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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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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时。

    夜幕低垂,月藏云后,天色尽黑。

    隆佑云府。

    三十多年前,在大飉权力场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词是“隆佑苏府”。当时隆佑的苏府主人苏江位及首辅,手下门生党羽上千,势力蔓延至地方,苏府权倾天下,荣耀一时,苏江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时候,人们在形容某人权利极大或很有政治前途时,都会用到“隆佑苏府”这个词。

    现今风水轮流转,首辅的位置轮到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云家来做。跨过期间十几位实力一般政绩平平的历任首辅,一翻开拓进取腥风血雨后,如今云府领袖云竹也成功拥有了昔日苏江的成就以及苏党曾达到的势力。而除上述的苏府成就,云竹还多了引以为豪的一条:眼线遍及朝野。

    相比于景初年间的朝堂,现今的朝堂上主更弱而臣更强,所以就朝臣的霸道程度来说,云竹更胜一筹,很有点说一不二的权臣意味。以至于不知什么时候起,“隆佑苏府”这个词已经悄然被“隆佑云府”所取代。

    云府,苍南院,鹿鸣轩。

    夜很静,一丝风也无。

    诺大屋子的一角,灯火通明。灯火中心,楠木书桌后,云攸宁一手支额眉头微皱,垂下的浓密睫毛掩住平日温和清淡的褐色眼眸,案前一尺来高的文卷投落的阴影映在他深色便衣上,平添几分压抑威肃的气场。他身旁的侧位,季仲卿正低头凝神看着一本账簿。

    敞开的大门口散了一地瓜果,几名侍女低着头跪在一旁,因没人下令一动不敢动。

    一时间,整个屋中静默非常,只余烛火细微的噼啪声间或纸页轻微翻动的清脆声。

    看得出来云攸宁心情不好,不然不会对几个不小心打翻了盘子跪地等待发落的侍女视而不见。思及此,云又微一动不动小心的吸气呼气,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脑袋虽然微低着,一双清澄的黑眸却不时溜溜转动,一会打量着四周环境若有所思,一会又瞅着桌前因专注以致散出锋沉气场的两人身上,最终终于黏在云攸宁脸上。

    她从未以俯视角度长时间观察过云攸宁,恍然间竟有种不识的陌生感。

    这个角度,他的鼻梁显得格外高直,在明黄的烛光中,面上一半柔和一半黑暗。可就是眼前清晰到触手可及的人,却分明有着令人看不真切的深沉与阴锐。

    云又微突然意识到,其实这就是云攸宁在她心中的一贯形象——温和而严厉,亲切而冷漠,昂扬而踏实,沉稳而果断,善言而不喜言……许多矛盾对立的性格秉性都可以在他身上同时得到体现。于是在许多人的认知中,云攸宁就成了一个捉摸不透以致遥不可及的神人。

    他真实又模糊,虚虚实实的很,你永远不会猜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做人做事都带着那么一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朦胧感。就算和他打了多年交到聪慧剔透如古灵精怪的云又微,也常常是对他敢怒不敢言。

    但不敢言的云又微还没有麻木,她还是会默默腹诽的。就像此时,她一双含情目盯着云攸宁,心中无限惋惜幽怨:云攸宁,你说你好歹也算隆佑乃至全大飉才貌双全的青年俊才,多少倾慕你的女子你不去会,偏偏在这深夜的良辰和季仲卿两个大男人呆在这清冷的书房研究账本。

    当然你乐意干什么我也管不着,但现在的情况是,我都在这站了一个多时辰了,你至少说一下现在什么情况啊!你以为我成天冲你傻笑拍你马屁是真的怕你啊,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早上手揍你了……

    “云又微,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

    云攸宁突然不抬头出声,吓得云又微一个激灵,待她反应过来马上陪笑道:“啊,没有,哈,大哥说笑了,又微忙着悔过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不满。”

    “是么。”云攸宁终于抬眼看着他面前端正站立面色肃然的云又微,似笑非笑语调微扬:“说来听听,悔过什么了?”

    算算日子,云攸宁和她从年前到现在快三个月没见过面了,这次他不礼貌性的寒暄一下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好气。云又微敢怒不敢言的想着,一下对上云攸宁眼中尚未褪去的锋利目光,一时间身上一冷不自觉的略过这一环节的思考,直接从头坦白争取云攸宁的宽大处理:“我这两个月本应该在房间里闭门思过,不该出去挣钱。可是大哥,我这次出去有学到东西啊!我了解了钱庄的运转规则,学会了怎么打算盘,还学会了怎么记账呢!还有,你们知道鑫源山庄为什么能在几年之内迅速发展壮大吗,是因为……”

    “咳,攸宁,我去账房取点资料。”季仲卿突然出声打断云又微。

    十分的眼力见,是云攸宁欣赏季仲卿的其中一点:“再来把东三苑近两年的账簿带上。”

    季仲卿应声起身,路过云又微时目露同情友情提示:“你大哥最近气不顺。他这人你知道,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舒服。”

    “季仲卿,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背后说人坏话会倒霉?”

