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蝶
“我来献祭!我会苗语,可以念咒语!”尹梦坚定道,打算赴死。
“梦梦,别瞎闹!”魏宗盛呵斥道,结果痛得撕心裂肺,差点晕厥。
王东扶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鬼奴再次往前扑,而空中的巫鬼已经围了过来,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我们全都产生了极度的恐惧,也不敢直视巫鬼。
“李十一,我献祭,你听到没有!”尹梦眼见情况危急,不由大吼,还拔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
我大惊,尹梦几乎是怒吼:“让我献祭,不然我立刻死!”
“梦梦啊!”魏宗盛涕泪纵横。
我狠狠一咬牙,拍大金的脑袋:“大金,冲回神坛去,一鼓作气!”
大金勉强抬头,尾巴一卷,托着我们向下俯冲。
我不断打出御雷诀,同时开启金刚法相,笼罩了一龙四人。
沿途鬼奴全都被冲散,我们就宛如一条暗金色的匹练,一掠而过,势不可挡。
眨眼间,我们已经回到了半山腰的神坛。
这里一片狼藉,但神坛还是完好的。
到了这里,大金已经力竭了,缩回了本体中。
我两步上前,将它放在神坛上,它闭着眼躺着,龙角都垂着。
“你们退后!”尹梦再次大叫,跑到苗婆婆祭拜的地方跪下,将头发一散,披头散发地磕头。
“献于巫神、献于巫神,吾为祭品、吾为祭品!”尹梦大声念着咒语,拼命磕头。
我感觉煞口气息突变,尹梦的献祭生效了!
而此时成千上万的鬼奴围了过来,我当场布阵,两仪四象阵,锁住这一方空间,抵挡鬼奴的攻击。
片刻,阵成,巨大的太极两仪图高悬,一黑一白气息流转不息,其中还夹杂着巫气。
砰砰砰,一只只鬼奴扑在阵法上被弹开,发出尖锐的叫声。
我松了口气,两仪阵可以抵挡片刻了。
结果身后传来王东的惊叫:“李哥,巫鬼来了!”
我回头一看,那些奇形怪状的巫鬼竟然径直穿过了两仪阵,来到了我们身后,它们无视阵法!
这太惊人了。
“枫木!”我情急之下大喊。
王东高举枫木,发着抖对着众多巫鬼,双眼紧紧闭着,但还是流出了血。
巫鬼们不动了。
我还以为它们怕枫木,不料阵外的鬼奴也安静了,然后跪下来磕头跪拜,似迎接什么东西降临。
我心里一咯噔,扫视四周,随后瞳孔一凝,盯着尹梦的身后。
尹梦还在磕头念咒语,手里抓着匕首,准备随时献祭自己。
但她身后,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影子直立了起来,看样子是个女人。
王东和魏宗盛也看过去,尽皆双腿发软,二便失禁,坐倒在地。
我也胆寒,仿佛被无数双手掐住了脖子,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个影子太可怕了,单单是出现就足以令人丧失生存的欲望。
唯有尹梦没有察觉,她还在叩拜,等大金身上浮现暗色光芒后,猛地抓着匕首割向自己的脖子。
只是匕首碰到脖子的时候忽地无法割下去了,尹梦整个人都仿佛凝固了一样。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不安地眨动着眼睛,努力想看我。
我看见她身后的人影动了,那个女人,名叫央水的女人。
她抬起一根手指,尹梦手中的匕首立刻变成了废铁,随即化作了粉末。
尹梦惊骇失色,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但她动不了。
我这时忽地想到央水为什么会出现了。
她就在等这一刻,等尹梦献祭自己。
尹梦献祭了自己,完成了祭拜图腾的仪式,央水才能动她!
我心想完了,苗婆婆献祭自己给大金,然后被巫鬼啃光了。尹梦献祭自己给大金,又被央水截胡了!
我努力运转太清气,但无论是四周还是体内都是停滞的,人类本能的恐惧令得我无法动弹哪怕一根手指。
我只能看着。
央水的手指挪了一下,轻轻一划。
明明只是影子,却宛如锋利的刀子一样,瞬间划开了尹梦的脊背。
尹梦的衣服和后背破开,露出了血淋淋的肉,但诡异的是没有流血。
尹梦双眼大睁,我知道她一定无比痛苦,但无法动弹。
央水的手指继续动,我听见尹梦的脊椎骨发出摩擦的声音,央水在动尹梦的脊椎骨!
她在找蝴蝶!
