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樊弘铮番外(下)
若说我们是如何心意相通,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我不想逼济安。
也知晓读书人最爱脸面,不愿他被人议论。
我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渴望。
只是走街串巷时看到些什么新奇玩意儿,总喜欢给济安府中送上一份。
我喜欢与济安待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就是看着他,也心生欢喜。
他在案前提笔练字,总会被我看得放下笔,无奈叹气,“弘铮为何总无故看我?”
每当这时,我都会打着哈哈撇过眼,说自己走神了。
次数多了,济安似乎也习惯了我的视线,总能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被戳穿心思是在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那日午后我与星安比试,他抱着书从校场路过,看了我一眼。
军中出身的我,出了汗自然是不拘着什么,脱了衣服光着上半身。
济安却是一个极重礼的人,除了在禹城救灾时,从未见过他衣冠不正的时候,
他说衣冠是人知礼的外在表现,正衣冠是最基本的。
我在他面前一直也是这样做的。
他那时看过来,又匆匆别开眼,然后脚步匆匆离去。
我当时只觉得天塌地陷。
完了。
我忘了我还在与人比试,急急地想穿衣服。
云星安那个家伙,一定是看我不顺眼很久了,一棍子抽过来,将我打倒在地。
后来……京中传起了我向他挑衅,他一招制敌的传闻。
笑话,从小到大,明明是我赢得比较多。
可我已经没心思理会这件事了。
忐忑不安地坐在济安面前,我将背挺得笔直。
我发誓,这辈子背都没有那么直过。
我等待着他的审判,他捏着杯子,骨节都在泛白,神情似有纠结。
我的心也跟着吊起。
良久,他才叹口气,放下杯子朝我看来,脸色有些红,
“弘铮,我心悦你,”
我猛地抬头,脑子已经炸成一片虚无。
后面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济安后面的话我也听不清。
只记得那满心的欢喜。
窗榻上的矮案被我掀翻,棋子落了一地,我扑上去抱住他,胡乱吻着他的唇。
那是我做过最美的一场梦。
我希望永远不会醒来。
在他的府中,我们将隐晦的爱诉说到极致。
他没有亲人,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
我家里却有父亲。
那段时间,老头的身体不太好,我不想刺激他。
我与济安商量着,等稳定了再告诉他。
我以为总有时间的啊。
可不过几月,济安就没了。
那是什么感觉呢?
起初我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都被隔开,他们在说什么呢?
济安怎么会死?
济安怎么可能死呢?
他们都在骗我!
我连为他亲自守丧都做不到。
可我没有哭,只是将自己整日关在房内,像一具行尸走肉,老头将我拖出来。
棍子毫不留情落在背上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将我硬生生从另一个世界拽了回来。
他将我拖到水盆边,让我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呆呆看去,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
那个形容枯槁的人是谁呢?
济安不会喜欢的。
老头还以为是他几棍子将我打醒了。
将济安的牌位放进樊家祠堂的那一晚,我在房中牵了红绸,身着一身喜服,找了道士将我与济安结了阴契。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我太需要一个理由活下去了。
在老头压着我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要我将济安的牌位拿出去时,我朝他咧开一个笑,“好。”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磕了三个响头,带着济安的牌位一起。
“樊家先祖在上,今日樊氏不肖子孙樊弘铮,迎娶济安为妻,一生只忠于他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头气得拿棍子抽我,我将济安牌位抱在怀中,任由他打。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没办法啊……
心真的要疼死了。
晕过去前,我将牌位抱得更紧,落下一吻。
没有人能将我与济安再分开了。
济安是我的妻,理该与我在一处。
后来,我养了大半年的伤。
老头也许久没有与我说过话,只是默许我将牌位放进房中供着。
星安说要给济安报仇,那怎么能少了我一份呢?
我留在京城,听从他的筹划。
在接到行动消息的那一天,我给济安上了三炷香。
星安带着自己的兵回京,我也只带我的人。
樊家世代忠君,这乱臣贼子的身份,还是留给我自己吧。
不动圣上一兵一卒,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
那日,血染红上京城。
我杀得真痛快啊。
星安查得也是真清楚,南巡刺杀但凡掺和了一脚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死在我的枪下。
樊家的红缨枪,世人只知斩敌之能,可最初它是用来护妻的。
先祖起于草莽,与先祖母感情甚笃,恰逢乱世,有人欲欺辱其妻,先祖木工奇佳,以一杆木枪护妻于微末。
我的红缨枪没有护住济安。
但可以给他报仇。
血染红了我的轻甲,可我心中只有畅快。
我想起济安断掉的十指,想起他被斩断的双腿。
想起了和他相处的许多事情……
那样好的一个人啊……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呢?
出征前,我抱着济安的牌位跪在老头面前,“爹,儿子就要出征,我想求您……”
老头抬手打断我,“收复西北八部,你能不能做到?”
我的眼眸一亮,带着牌位磕头,“定不负父亲所望!”
济安没有亲人,但他入了樊家祠堂,那就是樊家的人。
临行前,我细细擦拭了他的牌位,坐在祠堂供桌前与他说了一晚的小话。
一如当年午后,总是我缠着他说话,许久他才会放下笔看我一眼,眉眼似有无奈,
“弘铮,别闹。”
“弘铮,别闹。”
收复西北八部的那一天,我好像又见到他了。
这十来年,我替星安镇守边疆,驱蛮夷于乌石山外。
收复西北八部,史书上也当有我一笔。
老头早几年就离世了。
这十来年我拼命,如今也算是拼到头了。
掌心握着那只已经发黄的草蚂蚱,我好像又看见那日田间,阳光正好,他将草蚂蚱举到我面前,笑意盈盈,“弘铮,给你,我小时候可就靠这个挣点钱过活呢。”
他的神情似乎格外骄傲。
不为自己受过的苦而感到难过。
可我心疼。
我心疼……真疼啊。
济安,好疼啊……
我好疼啊。
恍惚间,我好像闻到了秋收稻谷的香气。
他说,弘铮,好久不见。