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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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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攸宁许久没来云又微的房间了,如今的陈设比之前丰富了不少。

    云攸宁低头,看着桌上摆放的几本史记、四书五经之类的书面色还算正常,但当他看到古琴和围棋的时候思忖了一下——早先是请人来教过她这些,可看她兴趣不大也就没再强求,如今还摆着保不齐是用来充数的。

    看到书下压着一沓宣纸和几张小画,他移开书拿起一张。

    云又微的字隽逸秀气,一眼之下柔软漂亮,但细看之下气劲不足过于刻意,而且写多了就开始龙飞凤舞飘飘然。但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些,洋洋洒洒几页之后字迹重新变得工整,之后又是十几页。

    韧劲。

    别看那孩子平时看着嘻嘻哈哈无所惦念,但她做事从来条理分明知轻重,一旦想干一件事,绝对对自己狠得下心,身上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单纯少历练,年少轻狂难免心浮气躁,但胜在脑子活心思细,是可塑之才,不是男儿身可惜了。

    此时,云又微看着眼前还冒着一丝热气的药汤,七分嫌弃三分郁闷。饶是她的鼻子基本失去了嗅觉,可这令她胃里直返酸水的药汤味道是一点没落下。

    “小姐,你都盯了它快一刻钟了,再不喝又凉了。”

    这一刻钟里,云又微考虑过诸如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药汤撒在地上之类可能逃过这顿药汤的可能性,但当她扭头看到正驻足在她书桌前的云攸宁,默默放弃了。

    以她对云攸宁的了解,她确信就算她最终毁了这碗汤,他也会让人再熬一碗出来。

    云又微无路可退,终于面色严肃的抬手扶住碗沿准备一饮而尽,一碗汤药喝出了壮士断腕般视死如归的气势。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两大口后便一手卡着脖子同从舌尖传到脑中极致的酸苦甘辛咸作斗争,小脸快皱成一个包子。

    一旁的葭白看到她这个样子打趣道:“小姐你这个样子,对旁人说是喝毒酒也有人信。”

    云又微幽怨的瞥她一眼,缓了一会儿继续艰苦卓绝的和剩下的半碗药汤僵持战斗。就在终于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云又微空出来的注意力突然听到一声纸页的清脆折叠声,转头,云攸宁还在拿着方才那沓纸页看,似乎还看得挺认真。

    云攸宁一向对她没什么耐心,这会怎么会耐下性子看她写的东西,况且她最近也就是抄书练字,没写什么其他东西……突然,云又微想到了什么秀眉一蹙,随即端着碗悄咪咪的朝云攸宁移动,伸长脖子去张望宣纸上的字。

    待她看清纸面上的字时,顿时面色一紧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就抄了那么点不伦不类的字,不巧就被他翻着了。

    像是察觉到云又微过来了,云攸宁回头看她一眼。

    很普通的一眼,奈何云又微做贼心虚,注意力分散之余又受到惊吓,一激动被尚在口中的药汤呛了一口,再被闻声赶来的葭白好心一拍,直接把之前好不容易灌进胃里的汤药吐出一半。

    十一见状也忙拿着手帕过来:“脸都咳红了,小姐,这药真这么难喝?”

    云又微一时咳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倒是云攸宁有些好笑的放下手中的纸页重新坐回正席,朝她的小丫鬟吩咐:“这碗药汤是喝不了了,让人重熬一碗。葭白,你去门口守着,若有人来通报一声。”

    “是。”

    眼见自己的两名丫鬟都被云攸宁支开,云又微扶着椅背默默垂首扶额,心下一片绝望。

    凉风卷帘,秋意渐浓,满地金黄。

    见她揉揉眼睛无精打采的站在那里,云攸宁见了突然有些心疼自责——他的同僚朋友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娇贵无忧,一门心思都扑在找优秀小伙子身上,哪个像云又微这样面如菜色小心谨慎,十五岁的年纪操着三十岁的心。

    虽然他一直有意想把她锻炼的坚强独立一些,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严厉过头了。其实从那天在刑罚厅见到她,他就一直气不顺。

    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他自己打骂怎样都行,但其它人对她说一句重话都不行,何况是因为钟青峰把她弄成这样。

    “坐。”云攸宁见云又微理顺了气才开口,“身体还好么?”

    没想到云攸宁会问她这个,云又微在感性的欣喜之外,还保持着理性的冷静。毕竟云攸宁说话做事一向虚实不定捉摸不透,如果这是先礼后兵她一点也不意外。

    但云又微脑袋一转冒出一个念头:既然他这么问了,要是她表现得虚弱一点,他会不会突发善心放她一马?

    思及此,云又微想着一次去探云攸芷病时她娇弱的姿态,径自抱臂趴在桌上做出一副浑身无力的可怜模样:“头还懵,疼,身上没有力气。”

    俯身的瞬间,云攸宁清楚地看见她削瘦突出的锁骨和隐约可见的亵衣带。眼前的小人比之前瘦了一圈,一席素色单裙挂在身上有些逛荡,漏出的一截细胳膊细腿白皙光洁,一举一动间已然显出曼妙的玲珑曲线。

    就在此时,云攸宁才突然意识到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即便从前有人来提亲,但云又微都不同意也就再没有下文,他也就从未深想过。如今这个小姑娘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清贵,偏还聪慧灵巧性格独立,待到日后出嫁,他一定是舍不得的。

    思及此云攸宁更郁闷了,要说他明明自己还没有孩子,如今却深刻理解老父亲嫁女儿沉痛心情,这叫个什么事。

    云攸宁收回目光轻叹口气:“今天来,一是来看看你好些没有,二来,是想和你说声抱歉,这次把你牵扯进来。”