很快,尹梦的后背光芒四射,五彩之光照亮了整个半山腰。
巫气荡涤一清,众多巫鬼无声后退,而鬼奴们纷纷消散,如白雪遇到了太阳。
我身体一松,坐倒在地,心跳这才恢复正常。
魏宗盛也能说话了,大喊道:“梦梦!”
王东摁住他,免得他爬过去。
我死盯着尹梦,五彩光芒过后,央水收回了手指,而她手中,抓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巫鬼万般恶,唯有一善,就是蝴蝶!
我心想一切都完了,巫鬼这种禁忌存在实在太可怕了,而且我们拜龙生巫失败,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央水转过了身,她的影子缓缓离去。
尹梦终于恢复了知觉,她摔倒在地,痛得浑身抽搐,但这一刻却爆发了最后的力量。
她拖着开裂的后背,竟是朝神坛一扑,整个人扑在了大金身上。
下一瞬,她后背血流如注,尽数流在了大金身上。
而她眨眼间气息全无。
“梦梦!”魏宗盛嚎叫,彻底晕死了过去。
我心脏一痛,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央水。
她完全不在乎身后的事,抓着蝴蝶妈妈,即将脱离两仪四象阵了。
“吼!”这刹那,大金发出了惊天咆哮,巫气滔天!
一头庞大的暗金之龙冲天而起,可怕的气势令得山体崩塌,日月失色。
我们几人全都心尖发颤,而满山的鬼奴竟是发疯似地逃跑!
那群巫鬼也退入了黑暗中,似乎在窃窃私语,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央水停了下来,她转身抬头,凝视着大金。
大金真正生巫了!尹梦完成了最后的献祭!
无尽金光洒下,央水的影子模糊了,随后她本体被金光照了出来。
一个穿着苗衣的女子,手里抓着五彩蝴蝶。
她样貌极美,不愧是千户苗寨最美的苗女,只是她一身巫气横生,静静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尊邪神。
“吼!”大金再次咆哮,威严地凝视央水,如这天地间的霸主一般。
央水动了,她将蝴蝶放在地上,然后一步抬起,身形已经不见,等再出现却在大金的面前。
与此同时,一只只巫鬼也升空,眨眼间包围了大金!
“它们围攻大金了!”王东惊道。
我无暇多看,赶紧跑去神坛抱起尹梦。
她脊背裂开,生机全无,连血都开始凉了。
我心尖一抖,说不出的难受。
“李哥,蝴蝶,看蝴蝶!”王东也跑过来,然后指着地上的蝴蝶。
那是央水放下的。
蝴蝶竟然动了,它扑了两下翅膀,身形渐渐变大,而以它为中心,一股奇异的花香四溢。
四周的巫气竟迅速消散,而草地上长出了鲜花,树木抽出了嫩芽。
不可思议!
我们惊诧看着蝴蝶,这就是善的巫神吗?
它继续扑打翅膀,一点点星光弥漫开来,宛如花粉!
蝴蝶传粉!
花粉飘了过来,落在了尹梦的后背上。
肉眼可见,尹梦后背的裂痕竟然合拢了,随后结疤,她睫毛动了一下。
活了!
我大喜过望,王东看傻了,喃喃道:“神啊,这就是苗疆的善的禁忌吗?”
这般奇效,不亚于凤凰涅槃!
我相信千年风水中,有大能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也有神兽可以生死人白骨,但我从未见过。
现在是第一次见,见到了蝴蝶让人复生!
真是神迹!
“嚎!”天空上,大金忽地嚎叫,似乎受了伤。它跟众多巫鬼搏斗,本是不落下风的,但央水堪称魔神,一根手指就能划破大金的龙鳞!
我抬头一看不由大急,都看到大金肚子上的破洞了!
没想到巫龙也无法战胜央水!
这恐怕是苗婆婆都没想到的。
这样一来,我们还是没有胜算!
“李哥,蝴蝶飞了!”王东一直盯着蝴蝶,这会儿小心推我。
我一看,蝴蝶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随后竟是飞到了大金上空。
然后它扇动翅膀,天上顿时下起了星光瀑布,那是花粉!
花粉宛如银河,洒下战场,梦幻般地笼罩了大金。
战斗在这一刻停止了。
大金昂头长吟,身上出现了五彩的光,伤口在快速愈合,再次生龙活虎,身上的巫气竟如大海一样深邃,随即膨胀、爆发!
轰!
何等可怕的巫气冲向夜空,气流爆裂,大山震动!
这一刻,大金似乎才完全化作巫龙!
“嘎!”刺耳的尖叫不绝于耳,那夜空中,众多巫鬼被大金的巫气轰开,一一露出了身形来,各种样子都有,看一眼就胆寒!