    “冤枉啊,卑职可都是当着您的面说的。”季仲卿声音带笑头都没回朝云攸宁摆摆手算是道别,最后叮嘱云又微一句,“有机会能跑就跑,保重。”

    像是季仲卿的话提醒了云攸宁,他合上手边的文卷吩咐道:“都下去,把门关上,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不是季哥哥,你到底是哪边的,我今天要是走不出这个门你功不可没!云又微头疼的扶额,眼睁睁看着门口的侍女们手脚利落的站起来,推门,合门,动作熟练一气呵成,连随大门滚进屋的瓜果都没顾得上捡就仓皇离去。

    话说,你们要是一早就这么利索也不至于打翻果盘跪这么久啊。

    厚实的楠木门轰然紧闭,门口带过的长风卷帘,屋内烛光摇曳一片,有一时的光影浮动。

    云又微回头,心虚看着高在首座的云攸宁笑得乖巧无害,本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然一紧张口不择言:“大哥,过年好?”

    云攸宁没理她,慢条斯理的将桌上的文卷一一归位,才抬眼看向眼前站得笔直规矩的云又微:“女孩子长大了,会自己拿主意了。”

    即使没什么情绪,云又微也听出其中的不满与教育意味。

    以云府如今的地位,云攸宁就算仅以云府嫡长子这个身份,哪怕他是一团嚣张跋扈、沉迷女色无恶不作又扶不上墙的烂泥,只要他不犯类似谋反作乱这类影响皇室根基以及尊严的重罪,仍是天下众人拼命巴结讨好的对象,敢惹他不高兴的人少之又少。

    可云攸宁恰恰相反,才貌俱佳遵纪守法,偏偏他还刻苦努力勤学上进,学识能力即便在人才如云的大飉朝堂都俱属上乘,全然不似一般京城权贵子弟那般只知吃喝玩乐无所建树。

    如今云攸宁年纪轻轻就担任这御史中丞等几个大小官职,在朝堂府中磨练几年愈发成熟沉稳锋芒毕露。朝堂上,得众人称赞风光无两,备受瞩目大有可为;云府中,除了相爷就是他的话算数,而现今不论大小事宜,只要他说,相爷就愿意听他几分,甚至连相爷的妾室都要让他三分。云相曾说,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其一是能够坐稳首辅宝座为国效力,其二就是拥有云攸宁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子为他分忧。

    云攸宁与季仲卿都是脑子极为好使之人,身居高位久了看人情世事左右横竖也就那么回事,通透之后渐渐就懒了。随着两人深交多年,时间久了说话方式都有些相似——有事直说说完就走,你要是跟不上他们的思维速度,就做好被鄙视的准备吧。

    所以以通常的经验云又微知道,今晚没有开场白的教育,这就开始了。但云又微余光扫见紧闭的大门十二分的不放心:“那个……大哥,我就问一句,你今晚不会揍我吧?”

    闻言,云攸宁顿时就笑了。

    几个月没见,看来他的威慑力还在。

    倒是细看之下,这小姑娘又长高了,腰身纤细骨架小巧,柔和的烛光映在她越发清秀的白皙面庞上平添几分温柔,往那盈盈一立就让人移不开眼,也难怪众花丛中过的钱亁对她念念不忘。

    “坐。”指着一旁的凳子看云又微坐下后,云攸宁悠悠开口,“云又微,你长这么大,见过哪些人,又认识哪些人?”

    张三李四王五,那可太多了,但云又微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老实讲,在云府,她见过的人不少,真正认识的人却不多。

    “《礼运》说,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人能区别于动物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人的复杂性。生长在云府,这个不用我多说。但是云又微,时至今日,你能看清几个人,又能应付几个人?”

    云又微眨眨眼,搓了半天袖子终于小声分辨一句:“大哥言重了,我就是去打工学习挣零用钱的,每天按点去到点回,这不两个月了也没事嘛。”

    “是嘛,”云攸宁凉凉笑着,“那你说说看,钱亁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找你喝茶聊天?”

    云又微咬住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其实回来的路上她想过今天的事,一度有些后怕。曹诚把她卖了,如果季仲卿没有及时赶到,整个楼里都是钱亁的人,会不好收场。她一向调皮捣蛋惹是生非惯了,可她从没想过这一份无所顾忌的底气是谁给她的。

    云府上下五十几口人,再加上旁系亲支侍卫奴仆等上百口,俨然一个微缩的复杂小社会。她在府中没有亲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衣食不愁无忧无虑,又长成现在这样明媚乐观的样子,她凭什么?

    云攸宁,是他一直在明里暗里护她周全。

    云又微正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却突然听见拔瓶塞的轻响。

    顺着声音,云又微看见云攸宁熟练地拿着手中的小瓷瓶往茶杯里倒进一些白色粉末,而后倒水,摇匀,朝她招呼:“过来,喝了它。”

    云又微好奇的伸头:“这是什么?”

    “迷迭散,一种可以速溶在水里的粉末,用来麻痹人的神经使人神志迷失,进而控制人的意识和行为。”

    “……?!”罪不至此吧?云又微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大哥,这……不好吧?”

    “怎么,对刚见第一面的钱亁不设防,对我倒是得问问清楚直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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