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屿馆
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自从彻底攀上了云攸宁这棵大树,云又微再没为钱发过愁,在府中的地位也直线飙升,一时间连云攸芷看到她都得压着点骨子里的高傲劲,更不要说其他重要主子身边的下人奴仆。
从前她以为自己清名淡利,一度看不起他人沽名钓誉的奉承行为,现在才发现当年真是年轻,若真有名利上身谁能不爱,不过是她从前根本没有享受过这种名利双收的权势富贵罢了。
大约是之前穷惯了,骤然成为有钱人的云又微一口气领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直接带着十一她们去街上扫荡,但凡看到稀奇或喜欢的不问价钱就是买,很是体会了一把有钱人挥金如土的感觉;又宴请了一群京城好友,从前总从他们那蹭吃蹭喝,一朝发达了总得有福共享。
这么大肆搞了一通,云又微发现自己手中居然还剩下不少银子,于是小脑袋一转,本着居安思危的原则在闹市区买了三间小铺子,转手租出去挣几个零用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是一种比较欠揍的生物,一旦吃喝不愁又没了追求目标安逸下来,最初的一段时间往往会极舒坦愉悦,但无所事事时间长了又会感觉生活无聊,继而就算没事也得找点事出来,何况云又微这种活泼好动从不识闲的。
步入深秋,早晚的天气已经有几分深刻的凉意。
已至傍晚,眼看着东市的店铺纷纷开始打样,云又微和周舟才恋恋不舍的走回玄武大道。
作为隆佑贯通东西的第二大道,玄武大道上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热闹繁华,街边的店铺和小摊俱是人来人往,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交流享乐上,反观街上偶尔走过的一队高大威武排列整齐的巡街禁军,倒是没人多看一眼。
云又微左手拿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小鼻子贪婪的闻着一旁烧烤摊上传来的烟火味道,嘴里一个劲朝周舟小声嘀咕:“舟舟姐,我不想回家,这里多好多热闹,家里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咱们再转转好不好?”
堂堂的相府被她说得如此凄惨,这要是让旁人听到了势必会朝她翻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眼。周舟失笑,实在受不住她热切哀求的小眼神,答应再和她转悠一会。
诚然钟青峰事件令云又微受了不少教训,但也让她结识了周舟这个一身本事的奇女子。
虽一开始她们相处得不太顺利,但逐渐地,云又微发现周舟性格直爽做事靠谱便对她生出些好感。
待她病好后,为表谢意请她吃饭,她又惊奇的发现她们不光口味相似,连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也颇为一致。一顿饭两人吃的相当愉快,相互间很对脾气,一时间都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饭后你来我往,随着时间推移二人交往渐深,自然而然的便成为一对挚友。
今天云又微没什么事,恰好周舟也不当值,二人一商量,一拍即合的决定出府转转。
云又微咽下最后一口炸豆腐时,突然隐隐听见一阵悦耳的丝竹之声。顺着声音,她瞅见一座宫殿似的三层庞大辉煌的建筑,几乎占了小半条街。虽说玄武大街上的酒楼茶馆客人皆不少,可从没见哪一家往来的人群如此络绎不绝成群结队,且客人清一色的男性。云又微不由得走近些停下脚步仰头看。
只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见长的黑色楠木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南屿馆”。
京城的各色青楼勾栏不少,南屿馆无疑是其中规模最大且最具盛名的一家。本朝诗人云“十千沽酒青楼上,百万呼卢锦瑟傍”,说的就是隆佑南屿馆。
早就听说南屿馆内极尽奢靡,青玉铺地白玉为床,美酒佳酿香醉人间,女子柔媚最是上乘,千娇百媚夜夜笙歌,使人流连忘完乐不思蜀。
从前她就一直想去看看这被人盛赞为“天上人间”的地方是什么样,可南屿馆也是隆佑著名的销金窟,碍于囊中羞涩她一直没敢进去。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她还不进等什么?
云又微如是想着,更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舟舟姐,你去过青楼吗?”
