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相
云府刑罚厅内设三间刑讯室,每间皆有一扇小窗,构造大致相同,各自独立封闭,内设不同种类的刑具。
云又微走进昏暗压抑的刑讯室,眼前是墙上挂着和地上摆着的各式生了锈的刑具,呼吸间有隐约腥臭的血腥味,饶是再怎么做心理建设,面色还是不可自已的愈发苍白。她没想到云攸宁居然真的让人带她过来,“问”她关于府印的事情。
季仲卿坐在云又微面前主审官的位置,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心里极度郁闷。他也没想到云攸宁居然让他来问云又微的话。话说,他的宝贝府印怎么跑到栽赃小五的那堆证物里,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刑讯室内通常见血,而他讨厌血腥味,好不容易忍了半天把钟青峰那边审的差不多了,现在他又把云又微交到他手里,自己悠哉的去那边出气看热闹,这还算是个人吗?
相较于云攸宁的儒雅清淡,季仲卿则更偏内敛稳重。此时他端坐在阴影里心情明显不好,给云又微带来的心里威慑不比云攸宁小多少。
见季仲卿低着头半天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云又微忍不住脆生生开口:“季统领,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印是怎么跑到我这来的。”
听惯了云又微的“季哥哥”,骤然听到如此正式的称呼季仲卿还有些不习惯。季仲卿抬头,眼前的小人泪痕犹在,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坐姿保守明显是吓到了。
云又微这几天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这么聪慧剔透的孩子,旁人见了放在手心里宠还来不及,他居然舍得把她放到这种地方来。他不管云攸宁几个意思,反正他下不去手,也不掺和他们家里的事。
他尽量放松语气同她聊天:“好久没见他气成那样了,你怎么招他了?”
虽然不知道季仲卿怎么说起这个,但提起云攸宁,云又微的一肚子气也没消:“我才没招他,是他不相信我!”
闻言,季仲卿顿时笑了:“又微,你可以说他不懂怜香惜玉,但你若说他不相信你,可就误会他了。”
顾及现场还有两名精壮侍卫,云又微只能含糊其辞冷哼一声:“他但凡相信我,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个地方。”
“你这是当局者迷。又微,你既然能从云府上下几百人中找出栽赃陷害你的人,怎么看不出他为何邀你入局?”
“他就是不想要我了,这次正好拉我下水。”
“……”确实,云攸宁每次见到云又微都一脸嫌弃不苟言笑得绷着脸,她这么想也不无道理。季仲卿清清嗓子:“若是如此,他当日为何同意给你三日时间自证清白?”
“可能他也不相信我能做出那些事,而且我说过会给他一个真相。”
“他是一个能轻易让旁人左右的人吗?”
“不是。”云又微处于下风,却全然没有悔悟的颓败,反而目光澄亮,“这几天我不是没想过这点,可若他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些事是我做的,他就自信以我个人的能力,能查清整个真相?如此说,他的信任又过了头。”
季仲卿点头肯定:“不错,他不会做无谓的事情。”
“所以……”云又微突然蹙眉,试探性开口,“他还有自己的一盘棋?”
一点就通,这就是季仲卿爱和聪明人说话的原因:“又微,你已经发现了栽赃你的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幕后主使是谁?”
“内务钟主管。但我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如果说之前他以为她探查到的那些都是误打误撞纯靠运气,现在她说出这句话,季仲卿知道她基本把整件事情都想明白了。
他看向云又微满是赞许:“现在他就在隔壁交待证据。”
“你们是怎么注意到他的?”
“他在一年前就初漏端倪,我们整整暗查了一年。两个多月前,在他正准备和凌碧阁交易时,我们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气愤难耐,直接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臂,从那之后他意识到我们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行为,期间再无任何动静,直至三日前将一切都栽赃给你。”
“你们怎么知道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难道箭上有什么特殊标记?”
“不错,情报堂的箭尾刻有祥云图案。”
怪不得,她还说什么人的什么消息能使钟青峰如此笃信恐惧,原来是情报堂出手了。但情报堂一向御下有方,卫队中怎会有不听指挥的人存在?但季仲卿面色如常,她也就没再问,转而叹息:“他的初衷大约只是贪财,但陷进去这么久就不一定只为财了。”
谈及此,季仲卿的目光愈加惊叹:“又微,我现在算是知道攸宁为何独独看重你了。”
她这分明是一路被他逼出来的。云又微苦笑:“所以他当日在刑罚厅的摇摆态度是做给钟主管看的?为什么,做威还是□□?”