央水也被逼退,她退出很远,然后静静站着看蝴蝶。
终于,蝴蝶洒尽了花粉,开始暗淡。
刹那间星光不再,银河消失。
蝴蝶将花粉都给了大金,它最后扇了两下翅膀,轻轻坠落下来。
大金在万千花粉中哀鸣一声,昂天长啸,可怕的龙威轰得央水再次倒退,其余巫鬼更是瑟瑟发抖,已经丧失了斗志!
“吼!”大金掠过夜空,试图去接住蝴蝶,但蝴蝶在坠落的过程中化作了气体,回归了自然。
大金震怒,一头冲向了巫鬼,可怕的龙息横扫整个夜空,下方的山脉都爆裂了,山里宛如发生了大地震!
众多巫鬼亡命逃窜,再也不敢面对大金!
央水见到这一幕,忽地叹了口气,声音十分的清晰。
然后她化作影子,消失在了夜空中,一只只巫鬼也迅速消失,满山的鬼奴更是如潮水般退去。
几个呼吸间,山上竟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金失去了目标,对天咆哮,发泄不满。
王东懵了,使劲儿掐自己的脸:“这是幻觉吗?”
这不是幻觉,巫鬼真的走了,它们忌惮大金。
至于央水,她不知为何主动走了。
我呼唤大金,它俯冲下来,回归了本体。一只小胖龙从尹梦身下钻出来,跳到了我肩膀上,舔我的脸颊。
我被它舔得发痒,问道:“大金,你没受伤吧?”
大金晃着小脑壳,嘶嘶叫。
它没有受伤,伤被蝴蝶治愈了,不过很悲伤,蝴蝶死了。
这时尹梦也醒了过来,她完全复生了。
她先是一阵迷茫,然后摸自己的后背:“蝴蝶妈妈……”
“它死了,洒光了花粉。”王东道。
尹梦感伤了起来:“它死了……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山洞里,无数人自相残杀,罪孽横生,一个美丽的苗女被煮熟了,献祭给蝴蝶图腾,那是一只木头雕刻的蝴蝶。”
我心思一动:“这是蝴蝶妈妈给你托的梦吧。”
“嗯,太可怕了,人们互相攻击,流着脓血,还有蛊毒肆虐,简直是人间地狱,一个个受到祭拜的图腾都生出了恶,是活人加持的恶。”
“只有蝴蝶没有生恶,它是枫木雕刻的,枫木是苗人的植物图腾,可以洗刷罪孽。”
尹梦吸了吸鼻子:“那个被献祭的苗女,试图借蝴蝶来洗刷罪孽,她不愿意当巫鬼,可她脱离不了巫鬼,永世活在炼狱中,因为巫鬼会啃咬她,她是祭品,却不消亡,一直用血肉喂养着一群饿狼。”
我和王东惊愕对视,竟是这样?
央水不是巫鬼的首领,她是祭品!
不会消亡的祭品,每日被巫鬼啃噬!
无论她多么强大,都逃离不了巫鬼,这是巫的法则,是苗疆的法则。
“我去,她表面上号令巫鬼,唯我独尊,结果是尼玛养着巫鬼,天天被啃!”王东挠了一下头,这也太惨了。
“是啊,所以她想用蝴蝶妈妈来洗刷罪孽,脱离巫鬼。但蝴蝶妈妈做不到,它本身也是罪孽的,只不过是罪孽中的善罢了。”尹梦叹了口气,“我母亲不是央水吃的,是巫鬼吃的,她一直只是想解脱。”
我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
“蝴蝶妈妈散尽花粉,帮大金更进一步生巫,吓退了巫鬼。央水也认命了,所以走了。”
蝴蝶都死了,央水只能走了。巫鬼则是被吓退的,它们是恶,不会自己走。
“梦梦!”这时一声急切的叫声传来,却是魏宗盛醒了,他摁住手臂跑过来,竟然生龙活虎的。
他手臂没了,但伤口结疤了,显然也沾染了蝴蝶的花粉。
“爸!”尹梦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放松地坐着,心里感慨万千,这一次实在太险了。
王东直接躺下,摸着肚皮喘气:“妈呀,李哥以后咱们千万别碰苗疆的禁忌了,这不是人能对付的。上次那个依女我现在都怕,我这辈子打死也不敢娶苗人。”
他说得夸张,不过也在理。
苗疆绝对是禁忌之地,隐藏着太多秘密了,巫鬼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我长呼一口气,大金在我脸上趴着,还在伤心呢。
我摸摸它脑袋:“不哭不哭。”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它昂起小胖脸,眨着小眼睛,哗啦啦哭个不停,胖乎乎的身躯竟然还抽泣了几下。
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老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