周舟看着云又微的跃跃欲试的盈盈目光有种不好的预感:“良家女子谁去那种地方,再不回去府门可就关了啊。”
“别嘛,咱们又不是没爬过墙。就进去转一圈,好不好?”
“不好,这里人多眼杂,要是被人看见了名声都毁了。”
“哎呀,一看你还是出来玩的少,出来玩怎么还能用本来的面目呢?这样,咱们先去整两套男装,然后你我以兄弟相称,这个主意可好,周兄?”
周舟自然不同意,但无奈云又微的三寸不烂之舌太灵活,几番拉锯后不得已妥协了。
不多时,潇洒的云公子和谨慎的周公子交了四两银子入场了。
走进大厅,整个场景以大红为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余三尺有余的朱漆花台,其彩艳丽美感十足,背后是画着桃花的围屏,两侧有两根高大的雕花柱,共同扯出一幅宽大喜庆的大红花。
细看之下,厅内的花台直通顶层做粱的檀木,正上方中空。其间金碧红柱水晶玉璧为灯,花烛通明珍珠为幕,异彩流转范金为柱础。整个场景布置豪华奢靡,一时间金光柔彩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诺大的场子场地广阔人群欢闹,天色将黑空座便不多了,其中往来的男人俱衣着鲜亮满面红光,一眼看去便知非富即贵。此时花台上有舞女十八,皆衣着清凉,身姿柔软,舞姿妩媚;左右分设有乐师琴女,芊指漫挥,姿态优美,即谈即唱。
香脂艳粉,轻纱叠嶂,歌舞升平,娇吟调笑声不止于耳,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原来传说中的南屿馆是这个样子。
云又微和周舟在花台附近坐下。
云又微环视了几圈做出肯定:“小周你看,没白来吧。我听刚才门口那位公子说,一楼还只是极一般的散客区,二楼是普通包房,要到三楼才是尊贵的贵宾包房。你说那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周舟闻言缓过神来,连忙打消她更加不切实际的想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五小姐啊,你日后不想嫁人了!这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了,打断你的腿都是轻的。”
提起云攸宁,云又微心里打了个寒颤一脸嫌弃:“良辰美景的,你提他多扫兴!哎你看台上左边第三个女子,长得美跳的好,我要是男子今晚就要她了!芙蓉帐暖度春宵,啧啧,光想想就刺激!”
周舟看着她照旧清澈干净的目光忍不住皱眉:“你知道怎么度春宵么。”
“……不知道。主要小说写到这句就没了啊。”云又微眨眨眼凑近周舟一脸真诚:“你知道吗?”
周舟咳了一声面色微红:“不知道。”
她们坐在台下看了几个节目,期间云又微因口渴要了一壶茶。当她知道茶水不免费并看到一壶普通的铁观音居然都要二两银子,还要按人头计费时,顿时知道这个销金窟名副其实了——这还什么也没干,八两银子就没个响的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花的是云攸宁的银子,她不心疼。
正在她们饶有兴致的听曲品茶的时候,两个美艳的年轻的女子过来搭讪:“两位客官是新来的吧,需要我们姐妹作陪吗?”
周舟刚要拒绝,就见云又微小脑袋一点欣然允诺:“好啊。”
两名女子顿时笑意绵绵,一左一右坐下。
眼见她的手就要缠上来,云又微连忙伸手一挡:“那个,二位,我们兄弟家教甚严,咱们坐下说话就好。”
其实云又微也不想让她们过来,但就在她方才回身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桌的另类与不妥。毕竟是青楼,男人来这不就是找漂亮姑娘陪吃陪喝陪聊么,周围没有女子坐陪反倒乍眼。再伪装打扮她们也是女儿身,细看之下难免令人关注起疑。
但云又微低估了这两名女子存在的价值。
最初一番轻轻柔柔的吴侬软语后,她们就开始明的暗的怂恿她再要些酒菜。云又微实在被她们吵得头疼,不得已,又叫了几个好菜,添了壶好茶。
快到亥时,在周舟的催促下云又微放下筷子搓搓手,终于决定走了。虽说其中发生了点小插曲,但总体来说气氛还是和谐愉快的,直到她们准备结账走人时。
“二位,您本次共消费三十七两银子,看在您二位是新客的份上给您算三十五两,您看看账单。”
眼前的账单精致美观,连同上面的字迹都隽永大气,只是一个菜就要三、四两银子令云又微咋舌。早知道这么贵,就少点两道了。她看向周舟示意她结账,却见周舟也同样在向她使眼色。
云又微拉着周舟走到一边:“怎么了?”