“都有。借此令钟青峰心神不宁,尽快联系凌碧阁,我们好人赃俱获,以此服众。”
“也就是说,”云又微垂眸,笑得及自嘲,“他拉我入局就是拿我做饵的。”
“可钟青峰起始的嫁祸对象确实是你,攸宁也算将计就计。”季仲卿看着云又微正色道,“平心而论,你在府中是五小姐,地位刚好能接触到云府的外围事宜,又没有娘家势力扶持因此变量少好把控,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原本他们计划周密,也人证物证俱全,真要栽赃嫁祸置你于死地易如反掌。但他们唯独漏算了云攸宁。”
“又微,你知道一个好的审讯者必备的两个要素吗?首先,要会问问题,能从犯罪者口中问出话;其次更难得的一点,面对形形色色的犯罪者,要能做到不偏不倚一视同仁,不公报私仇。攸宁脑子够用,这些年在朝堂府中遇过不少审讯案件,真问起话来水平不在廖凡之下,只以理法不带个人感情故德行众人公认。”
“但他这个人有那么点洁癖,不喜欢碰刑讯室的东西,更讨厌别人的气味液体蹭到他身上,尤其是血。一般而言,因为不得已的情况需要他出现在刑讯室,他也只是坐着看,偶尔遇到气不过的,也不过是吩咐加一两样刑具。可是这次审钟青峰,他一反常态的嗜血冷酷甚至亲自动手,报复意味十分明显。诚然钟青峰是近几年云府最大的叛徒,但他认罪态度不错,甚至我们还没怎么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主动交代了大半跟本不需如此。能让他愤怒至此的原因,是什么?”
“五小姐,我跟了攸宁这么多年,得他看重并真心对待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闻言,云又微默默垂首,良久不言。
不知何时,窗外已没有了雨声。夜色如墨,潮湿的水汽使得整个刑讯室也充满湿润的泥土气息。
门口有人敲门,季仲卿转过头去,见一个侍卫朝他恭敬抱拳道:“禀季主事,钟主管全都招了,包括大少爷的府印也是他派人偷的,现在正在做笔录。”
这么快,怕是还没上重刑呢。季仲卿嘲讽的笑了一声:“这么没种,当初怎么就有胆子去做叛徒。大少爷还在么?”
“大少爷正在和廖堂主整理口供,说一会儿就过来。”
“好,去吧。”季仲卿环视四周,只见现场众刑具分门别类排放整齐,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看着上面一层细密的灰尘。这等云攸宁一会儿过来不好交代啊。他略一思量,指着云又微正坐着的凳子向她身后的两名侍卫吩咐:“五小姐好不容易来一次刑讯室总要有点收获,来,从这个凳子开始,你们把这些刑具如何使用给小姐讲一讲。”
云又微惊讶的看看身下的木凳子,有些好奇。这把凳子除了坐的不怎么舒服外普通得很,居然也是一种刑具?
云攸宁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季仲卿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喝茶,云又微则一脸严肃的和两个侍卫在墙角摆弄铁架子。不同于隔壁的凄厉血腥,这间房间里明亮安静一派和谐融洽,映着满室垂吊的铁链镣铐反倒透着几分诡异气氛。
“大少爷。”两名侍卫见云攸宁进来齐齐行礼。
季仲卿自然而然的礼貌起身,云又微则疾步走到云攸宁面前,俯首一副乖巧模样:“大哥。”
对比云又微刚才对他歇斯底里的愤怒态度,云攸宁恍然有种不真实感。他直接看向季仲卿审视一番,意思很清楚:她怎么突然这么消停,你小子对她干什么了?
季仲卿一摊手,留给他一个坦荡的笑容:想知道?自己问去吧。
倒是云又微没看到他俩眉来眼去,小心翼翼的对云攸宁道:“大哥,你还生气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咳,攸宁,既然事情都处理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对了,我准备明天开始休假,一次性休两个月,你可千万让我安静一会。走了。”季仲卿说完不等云攸宁表态,直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自己批了自己的假。
季仲卿一走,屋里两名侍卫也识相的跟着出去,一时间不大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云攸宁径自往主位上一坐,揉揉太阳穴没看云又微,声音中透出几分疲惫:“说吧,怎么了。”
云又微拉过她刚才坐的木凳在他对面坐下,看向云攸宁目光清澈而郑重:“大哥,谢谢你。”
云攸宁突然被茶水呛了一下:“季仲卿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季哥哥只是和我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哦。”云攸宁将信将疑。
“其实你知道吗,那日在刑罚厅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即便我亲眼看到你将府印放在我手里,如果你需要,我就会承认那是我从你那偷来的。”
云又微亲自为云攸宁倒上一杯茶,郑重其事地捧到他面前,“大哥,你知道我怎么理解‘信任’这个词吗?只要你说,我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