
好久好久不见了。
我都快记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我最近也有一点变化,嘿嘿。只怕你见到我,也认不出我来了。但是,我们真的还会见面吗?
……
我们班有一个男生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我现在似乎除了学习,其他的事都不太想去理会。要是我早几年像现在这样发现学习的乐趣,我现在应该也是个超级无敌大学霸吧。
珍珠:
你还好吗?
昨天晚上,我忽然又梦到你了。已经有好久好久都没有梦到你了。
昨晚的梦好清晰。我梦见我和你去的那个古老的寺庙,还有那个台阶。你从寺庙里走出来。可是你没看见我,从我身边就走下台阶去了。我喊你,你也装作没听到一样。我着急地去追你,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一下子,就吓醒了。
唉,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呀?
……
今天,我打了我同学一巴掌。你是不是会感到很惊讶?呵呵。我从老师办公室往回走的时候,好奇怪,忽然一下就想起你来了。
……
珍珠:
你好啊!
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我今年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
珍珠:
你,还记得我吗?
一颗眼泪从珍珠的眼角滚落下来。
回忆的闸口被打开,这些信里也同样记录着那些过去了的一天一天的难捱的日子。那些日子里,珍珠也和莫兰一样,无时不刻不在想着,远方有一个人,不知过得可好?
想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莫兰今年应该读高中了吧?
莫兰今年应该考上大学了吧?
他也时常拿出莫兰送给他的针线盒看看。每次看到针线盒里莫兰写给他的热情洋溢的表白信,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还有,他在山上赶牛的时候,去幽谷寺的时候,去坝子上的时候,牵马经过那个他和莫兰一同落水的大湖的时候,还有他离开他的村子去到城市去读书的时候,他经常都会想起她。
他第一次到鹏城参加活动时,坐在飞机上往下看这座陌生的城市,他心里也在想:这就是鹏城!这里就是莫兰生活的地方。
她活泼可爱的样子永远印刻在他的心里。她爽朗的笑声时时萦绕在他的耳边。她是第一次走进他心里的来自外面世界的陌生女孩。
今天,看到这一封封莫兰写给她的信。她依然可爱,但又似乎在渐渐长大成熟,她努力的样子,她与她分享学习、分享生活、分享感情的样子是那么真挚而热烈。那几年,他没有参与她的生活,但似乎又都参与了。珍珠明白了,曾经他在莫兰的生命里是多么的重要。
现在,珍珠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出那个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瀑布还是从前的那个瀑布。
莫兰独自一人行走了几个小时,穿过乱石嶙峋的荆棘灌木丛林,爬上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山脊。她又一次站在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水势如虹,声音震天。脚下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山下夏日炎炎,这里的气温却依然酷似寒冬。莫兰摘下手套,对着瀑布的方向坐下来,
“哥哥,忽然很想来看看你。”莫兰将手肘靠在膝盖上,侧过脸望向瀑布,就像旁边坐着的是哥哥一样。
“我……和我的男朋友分手了。”莫兰继续说着,“我以为我会嫁给他,还幻想过和他举行一个特别隆重的藏式的那种婚礼,还有想过和他生很多孩子。但是……”
她有点无法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会说,真傻!谈恋爱哪有不辛苦的?终于吃到爱情的苦了吧。”莫兰脸上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拂去泪水,吸了吸鼻子,喃喃地说:“哥哥,下次来看你,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了。昨天,我刚换了一个新工作。这次想要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工作。要飞过整个太平洋,我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我会加油的。”
她站起身来,拿了一块石头放在不远处了玛尼堆上。双手合十,许下心中愿望。
不远处,经幡飘舞,鹰破长空。
莫兰,是来和哥哥告别了。她马上就要去美国。
是啊,离开或许才能使自己更清醒。就像她离开白扎村的前一天晚上她对妈妈说的话一样。
“莫兰,你确定不去见见珍珠再走吗?”
“不想见。见到他我会傻掉的。我想留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一个人好好地想清楚。妈妈,等我想清楚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人世间无数次的告别都是无奈,见上一面谁又敢说真正的释怀?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去了哪里。
人们都说,孤独的人才最清醒。人生,很长一段路都是独行。
幽谷寺。夏风阵阵,彩旗烈烈。
莫兰第二次来幽谷寺,竟然是十年后,但这次是一个人。
她沿着台阶慢慢地拾级而上。晨钟暮鼓,肃穆与庄重在这里屹立了千年,连殿宇四周的山石、古树、水草,还有远山的白雪,都似乎有了灵性。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面朝佛海,心静神虔。
莫兰轻轻推开正殿的门,透过满屋的金色帷幔,她见到了上次珍珠带她见过了那个喇嘛上师。室内光线昏暗,但依然可以看出他仍旧戴着一幅眼镜,他看上去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
莫兰走过去,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的地毯上。她双手合十,和他打了招呼。
喇嘛也微笑着回应。
“上师,您,还记得我吗?”莫兰轻轻地问道。
上师透过玻璃镜片看了莫兰半天,慢慢地摇了摇头。
“十年前,是珍珠带我来的。”莫兰提醒道,“您还记得吗?”
“哦,珍珠带你来过这里?”
“是啊。”莫兰回答道。
“你是从鹏城来的吧。”上师似乎记起她了。
莫兰欢喜起来:“对啊。上师,您想起来了?”
“记得,记得。但那时候,你戴着眼镜,还是小姑娘。现在却没戴眼镜,跟以前有变化。现在是大人了。”
莫兰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嘴笑了。
“你和珍珠是朋友吗?珍珠现在也偶尔回来。只要他回来村子里,就会常来我这寺庙。”
莫兰踌躇着问:“他,还是来借书、还书吗?”
“也借书的。但多数是和我聊聊天。他现在很忙。聊一会儿就要走。他出名后给家乡做了很多公益好事,我这寺庙也成了旅游打卡地了。”
上师看见莫兰有点沉默,便问她:“你今天是来借书呢?还是我和聊天?”
莫兰“上师,我今天不借书。要是借了书,怕是很久都不能来还了。”
“哦?”上师惊诧。
“我要出国了。今天,回来这里转转。”
上师明白了,“哦。舍不得这里。”
莫兰没有抬头,只是沉默。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
莫兰不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万事万物都是依因缘和合而成,一切的生灭变化,都是缘聚缘散。我本尘土,贵在修心。”
“上师,请问该如何修心?”
“放下。”
放下?莫兰还是不明白。
“离俗舍世,修满了历劫的愿望。他会为你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