“银子不够了,还差十两。”
“……”怎么说也是堂堂相府千金,云又微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时周舟沉着泠静的优点就显现出来了:“现在戊时五刻,宵禁亥时四刻开始,我路上走快点,回去取来得及。”
这是眼下最合理的解决办法了。云又微点头:“好。”
临行前,周舟还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你在这里好好坐着,千万不要乱跑。”
云又微乖乖应着:“好——”
云又微慢慢踱回方才的座位上,却见这桌此时已收拾干净另有人坐了。她放眼一望,只有远离花台的偏僻角落尚空着一桌,便脚尖一转走过去。
坐下后,云又微发现这个位置以她的身高完全看不到花台,倒是正对着门口看来往人群十分清楚。百无聊赖之下,云又微支着脑袋开始数人头。
这一数不要紧,云又微惊奇的发现来的人中居然有不少她认识的。
有上周她的宴请酒席上见过的镇国公韩平的小公子韩寒和他的三个好兄弟,有上次云攸宁给她说的魏家小公子魏晟,有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鑫源山庄少东家钱亁,还有云攸芷倾慕的王家公子王斌……
好在他们一来,早已等在门口的女子们便拥着他们朝楼上走去,一直没人朝她这个方向看。
但在云又微没有注意的方向,却有人在打量她。
换上男装的云又微样貌清俊,气质干净,女子时并不明显的娇柔冉冉散发,整个人清贵中带着几分妩媚,清澈不带半分欲望的目光更令人惊奇不已——这人只是来赏曲观舞?
云又微看了半晌也不看了,心中默默腹诽: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正想着,听到隔壁桌的女子与男子调笑:“既然客官今日回不去了,不如就留了奴家作陪吧!”
“谁说我回不去?说起来,管坊门的那几个小子还得叫我一声大哥呢,我若是过去,他们谁敢不开?!”
“是是是,官人您最英武了!”
听及此,云又微突然拍了自己一下——糟了,就顾得玩,忘了今天宵禁进入冬令时,坊门会比夏令时早关半个钟头,亥时就会关门!她起身看了一眼沙漏,已经戊时七刻了。算算时间,周舟这个时候应该快到云府了,可她是再过不来了。
只能靠自己了。
云又微摸摸比脸还干净的兜,又想着自己原本的衣服首饰都在周舟背的小包里,默默叹了口气。
只能管熟人借点了。可是当云又微抬头望向二、三楼一间间的封闭包房,又放弃了。
倒不是她怕走错房间,重点是她对这几个熟人都没什么信心,如果明天一觉醒来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她今晚逛青楼的消息,她一点也不意外。既然如此,何必呢。
可能她得在这呆一晚了。
正当云又微丧气的趴在桌上时,忽闻身旁走过的几个女子小声议论:“啊,蕊儿姐姐突然腹痛难忍无法跳舞?!这可怎么办,眼看着就要上台了,这可是她跻身十大花魁后妈妈亲自给她安排的第一场露脸戏,今天多少看客都是冲着她来的!”
“是啊,何况那支‘只此青绿’只有她能跳,整个南屿馆连替补的都找不出。要说我半个时辰前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腹痛,不会是谁做了什么手脚吧?”
看来这南屿馆内也是勾心斗角的厉害。
云又微又听了半晌,突然咬住嘴唇蓦地起身,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