    闻言,云又微的脑子真的一下子蒙了。她怔怔看着云攸宁,极少的不经大脑思考直接脱口而出:“大哥,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抱歉’。”

    “等你再长大些就会知道,这世间的一个‘信任’有多难求,又有多少信任毁在不经意的小误会上。”云攸宁笑笑,语气很轻:“我也是人,会有出错的时候。开始我只想借你暂缓一下钟青峰的动作,没想到他竟猖狂到直接拿你做主谋。东窗事发在刑罚厅当日,说实话,看到那些证物后我都心里没底,怕你被拖下水无法自保。站在云府的立场,当时证据确凿我帮不了你,我只能想事后该怎么救你。但是又微,你做的很好,比我预想的聪明的多。”

    突然听到云攸宁这么说,云又微顿时心跳加快受宠若惊:“大哥言重了,形势所迫嘛,我再不声讨几句小命就没了,而且咱们不是还配合了一段,说起来,”云又微回想起云攸宁当时冷漠决绝的样子,咂咂嘴一副吃咸了的表情:“你当时演的可真像。”

    “形势所迫。”云攸宁也笑,随即目光变得郑重,“这么多年来我也审过几个案子,不要说大场面,就是在小衙门,官老爷正席一坐,衙役持棍一站,四周人群一片,此时问起话来,大多数人免不了内心慌张,语无伦次或头脑空白一语不能发者大有人在。而你不仅思维清晰气势不减,还能随其就势造势,这一点,在你这个年纪十分难得。”

    云又微手托着腮矜持的点点头,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耳根处有一点红。

    这么多年终于得自己崇拜的大哥一顿肯定夸奖,云又微的心情瞬间像八月盛开的葵花地般金黄温暖一片灿烂,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大弧度。

    “我已经和季仲卿交代过,这几天,包括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他要。只要你去,不需要任何审批手续。”

    “可是季哥哥这几日休假了啊。”

    “那就直接来找我。”

    幸福来得太突然,云又微惊得差点张大嘴,突然想到一样东西:“如果我要你的府印呢?”

    “云又微,我有没有教过你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听到云攸宁这句话,云又微反倒安心了。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云攸宁对她的嘲讽鄙视,这次他好不容易对她用正常语气说话,她居然觉得不真实,这事怎么想怎么透着些许诡异。

    有一时的宁静,只听得到屋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云又微沉静下来思忖片刻,眼瞅着云攸宁今天心情不错且四下无人,终于下定决心试探开口:“大哥,我想问个问题。”

    “嗯。”云攸宁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似在思考问题,又似有几分倦意。

    “朝廷明令为官者不可涉足商业,可有传言说,季哥哥这些年在府外的生意做的很大,甚至还垄断了几个产业,挣了许多钱,而你主要的开销实由他的生意收益而非府内例银提供,这是不是真的?”

    “怎么,打探小道消息打探到我这来了。”

    云攸宁靠在椅子上姿势没变,语气也极平淡,云又微却分明听出其中浓重的不悦与危险意味。

    只一句口头警告,云又微知道他已经给她留足了面子。

    云府内众所周知,云攸宁不喜欢旁人打听他的私人情况,更讨厌旁人打探云府的底细,而今她居然直接询问起他的财务来源。

    换做从前,她是绝对不会、也不敢问他这种问题的,但现在形势今非昔比——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她虽涉及不到核心却也知这身形庞大的云府实则藏了许多秘密,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清廉无垢。自从她知道府内有白夜卫的存在就有些担心,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他。

    云又微拉着凳子坐到云攸宁旁边,凑在他耳边一脸郑重悄声道:“大哥,我……”

    才刚吐出两个字,云攸宁突然睁眼推开她,语气生硬低沉:“好好说话。”

    她离他太近了。

    云攸宁原本正一手撑额闭眼歇着,听到她把椅子放在他身边也懒得去管,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欺身上前朝着他的耳朵呵气如兰,就着她身上少女专属的淡淡香气,他有瞬间的酥软着迷。

    云又微本来就没坐稳,猝不及防毫无防备的受到一股推力,出于求生本能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椅子背,才免得连人带椅一起摔在地上。忽遭此变惊魂未定之余,她转头冲着云攸宁小声不满道:“你干嘛?!”

    云又微气愤不解又委屈的目光与她带着小别扭软儒的声音让云攸宁有刹那的语塞。

    十五岁含苞待放的年纪,明目张胆的娇嗔却又不带半点欲望,这是一个能在男人眼里讨到许多糖的姿态。她不懂对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她方才朝耳朵吹气的行为十分暧昧,她不着□□的目光更加惹人遐想。

    云攸宁看着眼前纤细削瘦的云又微,极惆怅的叹了口气。

    他突然发现他从前煞费苦心教她的防人招式毫无作用。无关其它,而是她甚至不知道旁人对她动了心思,何谈自保。

    难怪连魏晟和钱亁这种旁人难以企及的贵公子都看上她了,无心之失才最难防。这么多年他又当爹又当娘也就算了,这种事他怎么开口?

    思忖片刻,云攸宁总结出一条简单粗暴却好用的办法:“男女有别,云又微,以后离男人远一点。”

    云又微还想着云攸宁憋了半天会对她讲什么长篇大论,结果蹦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蹙眉看着他,神色担忧:“大哥,你怎么了?”

    “刚才想说什么?”云攸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自己添上一杯茶,眼看着云又微又想靠近,他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保持距离,“就在这说。”

    云又微不乐意的瞥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抬头看向云攸宁:“大哥,咱们府里有白夜卫的人。”

    云攸宁闻言,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抖,险些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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